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一夜, 舒然每回上洗手間就能看見自己穿過的情趣小套裝掛在洗手間裏招搖。

造作的時候不覺得羞澀,反而是事後這樣掛起來時,讓人倍感臉熱。

擱酒店歇了一天, 舒然和徐慎穿得西裝革履,坐車去某單位社區, 拜訪一位未來財經領域的有名教授。

舒然指著外邊那一排高高的洋樓說:“這裏是以後的著名景點,來滬上的遊客都愛來這塊兒轉悠。”

徐慎也往外看了一眼:“還是咱自己的八角老樓好看。”

“你以前不是總稀罕小洋樓嗎?”舒然抱著手臂扭臉瞅他。

“看多了也就那樣, ”徐慎笑笑:“那會兒沒見過世麵,看什麽都新鮮, 總覺得老外的東西就是好, 其實咱們自己的也很好。”

“是的。”舒然點點頭,很感慨, 西化大熱潮的期間遺失了多少咱自己的東西,過了很多年才開始張羅各種複興。

他們現在做的時裝, 雖說剪裁設計上很時髦,但總歸還是中國風元素更多。

國風重工起來,那華麗璀璨程度,豈是一般能比的。

過了這片兒洋風建築, 到裏邊就沒有這麽花裏胡哨了,房屋大多數還是矮矮的,道路倒是挺寬敞,偶爾的高樓就是徐慎口中的八角老樓, 在以後是保護文物, 如今還照常營業, 不少百姓在樓上喝茶嗑瓜子, 人擠人,熱鬧得很。

“以後這裏是全球矚目的金融中心, ”舒然說:“等咱有錢了,買地皮辦事業。”

“好,努力賺錢。”徐慎點頭說。

有他媳婦兒這個未來人在,他們這群人算是占盡了先機,要是這樣還賺不著倆錢,那也太笨了。

也不是多愛錢,隻是像舒然說的,有錢可以辦成很多事情,沒錢隻得束手無策。

徐慎聽說未來的很多資本家,賺了錢就都去國外了。

假如他是有錢人,不說有多麽高尚吧,但肯定不會去當外國人。

司機師傅聽了一耳朵二位的豪言壯誌,忍不住回頭看這倆穿著不凡的乘客一眼,默默猜測他們的身份來曆。

聽口音是外地人,總之肯定非富即貴,否則也坐不起剛興起的出租車。

那位未來財經領域的人才,住在單位宿舍裏,目前其實也不是什麽很出名的人,隻是個普通的青年教師。

舒然刻意打聽到對方的住所和情況,又招攬人才來了。

他們要分金融的蛋糕卻沒有相應的能力,自然是趁著人家還沒出名的時候交個朋友。

現在的教師和以後的教師定位很不一樣,二十世紀末教師是各領域的人才輸送儲備,有的下海經商,從政,轉文娛方麵,畢竟教師是最先獲得知識的那批人,腦子靈活。

二月多的滬上空中蒙著一層霧,幾乎把屋頂都給籠罩在霧裏邊。

舒然走在一條濕漉漉的走廊裏,看到有個眼熟的清瘦身影端著盆出來倒水,上前問:“請問你是塗老師嗎?”

三十左右戴眼鏡,梳著三七分頭發的塗文誌,審視著兩名資本家打扮的年輕人,語氣嚴肅清冷:“我是。”

舒然要是知道自個的精英式穿搭,會被認為是資本家,他今天就幹脆穿個棉服來拜訪得了。

這年頭的資本家在大眾眼裏是剝削階級,人民的公敵!

舒然雙手遞上一張名片笑著說:“塗老師你好,我倆是京城來的國風文化推廣誌士,這是我的名片。”

國風文化推廣誌士?

別說塗文誌感到詫異,連旁邊的徐慎也暗暗揚了揚眉毛,他媳婦兒在說什麽呢?

暗戳戳地給自己弄了新頭銜,都不跟他打聲招呼的嗎?

舒然也是忽然心血**,覺得這樣更加有格調。

塗文誌訝然地接過名片:“你們來找我做什麽?”

都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他想不通怎麽會來找自己呢?

徐慎是看出了塗誌文身上淡淡的抗拒,他想到什麽笑了起來,然後指著舒然說:“他是個作家來著,很多學生都愛看他的書,塗老師可能也聽說過的。”

塗誌文又看了一眼名片上頭的名字,有印象了,原來是個作家,那跟他們老師其實也是一掛的,他立馬就推著眼鏡笑了起來:“原來是你,久仰久仰。”

倆人親切地握手,塗文誌十分熱情地說:“兩位,請到屋裏坐。”

舒然提醒一聲:“塗老師,你的盆……”

“哦哦。”塗文誌連忙撿起來盆,然後哎了一聲:“我夫人還在等著我打熱水哩!倆位先稍等,稍等!”

