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說話?

林申直起腰看了看四周。

凜冽的塞風拂過,吹得人渾身直發涼。

他看了一圈,視線所及之處都是草,沒有看到什麽人。

以為自己聽錯了,林申再次彎下腰,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周圍的草都被他割完了。牛的胃就是個無底洞,一天下來能吃好幾十斤重的草,再加上兩隻白白的羊羔,每天至少要有一板車的草,吃不完就在家裏備著。

“我看得起你,你別給臉不要臉啊。”一個男聲不正經地說。

“誰不要臉?我看你最不要臉,我早就說過了,對你沒有興趣。你不要整天纏著我。”

聲音順著風聲傳過來,聽起來有些耳熟。

“何采波,你何必把話說得這麽絕?”男人惱羞成怒了。

“你自己做了什麽,你心裏麵清楚。滾開,別挨著我。”何采波惱怒道。

啪地一聲,是巴掌打在身體上的聲音。

何采波?

他怎麽在這兒?

休申再次直起腰,不經意地看到老黃牛吃過了界,跑到溝的那一邊去啃東西吃了。

他連忙放下鐮刀,一陣兵慌馬亂把牛拉回來。

“乖乖的,就在這兒吃。”

林申摸摸老黃牛的腦袋,被老黃牛嫌棄地躲開了。

“賤人,你敢打我?”何采波在前麵跑,一個男人在後麵追。

何采波背著一個竹簍,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他很狼狽,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被扯開了。他體力極差,沒跑多遠就被後麵的男人追上了。男人從後麵抓住他的衣服領子,一下子把他拽到了地上。

“你瘋了是不是?”何采波仰躺在地上,烏龜一樣慢慢蠕動著。

“我是瘋了,被你給逼瘋了。”男人麵目猙獰,瘋狂地撲上來,雙手卡住何采波的脖子。

何采波用厭惡的眼神瞪著他。

“何采波!”林申呼喊著,從上麵跑下來。

何采波聽到了,卡住他的脖子,狀若凶獸的男人也聽到了。他驚慌地看了林申一眼,鬆開可憐的何采波,一聲不吭地跑掉了。

“你沒事吧?”林申跑到他麵前,看到他脖子裏麵的紅痕,又看到他紅著眼睛呆呆地坐著,摸不清他到底哪裏受傷了,一時之間也不敢動作。

“我沒事。”何采波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他動了動,大背簍像個烏龜殼子,死死地扣在他身上。他翻騰了半天,也沒有成功坐起來。

林申看不下去,伸手拉了他一把。

“讓你看笑話了。”何采波取下背簍,無力地坐在地上。

“他是誰?”林申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何采波沒說話。

林申以為他不想說,一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剛想說“你不想說就算了”。

何采波開口了,聲音低低地:“他跟我相公同宗,我相公死了之後,他就纏上了我。我覺得他目的不純,而且他長相也不是我的菜,就斷然拒絕了他。誰知道他還不死心,四處散播對我不好的消息。更可笑的是,村裏的人都信了。你信不信,自從我相公走了之後,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男人在一起過,外麵傳那些,我同時跟幾個男人糾纏不清的事都是假的?”

說完,何采波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滾燙的淚水劃過他雪白的臉頰,他看起來楚楚可憐。

“我相信你。”林申毫不猶豫地說。

何采波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相信自己,他用雙手捂著臉,發出來的聲音啞啞的,似是在哭也似是在笑,不敢相信地說:“我家人都不相信我,你憑什麽相信我?”

林申默默地蹲在那裏。

三人成虎。

何采波是被流言坑苦了,他所碰到的情況跟現代網絡上的鍵盤俠一樣,憑借著幾張照片或是一段似是而非的文字,就對當事人進行口誅筆伐。有人因此而社死,有人因些而抑鬱。

這個人的手段更加卑劣,為了逼迫何采波就範,利用了流言蜚語的力量。想讓一個人死,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每一個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逼死。

“我嘴笨,說不出來什麽大道理。有一句話,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和我師傅都很敬佩你。我師傅早就跟我說過,不用被外麵的流言帶著跑,事實是用自己的眼睛看來的。”林申想了想,溫和地說。

何采波放下捂著臉的手,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是通紅的,怔怔地看著林申。

“你看,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那些屁話,覺得你就是那樣的人。也有我和我師傅這樣的,堅信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所以,你不要哭了。”林申認真地說。

