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得那麽近, 近到呼吸可聞,蘇釉能清晰地聞到路橋身上的氣息,和九年前沒有任何不同。

並沒有崔如意身上, 那股淡淡冷香味兒。

他再無法偽裝,也無法逃避。

或許對於路橋的朋友們來說, 他隻是利用了路橋一把, 達成目的就頭也不回地離去,

或許對於路橋自己來說,即便他們熾烈地糾纏過, 他也無法判定自己對他究竟有幾分真心,

或許對於更外圍的人來說,他們會有更多的猜測,甚至是對他的不屑

可是蘇釉誰都可以騙過, 唯獨騙不過自己。

他愛路橋, 從最初,比他們任何人都知道的更早的時候就愛上他了。

比九年還要多了一年。

從那個夏天,路橋在泳池裏冷著眉眼說從不會遷怒無辜開始, 從他公平公正地對待他,尊重他愛護他開始, 從即使連辛免都因為桑晴的死遷怒於他, 而路橋卻低聲喝止辛免開始,從他開始就意識到, 他的世界中, 從未出現過他這樣的人開始……

他就情難自禁地愛上他了。

可是他的人生太殘破了, 殘破到不得不拆了東牆補西牆, 殘破到, 他不得不拆了他的愛情, 來達成自己最初的目的。

從最初在一起,他就不敢麵對自己的內心,因為他知道,兩個人早晚有一天會曲終人散。

因為他的人生早已被定性。

從投胎進洛頎肚子裏,從被洛頎拋棄,從十歲那年捅進自己心口的那一刀,從劫後餘生在木門外聽到洛頎那些話開始,就;

被他在無數個日夜的深思熟慮後,一遍遍固定好了特有的步驟。

猶如一道算式。

他進入路家時,就已經算好了要離開的時間,從未更改過。

在他的計劃中,路橋本該也是這道算式中的一個常量,一個元素,用過也就算了。

他從來都沒想過,原來他是一個潛伏的變量。

看似最溫和,最有教養,但卻也最有殺傷力,幾乎徹底打亂了他的步調。

他本是那麽冷漠的一個人,要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勾到,可一在一起,就熱情似火,像是恨不能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他。

說要和他結婚,為他買了戒指,將他的副卡給他,告訴他許許多多讓他無比心動與向往,卻也不敢當真的規劃。

這樣純粹的感情,讓他覺得害怕,也讓他不得不刻意忽略。

所以,路橋在車上親吻他,告訴他自己和崔如意不可能時,即便他心裏有疑惑,也從不當麵提出質疑。

他隻表現出信任路橋,隻表現出依戀路橋。

因為他的愛情遠沒有路橋那麽純粹,因為他的愛情全是算計好的,連時間都有規定,最多不過半年。

所以他隻想享受,不願意去分辨真假,因為無論是真是假,都沒有意義。

因為在他早已列好的算式中,他注定會離開。

因為他為了報複洛頎,不得不拆借了愛情,利用和傷害了自己最愛的那個人,他無顏再像以前那樣或平靜,或乖巧或甜蜜地麵對他。

路橋好像永遠都站在陽光下,無論做什麽都光明正大,而他恰恰相反。

他無法想象,一旦他們的感情中存在了這樣卑劣的利用和傷害後,他們之間的信任最終還能剩下幾分,而他們的感情,又怎麽可能不會受到影響而隨著時間變得相看兩厭。

他不是沒偷偷為自己找過借口,想要試著打破那道算式厚著臉皮留下。

可一想到或許兩人終將反目成仇,就不寒而栗。

他的人生確實是太過破敗了。

即便是後來成功報複洛頎後,也不過是堵上一個洞,卻因此又在別的地方開了一個洞。

像他這樣的人,奢望愛情本就是無望的,所以他稀裏糊塗地過。

不介意路橋和崔如意究竟是什麽關係,不打聽國內關於他們的任何消息,就算回國,也從沒想過要和他再有任何的友情以外的牽絆……

他從沒敢想過,路橋竟然還會喜歡著他。

“哥。”他的聲音微微發顫,踮起腳尖來想要親吻路橋,可卻被路橋偏頭避開了。

“我問你話呢。”他說,嗓音低沉壓抑,和他的眼神一樣,將人壓得沒有絲毫的反抗餘地。

“那我做你的藥,”蘇釉也看著他,目光義無反顧的決絕,“如果我願意做你的藥,那,你還願意吃嗎?”

