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靳。”路橋從辦公室出來, 對跟在自己身後進了電梯的私人助理兼司機靳小圓說,“今天我自己駕車回去,你去龍醫找老李取份資料。”

“晚上要送到您的住處嗎?”小靳問。

除了特別重要的文件, 或者路橋當天就必須要看到的緊急文件外,送取資料這種事兒一般情況下是用不到靳小圓的。

“不用。”可路橋卻說, “明天帶過來就可以。”

這是明天也不用他過去接他上班的意思了。

靳小圓點點頭, 在電梯口和路橋分開,去車庫取了另一輛車子。

最近這段時間,他們老板自己駕車回去的頻率好像有些多, 靳小圓發動車子的時候忍不住想。

路橋坐進車子裏,剛要發動,電話就響了起來。

“哥,”朱宇的聲音隱隱傳過來, “我今天發的那份郵件你看了嗎。”

朱宇現在被調到了外地, 已經是商泰在國內三處最重要的分公司其中之一的負責人。

“看了。”路橋將耳機塞進耳朵裏,發動了車子,“還有些問題, 我今天已經大體做了標注,明天秘書會整理好發給你。”

“唉, ”朱宇忍不住哀嚎, “這個項目可真是太難了,你當時為什麽不分到周衝那邊?”

“怎麽?”路橋笑了一聲, “這就自認比不上周衝了。”

“比不上也算正常, ”朱宇別別扭扭地說, “周衝比我入職早好幾年呢。”

“他有他的事兒, 你有你的事兒, ”路橋握著方向盤, 看路邊光禿禿的法桐樹一顆顆往後退去,“說吧,打電話到底想說什麽?”

再難的項目朱宇也沒這樣號過喪,這肯定是有別的話想說,拿項目打前站來了。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哥。”朱宇在那邊摸了摸鼻子,片刻後小心翼翼地道,“我聽說蘇釉回來了,之前一直在北歐呢?”

他說起來就停不住:“北歐那邊咱們也都找了啊,怎麽當時就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他學了醫。”路橋說。

朱宇明白,最初為了找到人的幾率可以更大一些,他們把重點放在了世界各國前排的綜合性大學上。

隻是時間過得飛快,找著找著,就到了蘇釉畢業的年齡,雖然路橋仍然堅持在各所學校裏又找了兩年,但再想找到就更是大海撈針了。

而且,蘇釉是在國外。

就算是在國內,茫茫人海中撈一個刻意躲避自己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朱宇還是心疼路橋,忍不住小聲道:“我就是心疼你這九年受的苦。”

山城研究所的建築已經遙遙可見,路橋像是笑了下。

“誰不辛苦?”他說,“不辛苦你給我抱怨這個項目?”

“哎呀。”朱宇煩躁地抗議,“不和你說了。”

說著不和你說了,他還是又補了一句:“加油啊哥,我想喝你們喜酒好久了。”

說完,他立刻雞賊地掛斷了電話。

耳機裏傳來嘟嘟兩聲,隨即重歸寂靜。

路橋看著越來越近的山城研究所,嘴角不由地浮起一縷苦笑來。

如果朱宇知道蘇釉是怎麽躲著他的,估計打死他也說不出「喜酒」這兩個字兒了。

車子繞過一個大彎,停在了山城研究所門前,路橋抬腕看了看時間,隨即撥通了蘇釉的手機。

電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被接起來,旁邊有別人說話的聲音,但那聲音很快就小了,蘇釉清朗好聽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哥?”

“嗯。”路橋應了一聲,“今天來你們研究所附近辦點事兒,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蘇釉的聲音帶著一點笑,在路橋聽起來有點疏離,“我和同事們已經在食堂了。”

身後傳來有人高聲叫「SANG」的聲音,蘇釉解釋道:“今天食堂做了魚香肉絲,Allen最喜歡吃這個,所以今天過來的早一些。”

他的話音剛落,就在聽筒裏聽到了一聲很悠遠的鍾聲。

蘇釉愣了下。

研究所附近有所天主教堂,會在整點時鳴鍾。

如果不是食堂裏過於嘈雜的話,那麽他應該也是可以聽到鍾聲的。

可見路橋現在和他的距離真的很近。

他不自覺抬手碰了碰自己臉頰上的傷痕,說實話,周茉那天下手是真的挺狠的,到現在都還沒好全。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拒絕路橋了。