何采波再次流了一串眼淚。

林申僵了下,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沉默地遞到何采波麵前。

“擦擦吧,讓人看見了不好。”

何采波低著頭接過帕子,在眼睛上抹了兩下。

然後,他把帕子還給林申,低聲說了一句:“謝謝,謝謝你相信我。”

哭過一場之後,何采波的心情好多了,他暗淡的眼睛裏重新有了淺淡的光彩,扯著嘴角笑了:“我也不是完人,我確實是寂寞很久了,想長個人陪伴了。你很好,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從你臉上,我看不到對我這個人的嫌惡。本來,我還想找個人幫我打退那個惡心人。你是合適的人選,之前我多少想利用你。現在,我不想利用你了,我開始真心喜歡你了。”

林申的臉一下子紅了,無奈地說:“你還沒有放棄啊?”

“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但也不妨礙我欣賞你吧。來,扶我一把,我腿麻,站不起來了。”何采波伸出手。

他真是一個強大的人,這麽快就恢複了活力。

林申把他拉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彎下腰把落在地上的白菜撿起來。白菜滾了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當然了,林申也沒有幹看著,他幫忙把滾到遠處的白菜撿回來。

不知道哪來的直覺,他覺得有一束目光在暗處死死地盯著他,那眼神帶著徹骨的冰冷。

把最後一顆白菜扔回筐子裏,林申朝著一個方向看過去,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麽了?”何采波察覺到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人在看我們。”林申說。

何采波愣了下,身上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誰,誰在看我們?是不是那個混蛋還沒有走?”

“不知道。”林申皺了下眉,他感覺到那個目光又消失了,一切都像是他的錯覺一樣。

他問何采波:“那個在背後搞事的小人叫什麽名字?”

“蘇金柱。”何采波說。

林申點點頭。

他不放心何采波一個人回去,誰知道那個神經病會不會再跳出來。讓何采波等他一會兒,他手腳麻利地把附近的草都割了,整齊地碼到板車上。然後,他連牛和羊也不放了,讓何采波帶著半筐白菜坐到板車上,趕著牛羊回到家裏。

不少人都看見了,何采波坐著林申的車回來了。有好事的,朝著林申擠眉弄眼。何采波再次謝了林申,一個人背著筐子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林申站在原地看著,直到何采波回了自己家,他才轉過身往自己家走。

“林三郎,豔福不淺啊。”

“小寡夫的滋味怎麽樣?”

幾個男人站在不遠處,一個滿臉麻子的男人來到林申麵前,嘴裏不幹不淨地說著。

林申很平靜地看了這個人一眼,淡淡地說:“你嘴裏放幹淨一些,我就是捎了他一程。人家是個寡夫,一個人養家糊口也不容易,你積點口德。在我麵前這樣說,我就當你開玩笑了,不要嘴賤到處宣揚。”

“切,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啊。小寡夫的衣服皺成那樣,頭發上還沾著草葉子,難道不是你們在野地裏滾的?”馮二麻子幽幽地說。

心裏嫉妒,嘴裏自然說不出好話。小寡夫長得好看,小腰一把能掐住,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活像一條美人蛇,暗地裏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這塊肥肉。其實,小寡夫嘴裏說得大膽,看著也很風流,不少人明知道他不是那種人,還要故意在背後傳那種話,無非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而已。

馮二麻子也喜歡小寡夫,他試圖調戲過小寡夫,反被人家一口唾沫吐到了臉上,小寡夫嘴巴太毒了,說寧願跟一頭豬睡覺,也不會跟一個滿臉芝麻粒的人睡覺。馮二麻子從那時就開始記恨起小寡夫,應該說是越恨越愛。

“我說嘴巴放幹淨點,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林申已經坐到板車上了,聽到這話又跳了下來,一臉陰沉地看著馮二麻子。

“實話難聽,睡就睡了,很多人都睡過他,都說他騷得很,你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馮二麻子怯了下,很快又嬉皮笑臉地說。

林申突然發怒,一把按住馮二麻子的後腦袋,狠狠地往牆上撞去:“我說,嘴巴放幹淨點,你聽不懂是不是?”

馮二麻子嚇得閉上眼,臉上沒有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