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林周氏就來了。

林周氏的身價水漲船高,求到他門前的人數不勝數。之前不少人不看好大棚,覺得搞這玩意的十有八九要賠錢。東家賠得褲子都穿不上,哪有錢給工人發工錢?

他們萬萬想不到,大棚搞成了。工人們得到了實惠,工錢發放得很及時不說,而且東家很大方,三五不時還有額外的紅包拿,大家一下子就眼紅了,爭著搶著想去大棚裏幹活。

林周氏一改往日的軟弱形象,現在是走路帶風逢人就笑,腰杆挺得倍直。

一路上,碰到村民跟他搭話,他樂嗬嗬地說:“我去找老三,這不過年了嘛,想著幾家聚到一起過,熱熱鬧鬧地過個年。”

“你找林工啊?”村民眼睛一亮,湊到林周氏麵前,塞了塊自家做的蒸糕給林周氏,一臉討好地說:“林工最近還忙嗎?”

“忙,那大棚天天得有人盯著。你也知道,我家老三是第一個搞大棚的,大棚裏可少不了他。”林周氏笑眯眯地說。

“忙是好事,忙了才有錢掙。我聽說大棚那邊又發錢了?”村民眼神灼灼地說。

“發了嗎?我不知道,老三也沒有跟我說。”林周氏說,話裏話外都帶著林申,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跟林申的關係。

村民說:“林工是大忙人,這種小事怎麽會放在心上?是我跟人打聽來的。哎喲,外麵都傳遍了,凡是在大棚裏幹活的,每個人都有紅封拿。我還聽說了,東家準備明年擴大規模,那需要的工人就更多了。我家老五,明年就十七了,天天在家裏閑著,我想著給他找個活。。。”

林周氏神色嚴肅:“你找東家了嗎?”

“找了,三個東家都找了,想著還是應該跟林工說一聲。。。”村民說。

林周氏道:“我可以在老三跟前提一嘴,不過老三太忙了,求到他麵前的人太多了,他不一定會記掛住。換句話說,我可不敢跟你打包票。”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菩薩心腸。隻要你肯提,那就是幫忙了,大恩一定記心裏。”村民大喜過望,拉著林周氏的手,讓他一定答應去家裏吃飯,林周氏紅光滿麵地答應了。

奉茶的人是小桃,淡淡地說:“老夫人請用茶,我家夫人還沒有起,勞煩你稍等片刻。”

“這麽晚了,你家夫人還未起?”林周氏看了眼外麵的陽光,麵露驚訝之色。

小桃一臉淡定:“嗯。”

林周氏瞄了他一眼,心裏有點不太舒坦。這個小桃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每次說話都是不冷不熱的,真是不知好歹。要是蔣代真這樣對他,他可能什麽想法都沒有,咬咬牙就把這口氣給咽下了。誰讓蔣代真是蔣家人,又是林家的搖錢樹,他輕易不敢得罪。可小桃,蔣代真身邊的一個下人,他也算是小桃的主子。

小桃不把他放在眼裏,他要是再不說點什麽,以後這院子的人誰還把他放在眼裏?

“聽說你訂親了?”林周氏眼珠子一轉,喜氣洋洋地說。

小桃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扭過頭看著外麵。

見他沒有馬上回答,林周氏又不高興了:“你在看啥?”

“日頭也沒有從西邊出來呀,老夫人竟然會主動跟我說話,真是叫我受寵若驚。”小桃訝異地說。

林周氏的臉沉了下去,沒好氣地說:“你的牙也太利了,我隻說了一句話,你就頂我三句話。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人要,真是怪了。”

“他眼光好,我眼光也不錯。”小桃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林周氏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個小桃還是一如既往地討人厭。他再忍忍,等小桃嫁了人,他就不用再見這個人了。

“你嫁人之後,我再買個人伺候你們夫人。”

不知不覺,林周氏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小桃聽了,冷笑一聲:“夫人說了,我成親之後,依舊跟以前一樣,在他跟前伺候,他沒有再買人的打算。”

砰地一聲,把手裏的點心盤子放在林周氏麵前。

林周氏愣愣地說:“這不合規矩,我聽人說,富貴人家的小侍成親之後,就要放到外麵去了,你為什麽跟別人不一樣?”

