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橋的目光十分冷漠, 也十分深邃,讓蘇釉無法看透。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蘇釉,好像連喝進去的酒精都無法點燃他的血液分毫。

那目光冷靜, 克製,不乏審視, 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

這樣的目光讓蘇釉無法抗拒, 也無法抵擋,他將頭微微偏開,表麵上看似掙紮了下, 但實際上不過是軟綿綿的試探。

果然,路橋捏著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些,重新將他的臉給擰正了。

如果忽略掉他手上略微過重的力度的話,路橋的手其實是讓人很舒服的。

溫暖, 幹燥, 莫名地給人一種十分難以言說的安全感和安穩感。

蘇釉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這還隻是一隻手而已,如果整個人都埋進他懷裏的話,大概會像是寒冷的冬天偎依在火爐邊那麽舒適吧。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 雨絲如霧般籠住了車身,打濕了單麵玻璃。

車子穿過窗外冰冷的風雨, 穩穩地往前開去。

這種感覺也會讓蘇釉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全感。

他很容易在許許多多的情境中生出安全感來, 或許是因為,隨便一個地方都比他原來生活的地方更安全也更穩定。

可是, 他也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或許是因為, 他本就是這世界上無根的浮萍。

不過此時此刻, 被雙重的安全感包圍和裹挾著, 蘇釉完全忽略了下頜上傳來的微痛感。

他隻覺得享受, 像是真的進入了微醺一般。

“哥。”他叫了一聲, 貓叫一般,讓路橋的手指不自覺再次收緊了些。

下頜骨上的痛楚變得明顯了起來,讓蘇釉忍不住垂下眼睫,去看捏住自己下頜的那隻手。

那隻手很好看,蘇柚第一次見到路橋時就注意到了,此刻,那隻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更是顯得無比性感。

“還知道叫我哥呢?”路橋垂眸看著他,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十分平靜,可眼尾的弧度卻被拉得格外鋒銳,“看來醉得還不是特別厲害?”

他慢慢放鬆了捏著他下巴的那隻手,可卻在即將收回時又微微一頓,隨即重新伸了出來,用拇指指腹在蘇釉嘴角輕輕一拭。

一點涼意在蘇釉唇角溢開,是他親路橋親得太狠了,殘留了一點口水。

蘇釉忽然覺得有些羞恥。

親吻不羞恥,接吻不羞恥,甚至,深吻也不羞恥。

可自己傻乎乎地流口水的樣子卻無比羞恥,像個傻子。

自己這麽費心費力地演了這麽好大一出,在路橋眼裏大約跟他媽傻子也沒什麽區別了吧?

蘇釉覺得自己的臉頰火燒火燎般燙了起來,這是他原來想追求,可卻一直達不到的效果。

“哥。”他又叫了一聲,聲音顫巍巍的。

和聲音一樣,他叫完之後眼睫也顫巍巍地垂了下去,臉頰泛出淡淡的粉,眼尾斜斜飛起一抹緋色來,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副樣子,在別人眼中有多麽誘人。

路橋瞥開眼去,隨手將他的臉推了開去。

他的臉頰柔軟,滾燙,隻用手掌碰觸到,就仿佛泛起一層甜蜜而曖昧的漣漪來,染在掌心,揮之不去。

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一種從未有過的酥軟與瘙癢感順著那隻手爬上了路橋心頭。

像是無數隻螞蟻忽然湧入心髒,在那方寸之地瘋狂亂爬般,那種癢意,好像無論做什麽都隻是隔靴搔癢,唯有讓誰重重地咬上一口才能舒服些。

“以後不許再跟大貝玩兒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隔著外麵秋風秋雨,蕭瑟 清冷,“什麽好兒都沒學,就學會咬人了。”

蘇釉:“……”

車子駛入了路宅,穩穩地停了下來,朱宇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提前下車。

因為他看到路濰州和路濰勤走到了主宅的門廊下,齊齊地向這邊看了過來。

他們大約是已經得到了路橋和政府簽約新項目的消息,正在家裏等著呢。

問題是,他現在也不知道後座兩個人是個什麽情況,又進行到了哪一步?

萬一倉促出聲,惹怒了老板就不好了。

朱宇微微閉眼,想感受一下車子的晃動情況。

但隨即又想到,這輛車是路橋的外公桑庭竹早些年特意花重金定製的,無論是穩定性還是安全性,都不是一般的車子所能夠比較的。

就算兩人在後麵……咳,估計也是紋絲不動。

小朱心頭微微收緊,一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之中。

好在下著雨,路濰州和路濰勤也隻站到了門廊那裏,並沒有真的從裏麵走出來。

正猶豫間,後麵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朱宇一個激靈,也立刻解了安全帶,推門下車。

先下來的是路橋。

朱宇下意識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

似乎也並沒有發生什麽?

