辛先生總是掛在一成不變的溫柔笑容,“與人為善”的他幾乎在醫療所走哪兒被路過的亞雌問候到哪兒。

一般情況下,軍雌和亞雌之間矛盾深積,不是軍雌看不上麵容柔美、搶了雄蟲注意的亞雌,就是亞雌嫉妒軍雌在體能上的先天性優勢,但這一套理論落在辛先生身上卻怎麽也說不通,至少在他抱著顧庭一路往禁閉室去的路上,每一位見到辛先生的亞雌所展現出來的熱情幾乎比見到了雄蟲還大。

所以說,這位辛先生到底是什麽品種的蟲,是如何做到這麽大魅力的?

“——到了,就是這裏。”

辛先生在醫療所負一層的走廊盡頭停下,比起上麵的恒溫,這裏明顯溫度更低,原先辛先生裹在顧庭腳上的長巾倒是起了保暖作用。

醫療所負一層是專門為陷入狂化、已經難以被藥物控製的軍雌準備的禁閉室,這裏陰冷黑暗,沉沉的黑鐵欄阻斷自由,像是深淵中的牢籠,不見天日、充滿閉塞。

此刻顧庭老老實實呆在辛先生的懷裏,平白對這不曾眼見全貌的禁閉室充滿了排斥。

辛先生輸入了密碼,那鐵牢似的門在“滴”的一聲脆響後打開,順著不寬的小路進去左拐右拐,便到了一間束著鐵門的屋前。

辛先生恢複了他往日儒雅的模樣,甚至不知道是真心假意地開始關心懷裏的雄蟲:“一會兒閣下見到圖因斯請不要太害怕,他這會兒隻是長得醜了點。”

“醜?”顧庭一愣,有些不解。

在小雄蟲輕聲的反問之下,鐵門開了,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被鐵鏈束縛的巨大黑影。

辛先生抱著小雄蟲走到了室內,同時顧庭也在房頂的微光下看到了黑影的全貌,之前在病房裏也均是處於黑暗環境,顧庭根本不知道捉住自己的雌蟲長什麽樣,但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對“蟲”之一字有了一種可被碰觸的真實感——

巨大的、冰冷的、非人的。

半人半蟲,臉龐依舊是俊朗的人形模樣,可眼睛卻浮現一層半白的翳,唯有瞳孔中心點綴著烏黑的點;自他的肩膀開始所蔓延出來的是墨綠色如刀斧般的前肢,巨大、鋒利,同色的蟲紋在**的肌膚上蜿蜒而下,穿過肌肉排布整齊的腰腹,自下便是金屬色澤的螳螂下肢。

他的下半身挺立著兩對強壯有力的足肢,脛節末端附著著米白且粗糙的剛毛,紮紮刺刺,並不服帖,隻叫看一眼便覺得那一定是不服輸的刺頭。

確實不服輸,曾經剛進入巨斧軍團的圖因斯哪怕被異獸啃咬斷了跗節,都能繼續爬著揮動前肢絞殺異獸,他生是戰火中的王,而非被困於囚籠的蟲。

顧庭瞳孔一縮,此刻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懼和厭惡,而是一種震撼到身心的驚豔。

側身蜷縮在角落裏的圖因斯動了動腦袋,蒙著白翳的眼珠轉了轉,直直落在了顧庭的身上。

辛先生單手攬著小雄蟲,另一手抬起晃了晃,“好久不見,沒想到這次見你竟然會是這種情況。”

他與圖因斯交情不深,若是細細算來,也不過是打過幾次照麵,不過每一次見麵都不愉快——辛先生看不上圖因斯粗魯殘暴、茹毛飲血的習性,圖因斯也瞧不起辛先生溫柔假意、虛偽成性的模樣。

“嗬,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圖因斯冷哼一聲,他對於辛先生的出現沒有任何的興趣,反而一直注意著被對方抱在懷裏的小雄蟲。

顧庭被圖因斯熾熱的眼神看得背後發麻。

被束縛的雌蟲動了動蟲形的前肢,他撐著力道,有些艱難地在時不時就竄出電流的鐵鏈下逐步靠近。

半蟲化的圖因斯過於高大了,在辛先生一米九的身形對比下,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的區別。

“你是F級的雄蟲?”

雖然在事後已經聽到了一部分關於這位“顧庭”閣下的事跡,可圖因斯卻打心眼裏不相信——在他飲下了眼前雄蟲血液的一小時後,那些沸騰在他身體中的瘋狂因子明顯得到了撫慰,從一開始的橫衝直撞變得服服帖帖,甚至比他以往巔峰時更加好受控製。

即使圖因斯沒有接受到高級雄蟲的精神力撫慰,但他也知道一隻F級的雄蟲的血液決計不可能達到這個效果。

他質疑的目光落在顧庭的身上,似乎想要透過小雄蟲的身板看出什麽被掩藏的秘密。

善於察言觀色的辛先生也注意到了圖因斯的異樣,他的視線來回落在雌蟲和雄蟲的身上,眸光深沉且不見底,大約也隻有他本人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嗯,我是F級的雄蟲。”顧庭點頭,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的等級。

這倒是令在場的兩個雌蟲有些意外。

在蟲族社會以雄蟲為尊,而雄蟲之中的等級又極為分明,精神力較低的雄蟲往往會恥辱於自己的等級,像是顧庭這樣渾然不在意就說出自己等級的雄蟲幾乎從不可見。

圖因斯眼裏閃過疑慮,他轉念一頓,俊朗的麵龐上勾出一抹放肆的笑:“小雄蟲,你想怎麽懲罰我?是讓我死於荒星嗎?”

他大約已經想到了自己的結局,應該是要被砍了前肢流放荒星的……不過圖因斯倒是對於帝國的這些不公平沒有什麽怨言,畢竟如果不是帝國,他可能都活不過成年,現在他活夠了、狂化也不受控製了,與其被天天關著等待某隻雄蟲的善心,還不如讓他去荒星苟延殘喘。

顧庭抿著嘴巴。

他雖會氣惱於雌蟲不分青紅皂白就咬傷了他,但在蟲族社會生活幾年的顧庭也明白這些雌蟲的悲哀與無奈,在這件事情上他受傷就像是平常走路摔倒磕了一下,他既然能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裏,對於無法控製自己的軍雌又有什麽懲罰的必要呢?

“不懲罰,不追究。”顧庭小聲道,“隻要你認真向我道歉就好。”

他無法全然將自己當做是帝國的子民,但卻也由衷敬佩著為了帝國安危而在戰場上與異獸廝殺的軍雌。

顧庭抬頭,雖然小小一團縮在辛先生的懷裏,可卻莫名金光萬丈,“你是英雄,歸宿從來都不應該是荒星。”

那一刻,圖因斯心頭一顫,喉嚨幹澀。

即使他在巨斧軍團立了無數次的功,可卻從無人喚他一聲“英雄”,隻因他是抗拒雄蟲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