“吃點心,涼了就不好吃了。”小桃說。

吃點心才能堵住你的嘴。

“呀,這點心聞著可真香。”林周氏的注意力立馬轉移了,一眨不眨地看著盤子裏的點心。點心酥黃嬌脆,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光是聞著味道,他的口水就控製不住了。

“聞著香,吃起來更香。這是夫人特意讓我留的,就等著你過來。趕巧了,你今天就來了,趕緊嚐一嚐。”小桃說。

廢什麽話,趕緊堵上你的嘴巴。

“我兒媳婦真孝順,那我得嚐嚐。”林周氏喜滋滋地拿起一塊點心,迫不及待地往嘴裏送去。吃得太急了,他被點心渣子嗆到了,噎得直抻脖子。

見狀,小桃及時地送上一杯水。

林周氏感激地接過去,灌進嘴裏才知道茶水是燙的,燙得他馬上把茶水吐了出來,連同點心渣子一起。

“這麽燙!”他捂著嘴巴,驚怒地瞪著小桃,大聲說:“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個黑心肝的,想燙死我?”

小桃佯裝驚訝地說:“茶水是燙的嗎?我不知道啊。”

他摸了摸杯子,嘀咕道:“原來真是燙的。”

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故意的!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林周氏氣憤地站起來,抬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這些天以來,村裏人處處敬著他,讓他膨脹了。以前他就看小桃不順眼,眼下更看他不順眼。

看狀不妙,小桃利落地躲開了。讓他幹站著,等著林周氏打他的臉,他寧可一頭撞死了。他沒還手,林周氏就應該偷笑了。

“老夫人,你也太不講理了。明明是你一個勁地催我,我看旁邊有杯茶,你又噎得難受,才拿茶給你喝的,你又怎麽怪起我來了?”小桃逃到門口,認認真真地說。

“你別跑!”林周氏大呼小叫。

外麵鬧成這樣,蔣代真無論如何也睡不下去了。他穿好衣服走出來,看著在屋裏一追一跑的林周氏和小桃,一頭黑線地問:“你們在玩什麽?”

誰玩了?

林周氏一口氣沒喘上來,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小桃跑到蔣代真麵前,小嘴叭叭的,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蔣代真瞪了他一眼,他才不相信小桃是無辜的。

小桃眨了幾下眼睛,知道瞞不住蔣代真,低下頭看著腳尖。

林周氏嚷嚷道:“他是故意的,想讓我穿腸肚爛。”

蔣代真溫和地說:“小桃不是有意的,可能是太著急了,才會端了熱茶給你。”

林周氏惡狠狠地瞪著小桃,厲聲說:“你們是一夥的,你當然向著他說話。”

蔣代真笑著說:“我把小桃當弟弟看待,希望阿麽對他寬容一些。”

林周氏惱道:“我對他還不寬容?他就是個伺候人的,放在別人家,他敢這樣對主子,小臉都讓人打爛了,我一根毫毛都沒碰過他。”

小桃斜著眼睛看他。

正好被林周氏看見了,他的火又上來了,大聲說:“老三呢?老三在哪兒?我要跟他說,他院裏的下人都能騎到我頭上了。”

話音落地,他往地上一坐,捶著胸膛大哭起來。

蔣代真煩躁無比,低聲對小桃說:“都是你闖出來的禍事,現在可怎麽辦?”

