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采波都被驚動了。

“你幹什麽?打狗還要看主人,誰讓你打清清的?”

柳水生梗著脖子說:“他不往家裏拿錢,我沒有這樣的兒子,不如把他打死了,省得看著他礙眼。”

“你就為了這事打他?既然這樣,那我就直說了,你別嫌我說話難聽。他的衣服很破了,再不買新衣服穿,我就不讓他在何家幹了,讓他回家去陪你們。穿那麽破的衣服,你們不覺得丟人,我們還覺得丟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虧待他了,連工錢都不及時給他結,搞得他連買衣服的錢都沒有。”何采波抱著胳膊,一臉不好惹的樣子。

柳水生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何采波目光閃了閃,不悅地說:“你再鬧事就別幹了,我把你的工錢結了,你帶著柳清一起回家,以後也別在我麵前出現,我看著就鬧心。”

柳水生這才有點慌了,連連擺手說:“我不鬧了,也不打我兒了。他在外麵幹活總要穿體麵一點,這幾個月的工錢,我也不問他要了。”

“真不要了?”何采波怕他表麵上說得動聽,扭過頭又找柳清麻煩。

“真不要了。”柳水生就怕要錢不成,以後也沒有錢要了。

何采波深諳給一棒子再給一個甜棗的道理,又說:“柳清在何家也幹了不少年頭了,一直都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我還想著過了年就給他漲工錢,你把你打得鼻青臉腫病病歪歪的,我還敢要他,敢給他漲工錢嗎?”

聽到這話,柳水生笑開了花:“那不能,我以後不打他了,隻要他好好地幹,你可一定要給他漲工錢呢。”

“去吃飯吧。”不管何彩波心裏怎麽煩他,表麵功夫做得很到位,和和氣氣地讓他走了。

走到柳清麵前,柳水生板著臉,硬聲說:“我以後不打你了,你老老實實在何家幹活,聽見了沒?”

柳清乖巧地點點頭。

何采波:“柳清,你給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何采波遠遠地看著,擔心柳水生說話刺激到柳清,連忙把柳清叫了過去。

走遠了,何采波看著他腫起來的半邊臉和蒼白的臉色,問他:“疼不疼?”

“胸口有點疼,臉上不怎麽疼。”柳清的眼裏有淚光閃爍。

這些年,何采波一直在幫他瞞著家裏人,每個月的工錢能幫他存起來一點點,他不至於被家裏人掏空。

“你也是,都不知道躲。”何采波心疼地說。

“我沒反應過來。”柳清訕訕地說。

柳水生被打怕了,找了個角落呆著。

大家對林申讚不絕口。

一個阿麽對他豎起大拇指:“做得對。”

“你剛才的樣子真是迷人。”

林申被誇得不好意思:“剛才那種情況,誰看到了也不忍心,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看,他扭過臉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不期而然對上了陳二哥的眼神。

陳二哥愣了下,僵硬地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麽。旁邊有人在跟他說話,他借著這個機會躲開了林申的眼神。

林申覺得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總覺得陳二哥在暗暗觀察他。有好幾次,他都瞄到陳二哥在偷看他。

就拿剛才當例子,柳水生打柳清時,他分明用眼角餘光看到陳二哥也站起來了,攢著拳頭就要衝過來打人的樣子。可他站出來了,陳二哥猶豫了一下,似乎又慢慢坐了回去。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剛才沒有站出來,那個站出來的人就會是陳二哥。

稍作休息,他們又開始了忙碌。

豐收是喜悅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容。

柳水生似乎被陳二哥鬧別扭了,兩個人互相不打擾。一下午,柳水生都沒有說過話,差點沒把他給憋死。

不到黃昏,他們就把稻子收完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輕鬆了,把捆好的稻子放到驢車上,一趟一趟地運回打穀場上。驢車走了,他們就坐在田埂上休息。

晚飯還是在何采波家裏吃的。

長長的桌子上放著一大盆熟肉和一大盆炒青菜。

所有的菜都是用大盆裝的,連盛湯的盆也是用的大盆。

大家都累了,沒有心情說話,默默地坐著吃飯。

林申惦記家裏的老木匠,風卷殘湧地把飯填飽肚子。之後,他找到何采波說:“我回去了,明天還是這個時間嗎?”