兩天前,路橋也曾來附近辦事兒並約他一起吃飯,但是那天他臉上的傷還很明顯,就騙他說實驗室忙,不能出去。

“剛到門口,”路橋沉默了下。

“那過兩天吧,”雖然臉上的傷痕已經褪去了大半,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蘇釉猶豫了片刻,“過兩天我請哥。”

路橋抿了抿唇 ,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輕輕:「嗯」了一聲。

上次過來,蘇釉說實驗室忙沒有出來,他當時在研究所門外沒有走,卻發現在電話掛斷之後不久,小白樓三樓的燈光就亮了,一直到十一點多鍾才熄滅。

而這一次,更是明知道他就在門外,他也沒有出來。

路橋坐在車裏安靜地抽了支煙,可煙草滾燙的氣息卻讓他心裏更加煩躁。

人心本就是個無底洞,尤其是他這種心裏本來就破了一個洞的人。

那麽多年沒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底線一退再退,最後甚至覺得,隻要老天讓他得到他的消息那麽他就會滿足,就會心懷感恩。

可現在真的知道了他的消息,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他才知道,不夠,完全不夠!

他是饑餓的魚,而那些卻隻是餌,不會讓他滿足,隻會讓他更加饑餓,即便明知道可能會粉身碎骨,也隻會義無反顧。

一支煙抽完,路橋沉默著發動了車子,直到農曆新年到來,也再沒主動約過蘇釉。

——

春節科研所雖說也放假,但每天必須有人輪值。

S國的成員有兩位趁長假回了國,隻有Allen和Mike留了下來。

Allen還未成家,也尚未戀愛,此刻剛來到國內的新鮮感還沒過去,屬於無牽無掛。

而Mike則是組織上照顧,妻兒一起跟了過來,沒有必要這麽快就回去。

外加蘇釉和國內其他五位科研組成員,正好八人分成四組,一天兩人加入輪值,蘇釉很幸運,分到了大年初四輪值,所以按順序隻有需要值一次班。

大年二十九那天中午,他意外地接到了鄭銘的電話。

“晚上在三千有個新年派對,”鄭銘在電話裏說,“過來吧。”

沒容蘇釉拒絕,鄭銘又說:“好久沒見了,哥哥們也都想你。”

蘇釉便隻得應了下來。

晚上實驗室的值班人員是國內科研組一個老大哥,Mike的家屬前幾天過來,已經在研究所附近的小區裏重新安排了住處,一下班就回去研究中國農曆新年的過法去了,據說已經兩晚連著大包小包往家打包年貨了。

蘇釉要出去,小白樓裏就隻剩了Allen一個人,見他要走,Allen忙跟了上來。

蘇釉本不想帶Allen的,畢竟,從那天接風宴譚淞的態度上,他已經知道今晚大約還會遇到相同的狀況。

那樣難堪的時刻,他並不想讓同事看到。

但Allen可憐巴巴,又對三千那種可以放鬆的場所無比向往,最後蘇釉隻得把人給帶了過去。

去之前,蘇釉給鄭銘發了條信息,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問可不可以帶一位同事過去。

鄭銘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說沒有問題。

臨近過年,別的地方生意都冷清了許多,可三千卻比平時更加熱鬧。

門前車水馬龍,賓客絡繹不絕,燈光的色彩調得璀璨靈動,遠遠投射出去,連遠處的馬路都照得燈火通明。

門前站著的迎賓更是個個盤靚條順,笑容恰到好處的讓人如沐春風。

蘇釉和Allen從出租車上下來,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三千的門頭。

看到大門口的台階時,他不自覺想起當年自己坐在輪椅上逗弄路橋的事情。

有點好笑,有點心酸,回頭看過去,格外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SANG,”Allen忍不住抗議,“有這麽好玩的地方你竟然不帶我來?”

蘇釉笑了笑,用手比劃了個數字:“一晚上這個價格,你能消費的起嗎?”

Allen不覺張大了眼睛,不確定地問:“確定?”