看著撒潑打滾的林周氏,小桃恨得牙根癢癢,哼哼道:“我去叫姑爺,姑爺是明事理的人,必不會聽信他的一麵之詞。”

蔣代真說:“一點小事就找姑爺,顯得我們很無能似的。”

就在這時,蔣碧晨來了。

他推開門說:“這是誰啊,大過年的,在這兒嚎喪?”

林周氏噎住了,張著嘴巴嚎不出來了。

蔣碧晨看向蔣代真。

蔣代真淡定地說:“這是我相公的阿麽。”

蔣碧晨一臉的恍然大悟。

林周氏低著頭,抹抹不存在的眼淚,抽抽嗒嗒地說:“惡奴欺主啊。”

蔣碧晨走到他麵前,盯著他看了半天,大大咧咧地說:“你跟林工長得也不像啊。”

“怎麽不像了?”林周氏也不假哭了,像是被激怒的母豹子,怒視著蔣碧晨。

蔣碧晨往椅子上一坐,翹著腿說:“長得不像,性子也不像。據我了解,你三兒子可做不出來,坐在地上嚎喪這樣的事。”

林周氏氣極:“他們不欺負我,我能坐到地上哭嗎?”

“你可以告訴你兒子呀,哭有什麽用?”蔣碧晨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林周氏再次噎住了。

要是告訴林申有用,他至於在這兒撒潑嗎?

“小桃,還不過來道歉?”蔣代真沉下臉。

小桃熱鬧也看過了,聽話地走過來,一臉歉意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情急之下端熱水給你喝,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這個小人物計較。”

林周氏憤怒地說:“你別以為說兩句好聽話,我就放過你。”

幫工在外麵喊:“老爺回來了。”

林申去了自家的大棚一趟,摘了不少新鮮蔬菜回來。老木匠跟他一起,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了院子,把裝得滿滿的兩個筐子交給廚子,就聽廚子說:“老夫人來了,正在房裏鬧呢。”

林申濃眉微皺。

老木匠比較直接:“他來幹啥?”

別怪老木匠態度不好,林申沒發跡的時候,林周氏和林嶽對林申不聞不問的。眼看著林申娶了個白富美老婆,日子也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了,這兩個人終於想起來,林申是他們的三兒子了。

“不知道。”廚子搖搖頭,擠眉弄眼地說:“又哭又嚎的,鬧得厲害哩。”

昨天晚上鬧了一陣,蔣代真很晚才睡下。林申有意讓他多睡一會兒,起床的時候輕手輕腳的。這才睡了多長時間,林周氏大吵大嚷的,蔣代真怎麽可能睡下去?

“鬧什麽?”林申進來問。

看到林申,林周氏癱瘓的下肢仿佛有了力氣,猛地撲到林申身邊,控訴著小桃和蔣代真的惡行。

“他就是故意的,茶水那麽燙,他能感覺不出來?還有代真,我真是不願意說他,可他做得太過分了。太陽都這麽高了,我這個愛睡懶覺的人都坐到家裏,他竟然還在睡覺?我知道他出身於大戶人家,也不指望他溫柔賢惠,早早起來為你洗手做羹湯,可他也不能起得這麽晚呀。”

林周氏情緒激動,連說帶比劃的。

他說小桃不好,林申可能還要給他幾分麵子,把小桃叫到麵前狠狠批評幾句。可他不該拉上蔣代真,隻有他知道蔣代真有多累,蔣代真多睡一會兒怎麽了?

林申說:“小桃這個人毛手毛腳的,經常好心辦壞事。真真是我媳婦,冬日裏又沒什麽事做,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林周氏告狀未遂,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消失了。

“阿麽,你來找我,還有別的事嗎?”林申問。

林周氏差點又被他問住了。

回過神,他連忙把聚餐的事說了。

林申說:“這是好事,大哥和二哥知道嗎?”