因為路橋的衣物,頭發,甚至神色都是幹淨整潔的,和平時幾乎沒有任何不同。

他站在細雨中,並沒有看朱宇,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主宅的門廊處。

那雙平時就略顯冷漠的鳳眸在夜色中猶如深不見底的寒潭,可嘴角卻又勾起了一縷笑來。

很淺,是一種幸災樂禍,又充滿蔑視的笑容。

朱宇並不知道門廊裏的兩人能不能看清路橋的神情,可原先有些慌亂甚至不知所措的情緒卻在路橋這種穩若磐石的神情與動作中,驀地平穩了下來。

“我先把小少爺送去樓上。”朱宇低聲說。

“嗯。”路橋淡淡地應了一聲。

但隨即,他想到了蘇釉喝醉時綿軟到幾乎像是沒有骨架的身體,彎腰從車裏取出一件備用的風衣。

“我來吧。”他說,“你帶著文件和資料和我一起上樓。”

朱宇的手都已經握到了後車門的把手了,聞言還是點了點頭。

路橋拉開車門時,蘇釉仍維持著和他下車時同樣的姿勢。

他整個身體都陷進了座椅深處,看起來格外消瘦,白皙小巧的下巴上還殘留著一點被他掐出的紅痕,此刻正微微側眸,安靜地看窗外飄落的雨絲。

看起來帶著一種一碰就碎的脆弱和疏離感,如果是路升那種心軟的人,大概隻看一看就會心疼。

可路橋卻隻微微傾身,將風衣披在他身肩上,然後握了他的手腕。

“到家了。”他說,語氣平靜。

蘇釉知道,今天大約又沒什麽戲了,他點了點頭,剛要挪動自己的身體,卻猝不及防地被路橋展開雙臂抱進了懷裏。

蘇釉怔住了,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肌肉都是繃緊的,往外邁了半步的腿,更是看起來有些好笑。

但路橋沒有笑他,而是將他抱了起來,緊緊抱進了懷裏。

身後車門砰一聲關了起來,蘇釉感受到了秋夜的風雨以及那種秋天特有的蕭瑟涼意。

他窩在路橋懷裏,不自覺縮了縮身體。

此刻朱宇已經進了回廊,正和路濰州路濰勤兩兄弟說話。

“你們今天見付局了?”路濰州問。

“嗯。”朱宇點了點頭,今天和相關的政府團隊談完合作方案後,路橋確實去了付龍濤的辦公室一趟。

“談了些什麽?”路濰勤插話。

“這我就不知道了。”朱宇笑著說,“路總進去不過幾分鍾就出來了,大概率是打了個招呼。”

“你看看,”路濰勤對路濰州說,“這就是路橋的兄弟情嗎?他哥哥剛調任市場部,他就開始挖牆腳。”

他顯然十分生氣,“這不就是故意打他哥的臉嗎?”

路濰州沉默片刻,最後還是為路橋說了句話:“他也不是第一天挖路達的牆角了,這次是趕巧了。”

朱宇嘴角抽了抽,沒有說話。

忽然,路濰州看向遠處的目光一凝,聲音變冷了些:“路橋這是幹什麽?懷裏抱了個什麽東西?”

朱宇跟著一轉頭,不由地也嚇了一跳。

路橋說他來,他本以為是扶著蘇釉過來,沒想到竟然是以這種姿勢,還是當著長輩的麵。

路濰州問的也奇怪,雖然隔著細雨,可任誰也能看出來路橋懷裏抱著的是個人吧?

蘇釉的上身和頭臉雖然被風衣遮住了,可垂落的一雙長腿與露出的烏黑的發,庭院裏這麽亮的燈,眼沒瞎就能看出來吧?

“是小少爺喝醉了。”朱宇隻得說,“下著雨扶也不好扶,本來是我的活兒,但是我個子矮些,路又滑……”

他嗬嗬笑了一聲,說,“把小少爺摔了就不好了。”

他們說話間,路橋已經抱著蘇釉快步到了回廊下。

回廊下風小了許多,也沒有雨水,本該溫暖了許多,可蘇釉卻隻覺的冷。

似乎有什麽極鋒利的東西,刺透了風衣,此刻正冷冷地凝視著他。

下車的時候,因為前後車廂的擋板並沒有降下來,他又被路橋猝不及防地抱進懷裏遮住了頭麵,因此並沒看到門廊下的路濰州和路濰勤。

此刻聽到隱約的說話聲,他不由地心底一涼,又忍不住升起一種因叛逆而產生的莫名刺激感。

辛免隻是寫了封情書,連送都還未及送出去,就被路濰州送出國外十年,那麽,自己呢?

他可真想掀開風衣看一看,路濰州此刻的神情啊。

肯定是有趣極了。

蘇釉這樣想著,忍不住在風衣下翹了翹嘴角,隨即就差點驚呼出聲。

因為路橋很隨意地將他往上拋了拋,語氣更是漫不經心:“我先送這玩意兒上樓,有什麽話回來再說。”

“怎麽喝這麽醉?”路濰州問,“你當哥哥的就看著他喝。”

“你覺得呢?”路橋問。

小朱忙打岔道:“我聽說小少爺就喝了一杯。”

又笑,“小孩子嘛,以前沒喝過……”

“朱宇,走了。”路橋打斷他的話,抱著蘇釉往裏走去。

隔著薄薄的襯衣,他們的肌膚緊緊貼合在一起。

或許被風衣籠住的原因,路橋身上那種極清淡又讓人安寧的氣息比任何時候都顯得濃鬱。

蘇釉忽然想到了呂少言上次跟他說過的話。

“他彎腰把你放在**的時候,你隻要親上去,你想想,他還能出你的臥室嗎?”