路橋沒說話,他低下頭來,十分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們激烈地接吻,在走廊暗淡的燈光下,猶如兩頭困獸,遊走在絕望與希望之間。

蘇釉抓住了路橋的另一隻手,與他十指相扣,感受著他無名指上的那枚被體溫染得溫熱的戒指。

那天的接風宴上,他其實就又看到他手上淡淡的光環,隻是當時他不敢細看,因為他本能地以為,那該是他和崔如意的婚戒才對。

可是現在,他不用去看也已經知道,這枚戒指,隻和他有關。

血腥味兒溢滿口腔,兩個人在瘋狂的親吻中都落了淚。

兩支舞過去,包廂裏的人沒等來路橋和蘇釉,卻等來了一條信息。

信息是路橋發進群裏的。

“我先帶蘇釉回家了。”路橋說,還沒忘圈譚淞,“回頭你把蘇釉的同事送回研究所。”

“我靠,什麽情況?”眾人一臉懵逼。

“這才幾分鍾,他倆關係就突飛猛進了?”鄭銘一臉不解。

“不是我哥把蘇釉給綁架了吧?”辛免立刻著急了起來,“不行,我得去看看。”

嚴鶴煬無語地看他一眼,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大家都別操心了。”還是崔如意有大姐風範,“我看那,人家兩個是郎有情妾有意。”

“不是啊姐,”鄭銘不認同,“郎有情妾有意他們會分開九年?郎有情妾有意蘇釉回國會躲著橋兒?”

“每個人的處境不同,做出的選擇也不同。”崔如意說,“很多時候,不換位思考的話就很難理解。”

“那他們是和好了吧?”沈漣漪抱著懷裏已經睡著的孩子,忍不住彎起了眼睛。

“嗯。”崔如意對著她笑,“外麵有比我們橋兒好的嗎?蘇釉像傻的嗎放著這麽好的不要?”

“和好了,和好了,”崔如意染著蔻丹的手在空中果斷一揮,“我猜他們會和好。”

崔如意和沈漣漪剛結婚的前幾年,其實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法國。

因為崔瑞平無法接受。

崔瑞平一手創建了龐大的商業帝國,他對崔如意沒有太高的要求,但卻要求她一定要生個孩子,不至於讓他一生的事業後繼無人。

剛開始崔如意表現的十分配合,非常積極主動地追求路橋,讓崔瑞平放鬆警惕,安心地退了休。

誰知道崔如意拿到公司大權就翻臉不認爹,轉頭回了法國和沈漣漪舉辦了婚禮。

婚禮雖然很小,邀請的人也不多,但崔如意卻向國內各家合作方,親朋好友都寄了喜餅。

所有人都知道崔如意在國外和一個女人結了婚,崔瑞平則差點被氣死。

父女二人的關係一度降到冰點。

直到幾年前,路橋公司的科研項目取得了巨大進展,崔如意履行對崔瑞平的承諾,和沈漣漪生了孩子。

都說隔輩親,崔瑞平的老臉在看到乖軟軟的糯米團子時,終於再也繃不住,徹底樂開了花,也第一次接受了沈漣漪。

所以這些年裏,一家三口住在國內的居住時間也變得越來越多。

崔如意經曆過那樣的時刻,必須去做違心的事情來保護自己的愛人,所以她對別人也更容易寬容。

雖然她也未必就能理解蘇釉之前的做法,但是隻要路橋喜歡他,還愛他,那麽她認為作為朋友就應該毫無條件地接受他。

“是我格局不高。”鄭銘自我反省。

“別,”譚淞拍了拍他,“說不定就是因為你格局不高他們才能酒後吐真言,順便酒後亂個性什麽的……”

三千的包廂裏笑聲一片,而路橋和蘇釉則剛剛坐上車。

前後車廂的隔板被拉了下來,靳小圓一邊駕車一邊還在不可置信。

他跟了路橋兩年多,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帶人回家。

大過年的,路家院子裏張燈結彩,每年必備的紅燈籠一個不少,不過樹上的彩燈卻不是邱叔親自上去布置的了。

邱叔年紀大了。

不僅是他,劉嫂和李叔也一個個見老了,歲月對於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人仿似無比苛刻。

不過路家現在就隻剩了路橋一個人,他們的工作量也不多,路橋也希望他們能在家裏養老,三個人都沒有退休的意思。

這麽多年下來,雖然不是一家人,但也早已勝似一家人了。

路橋他們回來的時候,邱叔剛從副樓裏出來。

老人眼花了,夜裏尤其看不清,於是走過來疑惑地問正準備離開的靳小圓:“少爺回來了,我看怎麽還有別人?”