“嗯,”蘇釉說:“雖然我來過幾次,也都是蹭別人的光。”

Allen現學現用:“那我今天蹭你。”

他這話說的不倫不類,蘇釉不覺笑了一下。

他帶著Allen坐上直通三樓的電梯,梯門閉合的一瞬,他心裏不覺緊張了起來。

是他第一次來都沒有過的緊張。

三層樓很快,甚至於他都沒來得及細細體味自己的情緒,電梯門就開了。

大約年底聚餐的人多,雖然三千的隔音效果很好,且幾個包廂都關著門,可走廊裏仍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

到了以前那間包廂門前,蘇釉抬手敲了敲門。

隔著大門,他能聽到裏麵隱約的鼓點聲,大約太吵沒人聽到動靜,裏麵始終沒有人來應門。

蘇釉等了片刻,便直接將門擰開了。

裏麵的光線很暗,小舞池開了球燈,七彩的光點隨著音樂律動晃得人眼花。

蘇釉隻能看到裏麵有影影棟棟的人影在晃動,但卻看不清都有誰,倒是Allen見狀忍不住歡呼了一聲。

大概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身影,裏麵的音樂驀地停了,燈光亮了起來。

鄭銘和一個男孩子手拉著手從舞池裏走出來,崔如意則和一個外貌十分漂亮溫婉的女生在一起,除此之外,舞池裏還有嚴鶴煬和辛免,以及其他幾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男男女女。

蘇釉帶著ALLEN往裏走了一步,先衝鄭銘打了聲招呼:“銘哥。”

又忍不住向四周掃視了一圈。

周邊坐著的人不多,隻有路橋和譚淞,譚淞身邊還有一位長相十分甜美的女性,應該是譚淞的太太。

鄭銘似笑非笑地打量他:“還以為你不來了?”

“不好意思。”蘇釉解釋道,“下了班和同事去吃了點東西才過來,所以到的晚了些。”

鄭銘還要說什麽,路橋已經走了過來。

他懷裏包著個穿紅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特別漂亮,像個糯米團子一樣,長得白白嫩嫩的。

她雙手環著路橋的脖頸,扭著臉看蘇釉和Allen兩個人。

“囡囡,”路橋對她說,“這是幼幼哥哥和他的同事……”

“Allen。”蘇釉立刻介紹道。

Allen也立刻用最近剛學會的中文打招呼:“大-家-好——”

小女孩趴在路橋懷裏,似乎有些害羞,但還是叫道:“哥哥。”

“乖。”小女生奶聲奶氣的,蘇釉喜歡得不得了,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一下她,但她卻像是有點認生地往路橋懷裏躲了躲。

路橋將她往上托了托,含笑看著蘇釉,又看了看Allen:“過來坐吧。”

包廂很大,他環視了一周:“看你們想坐坐哪裏?”

本來很熱鬧的包廂,忽然變得安靜極了,幾乎落針可聞。

Allen有點懵逼,悄悄在蘇釉耳邊道:“他們還會跳舞嗎?”

“會吧。”蘇釉小聲回答,然後笑著說,“你們玩兒你們的。”

他看了一圈兒,找了人比較少,也比較暗的角落,和Allen一起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恰恰和路橋原先坐的位置遙遙相對。

“這些年過得好嗎?蘇釉。”鄭銘率先開口,語音裏帶著調笑。

舞池裏音樂停了,連球燈都關了,大家紛紛落座,像是真的要認真敘舊的樣子。

“還好。”蘇釉說。

“你是過好了……”鄭銘哼笑一聲。

“鄭銘!”隻是他一句話沒說完,路橋就沉聲喝止了他,他看著鄭銘,目光又深又沉。

鄭銘哼了一聲,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或許是路橋太過嚴肅的原因,抱在懷裏的小女孩兒嚇哭了,邊哭邊語不成句地向崔如意以及她的舞伴告狀:“爸……凶……嗚嗚嗚……”

剛和崔如意一起拉著手跳舞的女生便伸手將她接了過來:“囡囡乖,小媽抱。”

崔如意也湊過去,和那個女生一起低頭安撫抹著眼淚的小奶團子。

崔如意依然和以前一樣,美豔無匹,眉宇間帶著英氣,而抱著小女孩兒的女生則眉目婉約,看起來十分溫柔,也十分耐看,同樣是極標致的美人兒。

蘇釉看著他們的互動,莫名覺得有些怪異。

但他並沒能多想。

因為他的到來,這個包廂裏的環境已經不太對了,譚淞更是揮揮手讓幾個陪玩的青年男女出了包廂。

來的時候蘇釉已經預設了今晚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對於鄭銘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意外。

