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每個人心裏在想什麽,至於表麵功夫還要做。
周濟對太守公子很客氣,家裏的廚子使出了十八般的手藝,做了滿滿一桌子的飯菜。為了招待太守公子,家裏把珍藏的好酒都拿出來了。
幾杯黃湯下肚,太守公子現出了原形。一隻手支在下巴上,另一隻手握著酒杯,笑吟吟地說:“沒有歌舞蹈表演嗎?”
周祥眉毛微挑,神采飛揚地說:“有的,我特意去附近的舞坊挑了人,包管讓你看得滿意。”
說完,兩個人對視一眼,露出了誌同道和的笑容。
周濟一聲不吭地坐著,默默觀察著這位公子。
舞者進來,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輕薄的衣衫。薄到什麽程度?能看到裏麵滑膩的皮膚。
太守公子露出急迷迷的表情,鼻孔興奮地翕動了幾下。輕紗從他臉上走過,他臉上的表情色授魂予,就差當場流口水了。
周濟的臉瞬間變成了大染缸。
他忍無可忍,踢了下桌子腿,假裝喝醉酒走出去。
老婆發現他臉色不好看,悄悄跟了過來,低聲說:“你喝多了,我扶你回房。”
“不用扶我,我根本沒有醉。”周濟滿麵紅光,看樣子氣得不輕。他困獸一般走了幾圈,用手指著客廳的方向,氣呼呼地說:“你看到了嗎?他那個樣子,絲毫沒有顧忌。鳳年也看到了,他都不管鳳年還在,就差拉個人坐到懷裏了。”
老婆說:“鳳年都沒說什麽,也許鳳年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可他就是願意呢?”
“他不懂事,我們也不懂事?”周濟說。
老婆一臉為難。
一陣風吹過來,周濟身上的汗變成了冷汗,他整個人都冷靜了。他對老婆說:“你去把鳳年叫過來,我們必須跟他談一談了。”
周鳳年也喝了點酒,走路都歪歪斜斜的。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幽幽地問:“什麽事兒?太守公子還等著呢。”
“兒啊,太守公子絕非良配,你真的要嫁給這樣的人嗎?”周濟焦急地說。
周鳳年的眼皮微微睜開了一條縫,淡定地說:“為什麽不嫁?嫁給別人,可能要受一輩子的窮,還可能要忍受那個人三妻四妾。嫁給太守公子就不一樣了,身份地位金錢都有了。”
“他照樣會三妻四妾。”周濟的老婆說。
“那又怎麽樣?我沒有那麽愛他,隻要我坐穩夫人的位置,我不在乎他抬幾個回來。”周鳳年冷冷地說。
他的眼睛裏毫無幸福可言,仿佛即將成親的人不是他。
周濟心涼了半截:“以後不管過得好壞,你可不能後悔,也不能埋怨我跟你阿麽。”
“為什麽要埋怨你們?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周鳳年說。
周濟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了。
到了下午,太守公子喝醉了,暈暈乎乎地被人扶上馬車。
“鳳年,我舍不得你,我好想早點娶你回家。”臨上車時,太守公子抱著周鳳年不撒手。
知道周鳳年不在意,周濟和老婆安靜如雞地看著。
周鳳年費了很大的勁,又叫來兩個下人才把這家夥撕下去。
看著馬車消失在街道上,一家人都舒了口氣。
沒人刁難,林申的生活既規律又愜意。周家的夥食好,安排的住宿也不錯。不像之前幹那趟活似的,每天都有眼睛盯著他們師徒。在這兒幹活,沒有人盯著,想休息就休息,一日三餐準備送過來。
這一天,周濟過來查看進度。看完之後,他對老木匠的手藝讚不絕口:“你這手藝要這個價錢值了。”
老木匠歪了歪頭,得意之色溢於言情:“一分價錢一分貨,我付出的汗水和心血就值這麽多。”
他手藝要是不好,就沒有這麽多大戶人家請他了,一般人家可請不起他出手。
周濟請老木匠到一邊說話,隻有林申在院子裏幹活。那他也沒有偷懶,該做什麽就做什麽,顯得勤勤懇懇。
老木匠和周濟坐在陰涼的地方喝茶聊天。
周濟的注意力分給了林申,時不時看他一眼,臉上的神色若有所思。
老木匠是老狐狸,瞄了眼認真幹活的林申說:“是不是覺得他外麵那些傳言不一樣?”