何采波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就吃飽了。”

“嗯。”林申點點頭,頓了下說:“我師傅還在家裏,我擔心他吃不好。”

“沒想到你還知道疼人,你變化也太大了,跟以前完全是兩個人。”何采波又露出了熟悉的若有所思表情。

林申心頭一緊,連忙打斷她的思考,說:“我就是過來跟你說一聲,我要回家了。”

“急什麽,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何采波無奈地看著他。

“什麽事?”林申全身都進入了戒備狀態,擔心何采波說出什麽驚人之語。

何采波說:“稻穀是收回來了,還缺少一個守夜人。”

沒有人看守,糧良可能會丟。何采波說的是守夜人,這個工作非常辛苦,需要拿著鋪蓋卷到打穀場去。守夜人可以睡覺,但是不能睡得太死,一天晚上至少要起來四五次,時不時地巡視一下。

林申:“我沒幹過這個活,而且我白天也幹活了,我怕我躺下去就睡死了。”

“你——”何采波剛要說話,他公公在屋裏叫他,他隻好對林申說:“行,你先回去,明天還是今天這個時間來。”

林申一臉輕鬆地走出院子。

“這些是給你阿麽的。”

梁家的大門口,一個眉眼端正的青年把懷裏的布包塞給羅鳳。

羅鳳低著頭說:“我不能收,你還是拿回去吧,要是讓你阿麽看見了,他會罵你的。”

“哎呀,附近哪有人?你趕緊拿著,隻要你跟我不說,不會有人發現的。”眉眼大眼的青年硬是把布包塞到羅鳳懷裏,之後腳步匆匆地跑了回去。

羅鳳一動不動地站著,像是變成了一座雕像。

聽到腳步聲,他慌張地把布包藏到身後。看到來的人是林申,他臉上的表情變成了放鬆。

林申也沒有多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隻是說:“一起回家?”

“嗯。”羅鳳笑吟吟地說。

懷裏的布包散發著熱意,這股熱意順著他的雙手爬到他臉上,他的臉不知不覺地熱了,一雙眼睛也變得水汪汪的。

看著羅鳳走進自家院子,林申才抬起腳步往家走。

老木匠坐在院子裏吃飯,看到林申回來了,揚聲道:“回來了?累不累?”

“不行。”

怎麽可能不累?

在家人麵前,再苦再累也不會說真話。

林申湊過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一盤炒青菜,聞著都不香,裏麵一丁點的肉都看不見,這就是老木匠的晚飯。

“你就吃這個?”林申問。

“又沒幹活,我不怎麽餓。”老木匠笑著說。

“別吃了,我給你做。”林申抬起手把這盤菜端走了。

老木匠愣在了原地,哭笑不得地說:“我真的不餓,你不用瞎忙活了。幹了一天活,你不累嗎?”

林申沒搭理他,用最快的速度做了一道炒菜。

老木匠嘴上說不餓,菜端上來時眼睛明顯亮了,下筷子的速度都變快了。

秋天了,林申依舊去後麵洗澡,回來時凍得不輕,打了好幾個噴嚏。

老木匠說:“天涼了,我應該做個木桶,方便冬天洗澡。”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

老木匠告訴他,蔣代真來過了。

林申愣住了:“什麽時候的事?”