心髒砰砰砰直跳,蘇釉緊緊抓住了身上的風衣。

一瞬間,他甚至忘了路濰州還在樓下等著路橋談話,也仿佛忘了,朱宇也會在同一層的書房,說不定同樣在等路橋交代什麽工作。

他隻是覺得,這個機會這麽難得,所以才特別心有不甘。

蘇釉抿了抿唇,頭腦清醒又不清醒,不自覺深深在風衣下吸了口氣。

頭頂傳來一聲極低的笑,他悄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他正想著,可路橋那混賬玩意兒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蘇釉。”他的聲音清清淡淡,“我鬆手了。”

又說,“如果我鬆手的話,你就會掉在樓梯上,我現在給你一次機會,自己下來走上去。”

蘇釉蜷縮在路橋胸口一動沒動,他嘴唇咬的死緊,堅定了情願摔死也絕不尬死的決定。

“三,二,一……”他在心裏默數。

可路橋並沒有鬆手,相反,在若有似無的一聲輕歎後,他的手臂收緊了。

直到上到三樓,直到進入蘇釉的臥室,直到他彎腰把他放在**……

呂少言的話不自覺地再次在蘇釉腦海中響了一遍,讓他新潮澎湃,可咬住嘴唇的力度卻更大了些。

“蘇釉。”

房間裏沒開燈,但環著泳池的燈光淺淡地透進來,能看清人的眉目。

路橋彎腰將蘇釉放在了他的**,隨即一手撐在他耳畔,一手拉開了遮在他臉上的風衣。

蘇釉緩緩地張開了自己的眼睛,對上了路橋的視線。

在天光大亮的時候,蘇釉很多時候都很難看透路橋的內心,現在光影交錯,那雙眼睛更是顯得深不可測。

路橋沉沉地看他,單手撐在他耳側,幾乎與他呼吸交錯。

隨即他抬起手來,將他被緊緊咬住的唇瓣揉了開去。

“哥。”蘇釉叫了一聲,顫顫巍巍地,像是撥弄琴弦的手,將琴音撥得百轉千回,餘韻嫋嫋。

路橋沒說話。

“哥。”蘇釉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嗯。”這次路橋終於沉沉地應了一聲,他看他片刻,說,“你要像現在這樣時刻牢記,我是你哥。”

蘇釉窒了一下,唇瓣緊緊抿在了一起。

“知道了嗎?”路橋問,語氣極度強勢,像是一種逼迫。

“可你以前還說不讓我叫哥。”蘇釉小聲嘀咕,心底不自覺漫起一縷十分難受的感覺。

在車廂裏,被路橋曲解自己的吻是「大貝式咬人」時,蘇釉其實一點都沒有難過。

甚至還十分冷靜。

畢竟,他在三千就重溫過路橋的冷酷與無情。

可是現在……

大概是這裏氛圍的原因,他與路橋呼吸相接,這一小片空間中的酒香很暖,也大概是路橋這麽認真嚴肅對他說話的原因,絲毫不留情麵,讓他莫名就覺得鼻尖發酸。

蘇釉沒說話,把臉偏了開去,可路橋不依不饒,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重新將他的臉扳正了。

“大概沒人和你說過辛免的事情,”路橋低聲說,語氣卻很沉,“辛免小時候給我寫了一封情書,之後,就被路濰州送到國外去了,一去十年。”

他灼灼地與蘇釉對視,問,“你也想嗎?”

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蘇釉不想。

他的學校,他的生活,他的未來,即便看不到希望,也不該由別人來隨意安排。

最重要的是,他來路家的目標還尚未完成。

像小張不想失去他的司機之位一樣,蘇釉同樣不想離開路家。

如果真的離開路家的話,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路橋,要多久才能見到一次?

“不想。”他小聲說。

路橋看著他,臉上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些,他抬手,輕輕將蘇釉垂落的額發撫上去,將他整張臉都露出來。

“那你就好好學習,讀一個好大學,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別想。”路橋輕聲道,片刻後又說,“還有,今天送你花的那個男生……”

他說到這裏忽然蹙了蹙眉,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眼見路橋要起身,蘇釉一把握住了他撐在自己耳畔的手腕。

“可是哥,”蘇釉終於說,“可是我喜歡你。”

他問,“怎麽辦?”

說出口的那一刻,他自己都很意外,大腦響起一陣嗡鳴。

因為他根本一點都捕捉不到路橋的心意,更無法確認他的想法,這樣貿然地亮出自己的底牌未免過於冒險。

路橋垂眼看著他,還未及說話,咚咚咚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像被火燙了一樣,蘇釉飛速地放開了路橋的手腕。

路橋垂眸看他,像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他沒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

作者有話說:

小橋其實超級超級想要保護住幼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