“你也知道那些傳言?”周濟反問道。
“知道啊,我不會收一個人品不好的人做徒弟。”老木匠淡淡地說。
林申一直幹到吃飯才停手,老木匠陪著周濟天南海北地閑聊,倒是清閑了一上午。
林申去洗手,老木匠已經把飯菜擺到桌子上了。
等林申一來,老木匠就把筷子塞到他手裏。
“周老爺一直在悄悄觀察你,估計是後悔讓他家的哥兒跟你退親了。”老木匠輕描淡寫地說。
林申動作一滯,略微有些窘迫地說:“你知道了?”
“就你那點小心思還想瞞過我,周老爺子想套我的話,我正好也想套他的話。你跟第一天來的哥兒訂了娃娃親,人家嫌棄你沒本事退了。”老木匠說。
林申點頭:“這不怪人家,我以前是混了些。好人家的哥兒,誰願意嫁給我。再說了,人各有誌,人家注定是溫室裏的鮮花。我又沒有溫室,人家才看不上我。”
“你能想開就好,我還怕你憋氣。”老木匠說。
“我要是憋氣就不來這兒幹活了。”林申笑了笑說。
在別人看來,被退親是一個很羞辱的事情,他爹和阿麽也是因為這個,幹脆利落地跟他分了家,讓他到外麵自生自滅。
林申沒有這樣,娃娃親那是雙方都沒有出生時就訂下的,他對周鳳年並沒有感情,周鳳年對他同樣沒有感情。強扭的瓜不甜,退了親反而是好事。
周濟回去之後,跟他老婆念叨:“林三郎看著還行,做事踏實為人能幹。要是鳳年沒跟他退親,說不定也是一個好結果。”
“鳳年不會願意的,他就喜歡權利和地位。他更願意嫁給太守的兒子,以後要什麽有什麽。”周濟老婆說。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周濟歎了口氣說。
周鳳年不情不願地來到後院。
周濟推了他一把,說:“別愣著了,快看看家具做得怎麽樣,有喜歡的款式趕緊跟師傅說,別等做完了,你又開始提意見了。”
周鳳年看了一圈,有些家具已經做成半成品了。他確實有喜歡的家具款式,還有哪個地方要有個花有個鳥什麽的,他都跟老木匠交流。
林申蹲在地上,認認真真地幹活,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周鳳年。
跟老木匠說完,周鳳年沒有急著走。他看中了一個小玩具發,那是一個造型古怪的車子,有四個輪子,頭頂是敞開的,車頂是開著的,裏麵還有幾張椅子,跟他見過的任何椅子都不一樣,前麵的主座位上還坐著一個小人,小人穿著古古怪怪的衣服,木木呆呆地看著前方。
周鳳年手一抄把東西拿了起來,感興趣地說:“這是什麽?挺有意思的。”
“這是我做的。”林申慌忙把東西扔到地上,把他手裏的車子搶過來。
他搶走了之後,周鳳年才發現那四個輪子是活動的。
周鳳年剛才隻是感興趣,林申的反應和這個奇特的車子,得不到的才更想要。他站著沒動,居高臨下地問:“多少錢?我跟你買。”
林申把玩具揣進懷裏,搖搖頭說:“這是我做出來的小東西,不賣錢。”
“我出一兩銀子。”周鳳年篤定林申會把東西賣給他。
林申還是搖頭。
周鳳年有些生氣,怪林申不認趣:“一兩半,不能再往上加了。這個東西是木頭做的,根本不值幾個錢。我給你的這個價錢已經頂天了,就算你賣給別人,也不可能有這麽多錢。”
他們兩個的爭執傳到周濟耳朵裏。
“怎麽了?”周濟嚷嚷著走過來。
周鳳年一臉冷漠地看著林申,對親爹說:“我看上他做的一樣東西,花錢跟他買,他死活都不賣。爹,你跟他說,隻要是我看上的東西,就沒有我得不到的。”
周濟表情尷尬,一臉溫和地看著林申:“我家鳳年就是這樣,他是直腸子,心裏有事也藏不住,有什麽就說什麽。讓家裏人給慣壞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能不能把東西拿給我看看?”
這明顯就是以錢壓人。
周濟是周鳳年的親爹,自然是向著周鳳年的。
任誰被人這樣對待也不會高興的。
林申一動不動地站著,顯然是在壓著自己的火氣。
“我教育教育他。”
老木匠把林申叫到一邊。
“你傻啊,那個小玩具賣一兩半銀子,夠吃好幾頓肉的,你賣給他又怎麽樣?”
