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紗微動, 陽光照在室內,連空氣中的浮塵都無可遁形。

室內那麽靜,靜到隻有彼此輕微的呼吸聲響想在耳畔。

不知是看路橋看了太久的原因, 還是太過驚訝眼睛張得太大的原因,蘇釉覺自己的眼睛隱隱地有些發酸發漲了起來。

他唇角抿的很緊, 一言不發地張開雙臂, 用力地回抱路橋。

那雙手臂如藤蔓般錮在路橋勁瘦有力的腰上,蘇釉沉默著將臉埋進了他的胸口。

鼻尖傳來的,仍是那令人無比安心的氣息, 讓蘇釉不由地生出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來。

如果……

如果兩人沒有這層錯綜複雜的關係該多好。

那麽,他說不定也有資格暢想一下未來,暢想一下所謂的“幸福。可現實卻是,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沒有這層畸形的關係, 那麽, 他和他也根本不會遇見。

一個生活在金字塔尖頂,一個則生活在金字塔賴以生存的爛泥裏。

他們或許會成為兩條永遠無法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線,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蘇釉或許偶爾會在新聞或者各種熱搜上窺見路橋的身影, 但路橋卻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這世界上曾經有過一個蘇釉。

命運就是這麽殘酷, 就算蘇釉為自己重置了「如果」兩個字, 他們之間仍是什麽都沒有。

所以,從現在到他畢業離開的這半年裏, 他和路橋之間的緣分不過全是他偷來賺來的……

是該好好珍惜, 用盡全力去享用的。

“給我點時間, 最多兩年, 我們結婚。”路橋那句話似乎仍在空氣中震**, 經久不散。

蘇釉的眼眶驀地變得更酸也更漲了起來, 他緊緊閉了閉眼,在路橋懷裏重重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路橋歡愉喜悅的笑聲,感知到他溫熱的胸膛因笑聲而微微震動。

路橋高興地在他後腦輕輕按了一下,隨即將吻印在了他的發頂。

那種喜悅,即使蘇釉沒有抬眼看,也仍是震得他心尖發麻,微微迷惘。

路橋在他心裏一直都是難以攻克的堡壘。

為此,他還曾無數次地失望失落過。

可事實上,路橋竟然這麽喜歡自己嗎?喜歡到真的想和自己結婚共度一生的程度嗎?

那麽,這種喜歡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他一無所覺?

對自己視而不見,對自己冷冷臉,麵無表情地將自己推開的時候,這些喜歡就已經存在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他和崔如意呢?又是怎麽回事兒?

在原本的計劃中,崔如意也本該是蘇釉手中的一枚籌碼的。

可是現在……

蘇釉連一個字都不敢再提。

他隻有這半年,也隻要這半年。

他什麽都不想再去想,隻想好好把握住這屬於他的半年。

雖然還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樣,但這半年,有很大幾率,就是他蘇釉的一生一世了。

——

“結婚?”呂少言忍不住叫出聲來,驚得眼睛大張,看起來沒了平時的機靈相,反而顯得又呆又傻。

“是兩年後。”和他相反,周茉毫無波瀾地冷著張臉,她指間夾著抽了半支的煙,很輕蔑地笑了一聲,隨後偏頭去看蘇釉,“你信嗎?”

蘇釉沒說話。

他身上戴著圍裙,正在水槽邊洗滿滿一水槽的杯碟。

細瓷的杯碟沾染了咖啡或者奶油,但水一衝就可以光潔如新,如從未被弄髒過。

蘇釉很喜歡幹這些活兒,做這些的時候很容易讓大腦放空,什麽都不想。

“那也不一定是假的啊,”呂少言終於緩過神來,“之前他是不是也說過兩年,這個兩年到底有什麽講究嗎?還是他真的需要兩年的時間去做一些事情?”

周茉聽著呂少言天真的發言,忍不住很輕地笑了一下。

呂少言平時看起來再八麵玲瓏,可他也隻是個孩子,而且是這間屋子裏,最沒經過事兒的一個孩子。

“以後等你談了對象一定得跟姐說,”周茉語重心長地道,“不然姐擔心你被人賣了還喜滋滋地給人數錢呢。”

呂少言不服氣:“我才不會,我找的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又看向蘇釉,叫道:“柚子!”