他也不怪他們,沒有立場沒有資格,而且這也說明,他們是真心愛護路橋。

他覺得高興。

他今天依然穿了淺色的羽絨服,進來後將羽絨服脫掉,裏麵是件皮粉色的衛衣。

烏黑的長發紮了起來,有幾縷碎發垂在頰側。

更襯得他溫柔,沉穩,無害,在大部分人眼中,具有十足的欺騙性。

他什麽都沒說,隻低頭從桌子上拿了一瓶酒握在手裏,開了瓶塞。

“哥哥姐姐們,”他抬起眼來,手裏握著酒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所以別的話我也不再多說,這瓶酒就當我向各位賠罪了。”

說到「賠罪」二字的時候,他的目光看向了路橋。

路橋也在看他,眉心微蹙,目光沉沉,語音帶著不自覺的威嚴:“把酒瓶放下。”

但蘇釉沒有放下,他仰起頭來,咕嘟咕嘟地嘴對嘴喝了起來。

身側Allen似乎驚呼了一聲,除此之外,周圍安靜得過分。

他長得秀氣,可偏偏這麽野的動作做起來行雲流水,讓人不會覺得違和,隻覺得很有魅力。

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滾落進去,在心頭燒起一簇火來,火苗竄的老高,蘇釉猛地一下嗆咳了起來。

下一刻,一隻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手中的酒瓶抽了出去。

“別喝了。”路橋低聲說,“我不知道鄭銘約了你,下次他們約你的話,你和我說聲,不想來我幫你推掉。”

“沒有不想來。”蘇釉說著抬起眼來。

或許是因為咳嗽的原因,他的眼睫已經變得潮濕,眼尾漫上了一片淺淡的緋色,卻依然衝路橋翹了翹嘴角。

說完,他伸手想去把酒瓶從路橋手裏奪回來,卻被路橋躲開了。

“不喝了。”路橋說,語氣十分篤定,讓人不能抗拒,蘇釉看了他片刻,慢慢將手放了下去。

而另一邊,譚淞也瞪了鄭銘一眼,低聲嗬斥道:“人回來就好了,你非得鬧,萬一再走了,你讓橋兒再這樣苦上九年?”

鄭銘心裏也已經隱隱後悔了,或許因為他是真的對蘇釉動過心,所以這些年裏,他心裏對這件事格外過不去。

這時崔如意也哄好了孩子,到了蘇釉身側,她在他身前蹲下來,拉住了蘇釉一隻手。

“回來就好。”崔如意說,“這些年大家都很擔心你。”

崔如意一走近,Allen就直了眼,用自己剛學到的稱呼叫他:“小-姐-姐——”

他這不倫不類的中文發音在安靜的包廂裏一響起來,倒是打破了原先的冷凝和沉重。

“不是小姐姐了,”崔如意笑著用流利的英文逗Allen,“已經結婚了,有家庭有孩子了。”

Allen張了張嘴,眼裏剛冒出來的光瞬間熄滅了,逗得崔如意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這麽短短的一瞬間,崔如意已經迅速在心裏做出判斷來:這個人和蘇釉應該隻是單純的同事關係,而且,他喜歡的大概率是女生。

她不自覺向路橋眨了眨眼,讓他放心。

之前兩人一起出現在門口而引起的擔心也不覺散開了。

“我和蘇釉說幾句話可以嗎?”崔如意對路橋說,“你去幫漣漪照看下囡囡。”

“嗯。”路橋對崔如意很放心,起身前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去碰一碰蘇釉因酒精微微泛起粉色的臉頰,但最終還是將手放了下來,隻問道:“覺得還好嗎?”

蘇釉喝的那瓶酒酒精含量不低,他喝了小半瓶下去不說,而且喝的還很急,確實更容易讓人產生醉意。

“還好,”蘇釉說,又補充,“我沒事。”

路橋看著他,不由地哼笑一聲。

一般強調自己沒醉的時候,往往代表著已經有點兒醉了。

但他並沒多說什麽。

畢竟蘇釉最近躲自己躲得那麽明顯,他也不適合在他身邊給他無謂的壓力。

他點點頭,和崔如意對視一眼後,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漫不經心地幫沈漣漪照顧孩子。

小孩兒很粘他,他一過來,立刻就從沈漣漪懷裏伸出手來,要他抱抱。

嚴鶴煬和辛免看得眼熱,過去哄她:“他那麽凶,來,讓叔叔抱。”

可小孩兒死都不撒手,就認準了路橋一般。

“你那個體外胚胎培育計劃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了?”嚴鶴煬問,“兄弟們老之前還能不能有希望要上孩子了?”