“可是,這是我送人的。”林申低著頭,臉上的表情很舍不得。
“送給誰的?”老木匠問。
“送給——”意識到老木匠在套他的話,林申連忙閉上嘴巴。
老木匠壞笑兩聲說:“我知道,肯定不是送給我的,”
林申剛要鬆一口氣,就聽老木匠又說:“送給那誰誰的,我都不用猜。”
林申有些苦笑不得。
最後,老木匠讓他把東西拿出來,動動這個又動動那兒,表情嫌棄地說:“你的手藝也太差勁了,做出來的小人醜得要命。還有車輪子,雖然能動彈,做得也很粗糙。你這個就賣給他,便宜一點一兩銀子。”
林申眨了眨眼睛:“可是——”
“你不是會畫圖紙嗎?你把圖畫出來,我親自來操刀,保證做出來的,比你現在這個要好好幾倍。”老木匠拍著胸口說。
得到這個保證,林申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賣給你了。”
他把小車塞到周鳳年懷裏說。
達到目的,周鳳年露出了笑容。
當林申說:“隻要一兩銀子就行。”
周鳳年堅持給了他一兩半的銀子。
看到周鳳年身邊的小侍一幅高人一等的樣子,林申忍不住笑了。別人上趕著給他送錢,他哪有不要的道理?
多掙了一份錢,林申幹活都有動力了。
下午,他們早早收了工,主要是看天色不好,馬上就要下雨的樣子,提前把木料都抬進了房子裏。剛剛準備好,雨點子就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幾天下來,林申跟府裏的下人也混熟了。他找門房借來了紙和筆,在上麵寫寫畫畫半天。老木匠在邊上看了,手裏還在削著一塊木頭。等林申畫完,那塊木頭也露出了車子的雛形。
林申看得目瞪口呆:“您也太快了,我不服都不行。”
老木匠冷哼一聲說:“要不我是師傅,你是徒弟?”
不到一會兒功夫,他就把車子做好了,裏麵坐了個小人兒,比比申之前做的那個精致多了,手磨的四個車輪子上,按照林申的意思,他刻上了惟妙惟肖的花紋。
“為什麽要有花紋?車子開在路上,整多好看的花紋也會被磨平的,看著花裏胡哨的沒啥用。”老木匠不理解。
林申說:“這是為了增加地麵眼車輪子之間的摩擦力,車子跑得更快更穩。”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下。
“這個也可以用在自行車上,這樣車輪子就不會打滑了。”林申說。
老木匠點頭:“回去之後就試一試,要是行的話,就趕緊跟蔣家的人說。”
兩個人說著話,時間不知不覺就消磨過去了。
雨下到了天黑才停,送飯的人姍姍來遲。
“對不起,二位。方才雨實在大大了,我們早就把飯菜準備好了,就是過不來。”
竤飯的人連連道歉。
老木匠表示理解。
“嗬,今天的飯可夠豐盛的。”
最下麵是一道梅菜扣肉,廚子做得很地道,聞起來香氣撲鼻,勾得人食指大動。
美美地吃了飯,兩個人早早地睡下了。
夜裏,林申突然醒了過來,隱隱地聽到院子裏麵有動靜。他一直沒有睡著,側著耳朵聽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裏的動靜沒有了,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早上起來,林申和老木匠齊心合力把木料搬到院子裏。他一直在忙,幾乎把昨天夜裏的事情忘了。
“你去這邊找!”
“你去那邊找!”
管家板著臉站在院子裏指揮。幾乎所有下人都被他支使出去了。
林申站在門口往外麵看了幾眼,引起來一個下人的注意。
“林三郎,你千萬別出來。”下人是搞灑掃的,經常在後院出現。林申跟他說過幾句話,兩個人關係挺好的。
林申往後麵躲了下,隻探出一個腦袋,小聲說:“出啥事了?”
下人湊過來,作賊似地往周圍看了看說:“我們哥兒的寶貝兒丟了。”
“什麽寶貝?”林申好奇地問。
“一隻貓,渾身發白的貓,哥兒寶貝得跟什麽似的。每天晚上睡覺都要抱著,還有專門的貓奴,一天到晚地抱著。那待遇,我看著都羨慕。就在昨天晚上,貓奴睡著了,醒來後發現那隻金貴的貓不見了。”下人嘀嘀咕咕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那貓去哪兒了?”林申問。
下人說:“我哪兒知道?我要是知道,就趕緊去抓回來,主子重重有賞!”
林申回去了,沒幹活到處轉悠。
老木匠奇怪地說:“你在找什麽?”
林申沒說話,悶不吭聲地把扒開一堆廢墟,果然看到一塊地麵的土被人動過。他找了根枝子在地上挖了起來,動靜吸引了一邊的老木匠。
“我看你半天了,你到底在找什麽?”