“幹什麽?”蘇釉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他們談論的事情和他完全無關一般。

呂少言看著他燈光下雪白的皮膚,甚至產生了一種,蘇釉並不是真人,而是冰雪雕就的錯覺。

“他說結婚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呂少言問。

“我當然隻能同意。”蘇釉說著,關上了水龍頭,拿起一塊幹淨毛巾開始擦拭剛剛洗出來的杯碟。

“啊?”呂少言愣住了,眼睛飛快地眨了眨。

“要不然呢?”蘇釉看著他,手裏的動作飛快。

這樣的工作,他做了很多年,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做的分毫不差。

“難道我要告訴他,我隻是利用他,從來沒想過結婚,並直接拒絕他嗎?”蘇釉淡聲道,可語音裏卻莫名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灰敗感。

那種灰敗感十分輕微,甚至像是錯覺一般,可呂少言的一顆心,還是莫名地難過來起來。

他幾乎來不及思考,就問出了自己之前問過蘇釉的那句話。

“柚子,”他小聲說,“你不會真喜歡上他了吧?”

雖然蘇釉一直說自己不過是在演戲,可他總覺得,那不像是平常的蘇釉。

和路橋關係好的時候,蘇釉總是比平常多些活人氣息,話可以多說兩句,偶爾也會露出一點笑容。

反之就美麗凍人,除了學習,好像對什麽都沒有興趣。

那種輕微的變化,對於不熟悉他的人來說或許並不容易察覺,可對像他這樣熟悉蘇釉的人來說,卻多少是能看出一點端倪的。

不然他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問蘇釉這個問題。

很顯然,周茉也是這樣。

聞言,她迅速抬起眼來,不動聲色地看向蘇釉。

這也是最初她反對蘇釉去路家的主要原因。

雖然換成是她的話,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可蘇釉再有主見,在感情上也不過是一張白紙。

她擔心他,怕他想做的事情沒能做成,反而會把自己搭進去。

有些人特別特別會哄人,看起來像是可以把命給你,但實際上隻是他們的一種情趣與手段罷了,跟真心無關。

周茉經曆過那樣的痛苦,也知道那樣的傷害可能終生難愈。

她不想蘇釉重蹈自己的覆轍。

嘩啦一聲,蘇釉將裝碗碟箱子抱起來,彎腰往消毒櫃裏放。

“怎麽可能?”他像是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消毒櫃放在牆角的位置,他背對著呂少言和周茉,將自己的表情掩在了陰影裏。

“那就好。”呂少言說。

周茉卻心有疑惑地看著蘇釉的背影,直到他轉過身來,拿紙巾淡定得擦了擦手,她才慢慢將一顆心放了下來。

路橋怎麽說,或者路橋怎麽做其實都無所謂,甚至蘇釉和路橋上床,也沒有關係……

隻要他不動心就好。

不動心,就不會受傷害。

“我就是覺得有點早了。”周茉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之前著急上火的不也是你們嗎?”蘇釉好笑地抬眼。

呂少言抱起麵前的奶茶杯來猛吸兩口,周茉將煙把兒摁熄了扔進垃圾桶,兩人齊齊噤聲。

當初幾個人確實有些著急他們的進程,那是因為蘇釉反饋來的信息裏,路橋對他從來都是無動於衷。

但誰也沒想到這倆人不進展則已,一進展就跟開火箭似的這麽快啊?

正常也該曖昧一陣,談幾個月的戀愛再上床吧?

那樣,發生關係時恰好可以掐點趕到蘇釉高考附近,弄個一次兩次的,故意被路濰州發現,任務也就完成的七七八八了。

可現在,還有大半年呢,這兩人一下就滾到了**……

呂少言輕咳一聲:“那什麽,那這半年你就好好享受,畢竟路橋那樣的,花錢都買不到,你都免費。”

呂少言思考了片刻,忍不住又說:“羨慕。”

“我主要是有點擔心,”周茉也說,“萬一路濰州發現了會影響你的學業。”

“你放心。”蘇釉走過去,從煙盒裏敲了支煙出來,剛要點火又想起什麽,重新摁了回去,“我心裏有數。”

周茉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畢竟,從決定去路家開始,這些事情蘇釉就應該考慮過了。

他自幼就很有主見,性格又堅韌,能擔住事兒,幾乎不需要任何人為他操心。

他這樣說,周茉很自然地就放下心來。

不僅僅是一種信任,有時候更像是一種習慣。

畢竟,從小到大,蘇釉說可以的事情,就幾乎沒有辦不好的。

“誒,我靠!”不過幾句話間,呂少言就忽然發出一聲驚歎來,“柚子,你快來看,快快快。”