“是……可能是……”靳小圓磕磕巴巴地一時不知道怎麽說。

“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邱叔著急了,“你這孩子吞吞吐吐的,我自己去看。”

他說著就要進主宅,被靳小圓一把拉住了。

“路總帶了個人回來。”靳小圓蚊子哼哼般地說。

“什麽人?帶個人怎麽了?”邱叔剛開始沒明白,但片刻後他忽然明白了過來,一雙老眼忍不住放光,“帶了個人?”

“嗯。”靳小圓說。

“男的女的?”

“男的。”靳小圓道。

靳小圓記得這個男生,前陣子為科研組接風的時候,他們老板還特意去送了他。

不過確實長得不錯,單論長相的話,能配得上他們老板。

靳小圓正想著,邱叔已經興奮地去通知其他人,明天一早一概不準進主宅,以免打擾到少爺。

畢竟九年了,就算他們望穿秋水旁敲側擊也從沒見路橋多看過誰一眼,帶人回來什麽的就更別說了。

以前幾個老人還算有些要求,畢竟路橋要什麽有什麽,真再找一個,太差的肯定不行。

可現在,隻要路橋帶回來的是個人,就已經足夠他們歡天喜地了。

房間裏燈光大亮,蘇釉的手臂緊緊繞在路橋脖頸上,抬頭親吻他的喉結。

路橋的喉結上下滾動,因為染了汗而更顯性感。

他的手掌滾燙,強勢地握住蘇釉的腳踝,讓他屈起一條腿來,垂下頭去認真地吻他。

回來的路上,他們一分鍾都不舍得放開彼此,因此連工具都沒去買。

蘇釉本來要去取乳液,但路橋沒讓。

因為他還記得最初在一起時,有一次兩人情急,沒用專業的東西,蘇釉就疼得特別厲害。

“明天去買。”他嗓音低啞,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緒,低著頭輕輕啄吻蘇釉緋紅的眼尾。

滾燙的唇一路向下,最後停在了他紅腫的唇瓣上。

他們不停地用手和嘴唇撫慰彼此,即便隻是這樣,也幸福滿足到幾近顫抖。

一切結束後,仍緊緊擁抱著彼此。

“哥,對不起。”蘇釉的鼻尖抵在路橋頸窩裏,聞他身上那股無比讓人安心的氣息,終於將壓在心底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其實三年前在S國醫院裏,我看到過你和如意姐,我以為……”

他艱澀地說,“我以為你們結婚生了孩子。”

路橋揉他發的手頓了頓,忍不住狠狠閉了閉眼。

“我和如意隻是朋友,當年假扮情侶也是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和你在一起,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的話,我是不會答應她這個請求的。”他的聲音低低啞啞,但很溫和,“但是我既然答應了就該做到,對不對?”

蘇釉在他懷裏很輕地點了點頭。

和九年前不願意去思考這些話裏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不同,他現在頭腦清醒,但對路橋卻是真真正正的全心信任。

“如意的對象沈漣漪那時候身體不好,因為怕戀情曝光被崔叔叔發現受到打壓,所以才假裝追我轉移視線。”路橋低低地和蘇釉解釋原委,“我那時候其實已經很喜歡你,但是我擔心路濰州會打壓你,影響你的學業,所以也打算暫時先不改變我們的關係,等將來將路達收購過來後,再正式追求你。”

“我和如意的時間恰好重合,所以我決定幫她們。隻是我也沒想到,你那晚會那樣逼我。”

逼得他沒辦法再等待,逼得他將他抱去了**,也逼得他一顆心滾燙,恨不能立刻就和他結婚。

蘇釉抿了抿唇,片刻後有些不太確定地問:“沈漣漪也是抑鬱症嗎?”