“隻要你這兒沒問題,你大哥和二哥那兒,我去跟他們說,保證一點事都沒有。”林周氏拍著胸胸保證。

“地點不如就在我家?”蔣代真插嘴道。

“好呀。”林周氏笑得尷尬,剛才還坐在幹嚎呢。

按照蔣代真的吩咐,小桃拿了不少點心給林周氏,讓他帶回家去。林周氏空著手來的,走的時候雙手提滿了東西,滿臉堆笑地走了。

“不像,兩個人一點都不像。”蔣碧晨拿著一個紅番茄,看著林周氏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的背影,嘖嘖道。

“你還沒有見他爹呢。”小桃說。

“他爹跟他長得像?”蔣碧晨來了興趣,炯炯有神地看著小桃。

“也不像,姑爺是三兄弟裏麵生得最好的,父母的優點全集中他身上了。”小桃說。

蔣碧晨愣住了,像是不認識小桃一樣。

小桃拍掉手上的點心渣子說:“幹嘛這樣看著我?”

“我知道真真為什麽喜歡你了。”蔣碧晨說。

“因為我聽話又聰明,至少比你聰明。”小桃搖頭晃腦地說,同時不忘諷刺蔣碧晨一句。

“不。”蔣碧晨舉起一根手指頭搖了搖,幽幽地說:“因為你會拍馬屁。還拍得不讓人討厭。”

小桃的臉一下子黑了。

“幹活了,你這個吃閑飯的。”

他拍拍蔣碧晨的肩膀,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蔣碧晨打了個寒顫,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林兵沒有意見:“阿麽,你們安排就是。”

林周氏摸摸孩子的頭,讓周子楚把孩子帶出去,語重心長地說:“咱家能過上現在的好生活,多虧了你三弟。年夜飯就在你三弟家裏吃,到時候你們什麽都不用帶,隻需要帶著嘴過去吃就行了。好好跟你三弟處著,以後的好處少不了你們。”

林兵點頭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就不用操心了。你跟你媳婦和孩子說一聲,讓他們提前準備準備。”

說著,林周氏站起來。

林周氏走了之後,林兵把這件事跟周子楚說了。

周子楚興奮地說:“這是好事啊,借著這個機會,拉近跟老三家的關係,以後就不愁沒活幹了。”

林兵笑著說:“把壓箱底的新衣服拿出來,給你和孩子換上,別讓人看了笑話。”

“我知曉了。”周子楚說。

自從進了大棚幹活,林兵家裏的日子越過越好了。手裏有錢,還能接著掙錢,林兵的腰杆也挺直了,暴脾氣亦收斂了許多,不打老婆孩子了。周子楚也安分下來,每日在家操持家務。生活好了,家裏時不時能吃上一頓肉,周子楚和孩子的臉上也有了肉。

林周氏去了老二家,老二家又在吵架。

站在院裏,林周氏就聽見裏麵傳來的怒罵聲。

“發了錢,你不拿回家,自己偷偷藏起來,你什麽意思?”張小珂怒氣衝衝。

林河吊兒郎當地說:“我都拿回來了,你又聽誰胡說八道了?”

“我不用聽誰說,全村人誰不知道?這一次不僅發了工錢,還發了過年的紅封,而且數目不小。你隻拿回了工錢,紅封呢?”張小珂說。

林河一臉無辜:“別人有,我沒有啊。”

“你再說一句你沒有?”張小珂抓著掃把,怒視著林兵。

見狀不妙,林河轉身就往外跑。

“說沒有就沒有。”

張小珂橫眉立目:“你敢跑?”

他撲上來,伸手去抓林河的袖子。

林河的手滑不溜丟,張小珂沒能抓住他的腕子,反而抓住了一個絲滑的東西。抓到眼前,他才發現那是一方帕子。放到鼻子前聞了聞,被上麵散發出來的味道。熏得打了個噴嚏,疑惑地問:“這是從哪兒來的?我沒給你做這樣的帕子啊。”

林河都跑到門口了,聽到這話停下腳步,扭頭往後麵看去。看到張小珂手裏的豔紅色帕子,他不由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