“沒關係,你先忙著,我們自己招呼自己。”舒然趕緊說。

職工宿舍很窄小,一簾子之隔的屋裏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出生不久。

舒然和徐慎坐在小小的客廳裏,打量著別人平凡又不失盼頭的生活,心裏頭也是百感交集。

“媳婦兒,你覺得塗老師會下海嗎?”徐慎小聲說。

就剛才那反差,他覺得懸。

“下不下海,那得看咱的嘴皮子溜不溜。”舒然說。

“那你來說吧,”徐慎提醒:“我覺得這位老師心氣很高,聽說你是作家,態度馬上就不一樣了,應該不會吃我那套。”

“你哪套?”舒然問。

“用錢砸。”徐慎笑了笑。

“簡單粗暴,”舒然也笑了:“不過這套確實有用,對大部分人都有用。”

徐慎點頭,就怕塗文誌是那小部分人。

不多時屋裏的嬰兒止住哭聲,塗文誌將繈褓抱了出來:“不好意思兩位,這孩子剛吃飽不肯睡,我夫人累了,我得抱著他。”

“沒關係沒關係。”舒然說:“孩子多大了,我家姐姐也快生了,不是月底就是月初。”

“才兩個月哩。”塗文誌笑笑,身穿軍大衣的他,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站在屋裏:“可不敢坐下,坐下了他就要哭。”

“有這麽靈?”舒然覺得才兩個月不至於吧,猶豫了下伸手說:“可以給我抱抱嗎?”

“可以,讓這小子沾沾作家的才氣。”塗文誌笑笑說,將自家兒子放到舒然懷裏。

舒然抱過月齡小的孩子,沒有手忙腳亂,否則他也不敢亂朝人家爹伸手,隻見他動作嫻熟,輕輕拍著臂彎裏的繈褓,孩子竟然沒哭。

“真可愛。”徐慎湊過來瞧了瞧孩子的臉。

“哎?這小子……”塗文誌笑罵了一聲:“那我趕緊給倆位倒茶去。”說著就進了廚房,杯子熱水茶葉都在裏頭。

舒然心想,這爹也真是夠信任他們的,就不怕他們抱著孩子溜走了。

可能這就是當代人互相之間的信任吧,覺得你是個好的,就掏心窩子地信任你。

“謝謝。”徐慎脫下手套,接過塗文誌遞過來的熱茶喝起來。

舒然還抱著人家孩子不肯撒手,塗文誌樂得輕鬆,在旁邊坐下弄起了炭火給客人暖暖手,一邊說:“我名不經傳的,兩位怎麽找到我這裏來了?”

“塗老師謙虛了,”舒然說:“你去年冬發表的兩篇文章我都看了,寫得非常有見地,這次我和朋友來滬上考察市場,特地過來拜訪你。”

塗文誌就知道是那兩篇文章吸引來的,心情頓時飛揚,畢竟認可他的不是什麽普通群眾,而是大名鼎鼎的舒然,這位年輕作家的壯舉和傳奇,他們當老師的沒有不知道的。

“你過獎了。”塗文誌欣喜的同時,又有些心酸,他自認為懷才不遇,發了兩篇文章又怎麽樣,還不是籍籍無名,跟舒然這種一炮而紅的作家沒法比。

“塗老師想過轉行嗎?”舒然拍著孩子說:“你的才華在教育這個行業發揮不了更大的價值,畢竟你知道,咱們沒出名的時候,說話並沒有什麽分量,哪怕是對的別人也不認可。”

就像他今天過來一樣,要不是仗著暢銷書作家的光環,塗文誌未必肯理他。

塗文誌驚訝地看著舒然,試探說:“你是來招攬我的?”

舒然點頭。

“誰說沒想過,”塗文誌沉默了一下,對他們露出苦笑來:“身邊的師兄弟有能耐的都轉行了,……而我隻是個草根教師,祖上沒什麽積累,想轉也無從轉起啊。”

去別的行業不說有熟人帶領,起碼得有封介紹信吧,就是那封介紹信對普通人來說都難於上青天。

“不成你就跟我們一塊兒幹吧,”舒然顛了顛孩子,笑容真誠:“我組織的企業,肯定不是什麽剝削勞動人民的黑心企業,你應該信得過我。”

塗文誌訥訥說:“……自然信得過,你,你那書到現在還熱賣呢,也不知一共捐出去了多少錢。”

要是他有一本這樣的暢銷書,哪裏舍得捐出去。

單單是這胸懷,就夠他敬仰的。

“這個,各地有十幾座學校已經完工了,其餘還在建,”舒然保守說:“估計能建好幾十座學校呢。”

“我輩楷模。”塗文誌讚歎了聲。

“你也可以,”舒然拍拍他的手臂:“塗老師,咱們一起做新一代企業家,以後甭說幾十座學校了,就是幾百座也不在話下。”

塗文誌推了推眼鏡,聞言心情不無滂湃:“哎,你就這麽看得起我嗎?”

舒然說:“當然了,難道你自己沒有自信?”