路橋愣了下,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我後來其實有反複想過桑阿姨的死,結合知道的信息和你對路叔叔的態度,猜測出了她的真正死因,”蘇釉輕聲道,“所以你說因為沈漣漪的病情才願意幫助她們,除了抑鬱症,我想不到別的。”

“沈漣漪現在痊愈了嗎?”蘇釉又問。

“最近幾年每年都會定期過去檢查,已經算是痊愈了。”路橋低聲道,“我媽媽生病後,曾經對他的醫生說過,希望他能對她的病情保密,但是其中一位醫生沒有遵守承諾,向路濰州泄露了她的病情,才讓路濰州想到了那麽陰損的手段迫害她,所以當時,我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沈漣漪的實際情況。”

他母親因為別人泄露病情而離世,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做那種沒有底線的事情的。

如果他因為戀愛就沒有底線,那麽他和害死他母親的那個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如果我先和你談戀愛的話,”路橋親吻蘇釉,“我就不會答應如意這件事,你也就應該不會誤會了。”「可是哥,」蘇釉濃密的睫毛抬起來,一雙眼睛水意迷蒙,“我當年離開並不是因為如意姐,而是因為我沒有辦法麵對你,是因為我太卑劣,因為……”

路橋湊過來親他的嘴唇,不讓他再說下去。

他將他頸上的鏈子解下來,垂眸將那枚戒指取下來,隨後很認真地將它戴在了蘇釉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垂低頭顱,很虔誠地在他手上印了一個吻。

他的唇那麽軟那麽燙,讓蘇釉忍不住微微一顫。

“以後就這樣戴著。”路橋低聲說。

當時用鏈子串了戴在脖子裏,也是為了避開路濰州,而現在,他們誰都不用再顧忌。

相愛就是相愛,就是那麽簡單。

“可是我還是想說。”蘇釉趴在路橋懷裏,輕聲道。

“嗯。”路橋像是笑了一下,輕輕繞他的頭發玩兒,“那就說。”

“我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根本配不上你,”蘇釉將憋在心底許許多多年的話往外吐,“我想要徹底丟掉過去,開始新的生活,所以那時候我丟下了你。”

“對不起哥,”蘇釉從路橋懷裏抬起頭來,眼睫濕漉:“可是離開後,我才發現我那麽愛你,每晚睡不著都在想你,不敢看關於你的任何信息,怕忍不住就會回來破壞你或許已經重新步入正軌的生活……”

蘇釉的人生總是在修修補補,拆東牆補西牆,可最後,總還是留著一個洞填不上,讓他魂牽夢繞。

即便他已經拚命了,盡力了。

“幼幼。”路橋緊緊地抱著他,滾燙的掌心安撫地摩挲他光滑的背脊,“都過去了。”

他與他十指相扣,用自己手上的戒圈摩挲著他手上的那枚戒圈。

即便這兩枚戒圈已經九年未見,但因為主人對它們幾乎是同樣的珍惜,它們的光環仍和九年前一樣。

那麽般配,那麽和諧,誰都沒法改變它們是一對兒的事實。

路橋看著那兩枚並在一起的戒圈低聲道:“如果你覺得自己不夠好,那或許是因為,你並沒有看到我眼裏的你有多好。”

他傾身親吻他的額頭,語調沉啞:“我愛你,不比你愛我淺哪怕一點點。”

那雙狹長的鳳眸微微彎出了好看的弧度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開始新的生活,嗯?”

他看著蘇釉漂亮濕潤的眼睛中自己的影子:“與過去徹底割裂,開始你以前就想要的生活,隻是在你的生活裏加個我,可以嗎?”

蘇釉抿唇,重重地點頭。

他抱住路橋,和他接吻,濃密的睫毛濕成了一綹一綹,可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那麽幸運,前半輩子的苦仿似都是為了這一刻的甜而存在,因此幾乎沒有費什麽力,就與那些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和解的過往徹底和解了。

他的心輕飄飄的,那是被人托在手心裏的幸福感。

什麽都不擔心,也什麽都不害怕。

雖然很多話還未來得及說透,可是此刻他們緊緊地擁抱親吻,低聲地說著別離後心裏最想說給對方聽的那些話。

蘇釉知道,二十七年來,他的人生終於變得完整。

從此以後,他也再不用拆東補西。

作者有話說:

其實感覺這一章完結也可以誒;

不過正文應該還會再寫一兩章,把沒收好的線頭收一收;

大家應該也看出來了,這其實不是一個傳統的破鏡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