“能。”路橋說,目光不受控製地看向蘇釉那邊。

“這些年,路橋一直都在找你。”崔如意說。

蘇釉看著崔如意,心裏有很深的愧疚感。

崔如意應該都不知道他和路橋的過去吧,如果知道了,大約就不能這麽心平氣和的和他說話了吧?

蘇釉聽著她溫柔又寬容的話語,濃密的睫毛不自覺心虛地垂低了下去。

燈光忽地暗了下來,舞池裏的球燈再次轉了起來。

辛免坐在那裏一直擔心路橋和蘇釉,東看一眼西看一眼的,但因為過去的事情又不好貿然上去和蘇釉敘舊,因此對嚴鶴煬也十分的心不在焉。

嚴鶴煬便拉了他下去跳舞,一邊又動員別人一起下來,連譚淞都帶著太太進了舞池。

“橋兒,來來來,”譚淞笑著道,“讓小沈先抱會兒孩子。”

又說:“全場就你一個單身,要不委屈你跟外國小哥哥湊活湊活吧?”

這句話出來的時候,蘇釉的眼睫忽地抬了起來。

他驀地生出了一種飄在雲端很不真實的感覺。

他確實喝了不少酒,本來雖然有一點酒意,但神思是清醒的,可此刻被這句話一攪,酒精好像在他腦海中再次發了酵一般,他的大腦開始變得不清醒了起來。

他不自覺去看路橋的表情,恰巧對上路橋看過來的目光。

蘇釉心裏一慌,目光又躲開了。

那一瞬間,路橋心裏的感受糟糕透了。

舞池裏跳著的都是成雙成對,唯獨他,那麽愛的人卻對他避如蛇蠍。

他沒回複譚淞,端起酒杯一杯杯喝了進去。

舞曲有快有慢,好在Allen性格天生樂觀,一個人在舞池裏跳得也很開心。

隻是崔如意後麵的話,蘇釉連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急切地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偏偏唯獨不能向崔如意確認。

他又覺得自己是癡心妄想,因為太過貪婪,太過渴求,所以大腦利用酒精自動篡改了剛才聽到的話。

他開始變得坐立不安起來。

“姐,”不知道過了多久,蘇釉看向崔如意,“我想去下洗手間。”

“去吧。”崔如意說,“我也去幫我對象他們帶帶孩子。”

蘇釉抬眼,看到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到了那個長相溫婉漂亮的女生懷裏去了。

他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撕裂了一般,但酒精又讓他抓不住頭緒。

水流冰冷,打在蘇釉臉上,他本以為這樣自己就可以清醒一旦,可耳邊響起的卻依然是譚淞的那句話。

“全場就你一個單身,全場就你一個單身……”

這句話越響,他的心跳就越快,匆匆忙忙地想要找到什麽豁口,想要看到真相。

路橋對他而言猶如一個漩渦,一旦真的漩進去,他擔心自己這輩子或許都不可能再出來。

所以回國後,他刻意地避開了所有與他有關的問題。

沒問過他是怎麽收購了路達,沒問過他路濰州現在怎麽樣,沒問過他外公的事情,更沒問過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甚至連帶崔如意的事情,他也徹底避開不談……

所以,很多細節上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也沒有特別注意過。

而此刻,冰水撲在臉上,他卻不自覺想起了過去許許多多的事情。

想起路橋對他說,讓他給他點時間,最多兩年,他們就結婚。

想起路橋對他說,他和崔如意不可能,但是也暫時不可能和崔如意解綁,在那兩年的時間裏,或許會有他和崔如意的傳聞,要他相信他。

可那時候,他並沒有將他的話當真,因為那天周茉剛對他說,那些應該是假的,所以他也認為路橋隻是在哄他。

想起趙乾對他提起路達被收購後重新改名為「商泰」的時間……

蘇釉的手指驀地握緊了洗手台的邊緣。

兩年……

真的就那麽巧合嗎?