“他是下午來的,坐著馬車帶著一個小侍,就是那個叫小桃的。知道你不在,他看起來挺失望的。我還在想,要不要把你天天摸那個小車送給他。後來我想了想,覺得禮物是你做的,還是你親自送比較合適,也不知道他明天會不會再來——”老木匠說。

林申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特別好,輕鬆地說:“他要是再來,你就幫我把小車給他。”

“你不親自送了?”老木匠驚奇地說。

“你送就行了。”林申轉身進了裏屋。

天涼了,不能再睡到外麵了。夏天最熱的時候,抱一張涼席攤在院子裏,睡到覺得涼了才回屋。

“嘿,你可別後悔。”老木匠說。

一夜無話,時間很快過去。

睡了一晚上,林申覺得失去的精力又回來了,他精神振奮地往何采波家走。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不用別人帶路,他知道要往哪兒走。

路過梁家裏,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手指著羅鳳,嘴裏還在說著什麽。他腳步頓了下,聽到中年男人在說:“——不要仗著自己有點姿色就勾引我兒子,你這樣的根本配不上他。我兒子以後要娶的是富家千金——”

羅鳳臉色蒼白,弱弱地說:“我沒有這樣想,我隻是來這兒幹活的。”

中年男人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不然你就別幹了。村裏這麽多人,爭著搶著來我家幫工,你別把自己當成一盤菜。”

羅鳳急了,顫聲說:“我不敢了,你別趕我走,我真的很需要這個活。”

林申走遠了,他停下腳步往後麵看一眼,發現羅鳳和中年男人全都進去了。

何采波站在門口,把林申的舉動看在眼裏,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林申說。

“騙人。”何采波笑眯眯地看著他。

都第二天了,大家都沒有遲到。用過早飯之後,他們就出發去地裏了。

蔣代真又撲了個空,他自覺已經來得很早了,可是林申還是走了。

“他起這麽早?”蔣代真失落地說。

“天不亮就走了。”老木匠淨說大實話,他轉身進了屋裏似是在找東西。

小桃嘟起了嘴巴:“好辛苦啊,天不亮就走了,天黑了才能回來。一天才能掙十個銅板。”

他心疼林申,更心疼蔣代真。

為了見到林申,一向愛睡懶覺的蔣代真起了個大早,而且這個山路特別顛簸,他都沒有讓馬車夫停過一次,到達這邊的時候,太陽才剛剛升起,結果還是沒能見到林申。

老木匠出來了,樂嗬嗬地說:“這是申兒讓我送給你的。”

蔣代真臉上露出了笑容,接過那個小車子看個不停。

“這是他親手做的嗎?”小挑問。

“他畫的圖,我幫著做了一點,其他都是做自己做的。”老木匠說。

小桃羨慕地說:“好精致啊。”

蔣代真沒說要走,他拿著小車看著院子裏的花發呆。

老木匠抓了抓腦袋,感覺都不說話怪尷尬的。可他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幹巴巴地說:“你要不要到處看一看?”

蔣代真點頭。

老木匠在前麵帶路,領著他們去了後院。

“那是申兒挖的地窖。”

蔣代真和小桃過去看了。

地窖很深,一眼看不到邊。

小桃說:“他挖了幾天啊?”

老木匠很感謝小桃,要不是小桃跟他搭話,他都找不到話說,不迭地說:“五六天,手都磨起泡了。有時候他晚上都不睡覺,拿著油燈一個人過來挖。都說這孩子不好,我就覺得他挺好,是個踏實過日子的。”

老木匠趁機說了不少林申的好話。

蔣代真都沒有見過地窖,他第一次看到地窖原來長這樣。

“冬天放菜的,下了大雪就會封山,沒有東西吃會餓死人的。”也不管他們能不能聽進去,老木匠自顧自地說。

又把他們帶到後院的菜園子裏。

“這是紅薯,申兒告訴我的。他不說,我都不知道。哎,漲見識了。”老木匠指著綠油油的一大片說。

小桃往旁邊走了幾步,笑著說:“哥兒,這是白菜。”

蔣代真顯得心不在焉:“他幹活的地方離這兒遠嗎?”

小桃吃驚地看著他:“哥兒,你不會是想去地裏吧?”

“鄉野的風景不錯,我去看看風景不行嗎?”蔣代真一本正經地說。

“行。”小桃翻了個白眼。

這話騙騙別人就算了,騙他根本不可能。

你要是去看風景,耳朵至於紅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