挖了幾下,林申就看到了埋在地裏的死貓。
“怎麽是隻死貓啊?”老木匠不解地說。
林申的眼睛都直了,他隻是心裏起了疑心。昨天晚上,有人進了後院,似乎還在埋什麽東西。那人怕驚動他們,說話時特意壓低了聲音,他也沒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麽。
下人說丟了貓,管家又如臨大敵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這隻貓是周鳳年的愛貓,昨天晚上丟了正在到處找,現在它死在這兒了,被人埋進後院的土裏,而後院隻住著我們兩個人。”林申低聲說。
老木匠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
他就是個本分的小老百姓,勤勤懇懇地靠手藝活掙錢。他不像林申,林申閑暇時間看過不少小說,包括宅鬥小說。林申能想到的,老木匠想不到。
不過有一點,老木匠做得很好,他很聽林申的話。他相信林申不會害他,對林申的話深信不疑。
把地方掩藏好,林申和老木匠若無其事地繼續幹活。
把周府上下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心愛的貓,周鳳年很不開心,發脾氣把貓奴抽了一頓,貓奴被打得遍體是傷,最後是被抬出去的。
周祥溜達著走過來,挑了挑眉說:“你發這麽大的脾氣幹嘛?”
“不要你管。”周鳳年氣惱地說。
“我都知道了,那隻調皮的貓不見了。”周祥幽幽地說。
周鳳年太愛那隻貓了,把那隻貓養得白白胖胖的,而且巨傲嬌,一言不合就撓人。周祥也被撓過,白嫩的側臉被撓花過,當時差一點毀容。
“是不是你把我的貓藏起來了?”周鳳年美眸一轉,死死地盯住了他。
“我?我為什麽要藏你的貓?那隻肥貓又懶又胖,每次都不給我好臉色。”周祥眼神閃爍了幾下說。
“你討厭他,所以要把他弄走。”周鳳年說。
“真不關我的事,有那麽多的美人兒,我不去看,我吃飽了撐的跟你那隻貓過不去?”周祥粗聲粗氣地說。
周鳳年隻好坐在那兒生悶氣。
周祥暗暗舒了口氣,轉身麵向下人:“你們確定所有地方都找過了?”
“我找的是廚房。。。”
“我找的是後院馬廄。。。”
周祥漫不經心地聽著,忽然提起來:“那院找了嗎?”
“後院也找了啊,是我去找的。。。”一個下人剛剛張嘴,就被周祥不耐煩地打斷了。
“我說的是那兩個外人住的地方。”
周鳳年聽著,猛地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林三郎?”
周祥狡猾地說:“這都是你自己猜出來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可能啊,我的貓一直在前院活動,很少到後院去。而且有貓奴看著,怎麽可能去後院?”周鳳年一邊站起來往外走一邊說。
“那可說不定,那隻肥貓往屋頂一跳,幾個貓奴都追不上,整個周府都是他的地盤。再說了,貓奴睡著了,貓都在晚上活動,貓趁著他睡著跑也去也有可能。”周祥說得有理有據,周鳳年被他說得心動了。
之前隻是抱著一點渺茫的希望,現在是真的懷疑林三把他的貓抓住了。
周鳳年帶著人大搖大擺地進來。
老木匠眼皮一跳,下意識地看了林申一眼。心想:還真被申兒說中了,這些人來得可夠快的。
林申神色如常,頭也沒有抬一下。
老木匠放下手裏的工具說:“哥兒貴足踏賤地,怎麽來這兒了?”
周鳳年的目光像釘子一樣看了林申一眼,趾高氣揚地說:“我的貓丟了,我讓人過來找找。”
“喲,我沒見什麽貓呀。”老木匠說得跟真的似的,說起謊來眼皮都不眨一下。
周祥笑眯眯地說:“有沒有,找一找就知道了。”
“散開了給我找,把能翻的不能翻的地方,統統給我翻一遍。那隻貓是我弟弟的心愛之物,刮地三尺也要把它給我找到。”
說著,周祥給一個下人使了個眼色。
有的下人走進屋裏翻動行李,有的在院子裏扒來扒去的。
林申站起來,皺著眉說:“貓是活的,要是真在這兒,你們鬧出這麽大動靜早就跑出來了。他現在都沒有出為,說不定根本不在這兒。”
“也許是死了呢?”周祥衝著他陰笑,抬了抬下巴對一邊的下人說:“挖!把地刨開,特別是邊邊角角的地方,一定要找仔細了。”
在周祥的暗中示意下,一個下人挑開角落裏的雜物,指著一塊地麵說:“這個地方被人挖過,說不定貓被埋到這下麵了。”
不等林申和老木匠說話,周祥急不可待地說:“那還等什麽?挖開啊。”
下人正等這句話呢,甩開膀子幹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貓在下麵?”林申湊過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周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