他以前從沒想過,兩年,是路橋認真計算過的,真的要和他結婚的時間。

臉上不知道是水還是淚,他頭痛欲裂,心跳失衡,忍不住將自己頸間掛著的那條鏈子拽出來,把那枚被體溫暖得滾燙的戒指握在了手心裏。

他終於記起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篤定地認為崔如意和路橋已經結了婚……

因為頭痛欲裂間,他想起了自己離開那天,路濰州曾說,崔瑞平和他已經商量好了,讓他們先訂婚。

也許,就是這句話,就是那時候,在他心裏植入了固有的觀念。

他猛地抬起頭來,他想要去問清楚。

蘇釉大步從衛生間裏走出來,自己都沒感覺到自己的步伐不穩。

隻是一出衛生間的門,他就看到了靠在走廊牆壁上垂眸抽煙的路橋。

路橋穿了件灰色的襯衣,走廊的燈光打在他側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冷漠。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來,原本含笑的眼睛在看到蘇釉緊緊握在手中的鏈子時不覺沉凝了下來。

蘇釉的手握得那麽緊。

有什麽東西被他緊緊握在手心裏。

他像是有些害怕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驀地停下了腳步。

他的眼尾緋紅,衛衣的領口以及頰邊的碎發被水打濕了,臉頰蒼白的厲害,因此一雙眼睛黑得詭異,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脆弱感。

蘇釉過的並不好。

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讓路橋確定這個想法。

明明離開他過得一點都不好,他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這樣躲避自己。

路橋看著他,心底被強行壓製的某些東西,終於如惡魔突破牢籠般,一點點衝破了理智。

他一步步走過去,眸色深沉如夜,將蘇釉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蘇釉手上還殘留著水痕,那隻手的手指細白,此刻因為用力,關節處泛出青白的痕跡來。

那隻手握得那麽緊,仿佛手裏仿佛握著生命般珍貴的寶貝一般。

路橋覺得眼睛發燙,喉嚨發堵。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蘇釉離開時,頸間就戴著他送給他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跳的飛快,想要看那被他握在手心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可又害怕真的會看到。

他希望是那枚戒指,又怕最終答案揭曉後,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失望過太多次了,已經條件反射地害怕會再次迎來一波失望。

路橋的眸色太深了,帶著股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狠意。

他狠狠地盯著蘇釉,那壓力如磅礴的山川河流一般,壓得蘇釉喘不過氣來,他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上。

酒精在兩人的血液中燃燒,彼此的對視中,理智已漸漸潰散。

“你怕我?”路橋問。

無數個獨自在研究所門前抽著煙看小白樓三樓窗口燈光的夜晚不自覺浮現在眼前。

天那麽冷,可他站在研究所門前時的心更冷。

因為蘇釉並不願意見他,所以那次之後,他沒有再約過他,反而習慣了晚上站在院外仰頭看向那扇窗口。

在一個個那樣孤獨絕望的夜晚裏,他心底壓抑的情感也越來越多。

他記得,第一次對蘇釉動情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壓抑著自己。

一心想等到商泰回歸後,在最合適的時機與他開始。

隻是並沒有成功。

因為壓抑越深反彈越猛,所以蘇釉一襲紅裙出現在他門外,說要去找別人的時候,他爆發了。

而現在,他的情緒就和那天如出一轍。

不,九年的壓抑加起來,比那天還要強烈百倍千倍。

他喉結滾動,將蘇釉逼得緊緊靠在牆上。

見蘇釉搖頭,他像是笑了笑,嗓音低啞:“那你為什麽要躲著我?”

他盯著蘇釉的眼睛,不容他有絲毫的逃避,他覺得自己瘋了,已經不計後果。

“哥。”蘇釉叫了一聲,甚至都沒聽清路橋前麵的那句話,他們呼吸相接,他已經不記得他們有多久沒有這麽親密過了,蘇釉想問他有沒有結婚,可是嗓音顫抖得厲害。

路橋看著他,像是終於沒有了耐心。

他抬手抓住了他的頭發,一點都不溫柔地將他的臉徹底仰了起來。

“拋下我這麽多年開心嗎?”他眉目深深地看著他,猶如露出獠牙的惡魔般將他凶狠地錮在了牆上。

“蘇醫生,” 他的嗓音低啞危險,猶如魔鬼的蜜語般響在耳畔,“哦,不,桑醫生……”

一個「桑」字被他發得十分低沉,又無比曖昧,“你教我,愛到病入膏肓該怎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