蘇釉偏頭看過去,看到呂少言屏幕上的微博內容。

微博熱一是是一個娛樂圈小花的名字,小花叫周姝,點開周姝的名字,微博正文下是幾張配圖。

周姝正坐在車子裏,和一個年齡足可以做他父親的男人接吻。

而那個男人的身份也很快被人扒了出來,正是路達現在的老總,路濰州。

“我靠!”呂少言驚歎連連,“這是路橋他爸爸嗎?怪不得這個女的沒什麽作品也能搶了我們家嵐嵐的角色,原來背後有靠山啊。”

又歎:“有錢可真好啊,這麽大年紀也可以泡十八歲的妞兒。”

蘇釉不知道呂少言口中的嵐嵐是誰,也沒回應他的驚歎。

他隻知道,如果這個周姝真如呂少言所言名不見經傳的話,這點桃色新聞不至於會上熱搜,而且是熱一。

熱搜自然不可能是她和路濰州買的,畢竟路濰州有家庭,這種事情被拍,對他們兩個來說其實是百害而無一利。

而路濰州,作為一名商人,認識他的人更是十分有限,更沒有這麽高的流量。

那麽,這件事大約就是有人特意在幕後推動了。

——

呂少言是逃了一節晚自習出來的。

本來好不容易熬到工作日,可以見到蘇釉,問問那種事兒究竟是什麽滋味兒,偏偏蘇釉一句都不肯回答他。

他隻得坐在咖啡屋那間很小的休息室裏做了一節課的習題。

下課時間到,呂少言一分鍾作業也不願意多寫,立刻收拾東西。

蘇釉也同時從前麵進來,解了圍裙。

兩人一起拎著書包出門,去公交車站等車。

剛走出去不過幾步遠,蘇釉的手機就在書包裏震動了起來。

電話是路橋打來的,蘇釉垂眸,手機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睛,呂少言在他眼角看到了一點笑意。

“哥。”他腳下不停,接起電話來。

“出來了嗎?”路橋低沉悅耳的聲音隔著電話傳過來,笑意盎然。

蘇釉的腳步驀地頓了下。

呂少言剛要說話,蘇釉立刻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來。

“你在哪裏?”蘇釉問。

“你覺得呢?”路橋笑起來,聲音低低地敲在蘇釉耳膜上,沒等蘇釉說話,他就給了他答案,“在你學校門口。”

“我馬上來。”蘇釉立刻說。

“不用急,等著你。”路橋道,“別摔了。”

最後一聲叮囑出來,蘇釉不自覺地笑開了,眼睛和嘴角的弧度都無比好看。

呂少言怔怔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哥來接我了。”蘇釉很自然地叫著這個稱呼,“現在在學校門口。”

“那怎麽辦?”呂少言看看時間,“從這邊過去要好一會兒呢,而且萬一他看到你不是從學校出來的。”

“沒事,我跑的快。”蘇釉說,“從後麵翻牆進去行了。”

呂少言想說什麽,但是沒能說,看到蘇釉向他微一擺手,就飛快地穿過馬路拐進了小巷裏。

他跑的很快,烏黑的發在風中揚起來,大衣衣角都飛了起來,書包被甩的老高。

像是很急切地去奔赴一場盛會。

呂少言抿了抿唇,忽然覺得很是難過。

蘇釉走了,他的精氣神也仿似消失了,低頭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一步一挪地往公交站走去。

蘇釉跑得飛快。

因為速度太快的原因,連風都驀地變大了些,吹在臉上像細細的刀鋒。

學校後麵在蓋新的圖書館,為了便於管理,後門早就沒有開過了。

他單手拎著書包,十分敏捷地翻過了後牆,從淩亂的工地中穿過去,漸漸融入了校園裏已經不算太密集的人流中。

“哎,蘇釉。”宋歡和一個女生並肩往外走,忽然看到了蘇釉的身影。

蘇釉瞥她一眼,像是有一點點迷惘,隨即便安靜地衝她點了點頭。

“我是那天的蛇……”宋歡想說她是那天的蛇精,可還未說完,蘇釉的身影就不見了。

“咱們草兒不是不上晚自習嗎?”另一個女生也疑惑地說。

草兒是一部分女生對校草的簡稱,從蘇釉進入龍大附中後,這個稱呼就一直沒有易過主。

宋歡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校門口不少來接學生的家長,蘇釉在路橋所說的位置看到了那輛威風的黑老虎。

他單手抓著書包帶子,很快跑了過去,人還未到,車門就閃開了一道縫兒。

是路橋傾身為他打開了車門。

“哥。”蘇釉坐上去,氣喘籲籲卻又滿臉喜悅,“你怎麽來了?”

還沒待路橋回答,他就笑著張開手臂抱住了路橋的腰,仰頭吧唧一口親在了他的臉頰上。

“咳,”前麵朱宇嚇了一跳,“那什麽,我幫你們把擋板降下來了。”

沒有人搭理他,朱宇默默將擋板降了下來。

空間驀地變小了,路橋傾下身來,捏著蘇釉的下巴將那張臉抬起來,認真又仔細地打量。

“跑著過來的?”他問,“不是說了不要著急?”

又將他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裏,輕輕地捂著,這種被珍視的感覺太好了,蘇釉忍不住有些迷戀。

“可是哥在這裏等著我啊,”他的眼睛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含了濃濃的笑,“我怎麽可能不著急?”

又說:“我這麽想你。”

他好像總能自然而然地說出這樣甜蜜的話來,那笑意也好像能傳染一般,很快進入了路橋深邃的黑眸中。

路橋沒再說話,借著這個姿勢低下頭去,深深地吻住了蘇釉甜蜜柔軟,泛著涼意的嘴唇。

原來愛情是這樣的滋味兒。

是甜到心底的蜜糖,也是時刻讓人惦念的牽掛,更是想要時時刻刻的廝守……

“幼幼。”接吻的間隙,路橋輕聲叫蘇釉的名字,抬手不輕不重地揉他的耳垂,“今天有沒有好好學習?”

“噗嗤。”蘇釉沒忍住笑了起來。

“哥,”他細細地啄路橋的唇角,“接吻的時候問學習,你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路橋想了想,也覺得有些好笑。

“可是龍大特別難考。”他親親蘇釉的眉心,“我現在一想到你有可能會考到外地去,就沒有辦法接受。”

即便他可以經常飛過去看蘇釉,可是好幾年的兩地分離,想一想就難熬得厲害。

龍大是全國最好的高校,不比其他任何一所高校差,他希望蘇釉可以留在龍城。

兩年後塵埃落地,兩個人就把證領了,好好地安定下來。

蘇釉像是愣了一下,隨時再次傾身過來,重重地吻住了路橋的唇。

一路點火。

好不容易進了家門,冬天的院子裏沒人,主宅的燈也黑著。

兩個人小學生談戀愛一樣偷偷拉著手進了客廳,滿心裏都是甜蜜。

路橋剛要伸手去開燈,就被蘇釉抵在了牆上。

如果說路橋心理上更需要蘇釉的話,蘇釉似乎更喜歡直接的身體接觸。

他把路橋按在客廳的牆壁上仰著頭吻他,像那晚一樣,跳到了他的身上,去含他的耳垂。

在客廳折騰完,被路橋抱著進入臥室的時候,外麵似乎傳來的汽車的聲音,不過他們都沒有在意。

衣服淩亂地撒落,路橋將蘇釉臥室的燈打開,很認真地看他,與他接很長很深的吻。

一樓的設置原本是客房,隔音沒有樓上的房間好,所以能隱約聽到外麵東西被砸碎的動靜。

應該是洛頎回來了,或者還有路濰州?

微博熱一的新聞洛頎應該也已經知道了。

像是兩個世界,他們無人理會。

相反,那些人就在門外的感覺反而觸發了某種隱秘的刺激感,放大了感官,也讓他們處在這個封閉空間中有了一種安穩和安全感。

“幼幼。”路橋看著蘇釉的眼睛,大手掌住他的後腦,認真看他臉上的表情。

深沉的眸中盡是熾烈的情感。

蘇釉像是被他的熱情點燃了,又像是喝醉了酒,他的臉頰緋紅,雙眼如汪著清澈的泉,看起來極清純又極誘人,讓人想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嗬護。

路橋緩慢而鄭重地低下頭去,滾燙的唇貼在他心口那處泛著紅的疤痕上。

“幼幼,”他叫他的名字,很輕地吻他,“這個疤痕,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