塗文誌心說,當然有啊。

隻不過這幾年,他已經被生活消磨得沒有了絲毫銳氣,一心隻想著安安穩穩養活妻兒。

不像年輕時那樣一心想著幹大事,現實是畢業後發現能進單位教書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再後來發現能娶上媳婦兒就花光了所有力氣。

人就是這樣慢慢認命的。

不過現在麵對舒然的招攬,塗文誌涼下去的那顆心又活泛了起來,

“你信得過我,我當然也有自信。”他說。

“那就行了。”舒然說。

眼看著快到飯點,徐慎很自然地站起來:“我看你們一時半會兒聊不完,這樣吧,我出去買點兒硬菜,咱們中午就在塗老師吃一頓。”

“這怎麽使得,我去買,我去買,”塗文誌立刻站起來搶先要走:“你們是客人,哪有你們去買的道理。”

“你坐下,我去就成了。”徐慎一把將塗文誌按回椅子上,自己瀟灑地走了。

“塗老師,讓他去,我們接著聊。”舒然也說。

塗文誌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心想,這位徐老板的力氣可真大:“嘶,你們北方人的體格子真好,我還是文弱了些。”

“哈哈,我也文弱,咱不能跟他比。”舒然說。

“你看起來倒不像北方人。”塗文誌瞅著氣質溫潤令人如沐春風的青年,想想對方才二十歲,他心裏就是一陣五味雜陳。

但這就是命,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確實不是,我是從南市遷到京裏去的。”舒然問:“塗老師是哪裏人?”

“安縣人,考了學校就留在滬上了。”塗文誌說。

“很厲害了。”舒然真心說,能從村裏走出來立住腳跟,一步一步做到知名教授,沒點兒真本事哪能呢。

“鄉親父老們都以為我混得很好,”塗文誌搖搖頭,歎了口氣:“其實也就這樣。”

看看這窄小得轉不開腳的小房子,連老婆生了都沒辦法接母親過來幫把手。

舒然輕拍懷裏睡著了的小嬰兒,也歎了口氣。

徐慎在街上一氣買了好些菜回來,有雞有鴨還有雞蛋等等,大概是看出了塗老師家的窘迫境況,都是照著坐月子的需求買的。

舒然隨意瞅了一眼,心想,慎哥還是細心會體貼人。

塗文誌則是很不好意思,其實月子裏也這樣吃,現在兩個月了,頓頓是肉實在消費不起。

小嬰兒餓得很快,剛吃了沒兩個小時就在舒然懷裏哇哇哭起來,塗文誌連忙抱進去喂奶。

西裝革履的徐慎挽起袖口,在人家家裏下廚做了頓飯,這操作叫塗文誌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看徐慎的模樣他還以為徐慎是個派頭很大的大老板,沒想到其實沒有什麽架子,脾氣也平和,隻是看起來冷峻了些。

“勞煩徐老板了,”塗文誌端起給媳婦兒吃的那份感激地說:“你這手藝比我好得多。”

“不客氣。”徐慎掀起嘴唇笑笑,天天伺候家裏那位飯來張口的,不好才怪。

飯後,舒然給塗文誌留下點兒錢和酒店的地址,叫他好好處理一下學校的事情再來找他們,他倆要去考察市場去了。

所謂的考察市場,就是去逛逛如今最紙醉金迷的各種場所,開開眼界。

什麽吃喝玩樂的,商鋪百貨,看得人眼花繚亂。

舒然倒是還好,都是見慣了的,什麽都能給徐慎講講,這樣一剖析徐慎也覺得沒什麽,本質還是那一套邏輯罷了。

次日他倆去拜訪的人不再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對方已經是金融領域的泰鬥,因此沒有怎麽給他倆麵子,匆匆見了一麵就送客了。

也不奇怪,在很多人眼裏他倆就是暴發戶,懂什麽金融,三句話不到就露餡兒了。

挺無奈的,但也沒辦法。

“他很厲害嗎?”徐慎坐在酒館裏端起碗喝了口老酒問:“比我們更有錢?”

街邊的小酒館很熱鬧,大家夥喝酒還是用碗。

舒然也喝了口熱乎乎的老酒暖身子,遲疑地說:“未必就比我們更有錢,但人家是體係裏的人才,說話有分量,咱們隻是暴發戶。”

“也是,讀書的看不起經商的,”徐慎笑笑:“沒關係,他不肯跟我交流,屆時我跟老塗多交流交流。”

舒然不說了嗎,老塗以後也是個非凡的人物,成就不比他們今天見的人要差。

“來,幹了。”舒然和他撞撞碗沿。

“我給你剝個雞蛋,”徐慎喝完一擦嘴角放下碗,老酒配雞蛋冷天大補:“吃飽了去看房子,免得老塗從學校出來沒地方住。”

“這一出來就回不去了。”舒然剝著煮花生,一扔一個準地扔進嘴裏:“檔案上留了這一著,以後想再回學校,難。”

“那就不回去。”徐慎說,他也明白舒然的意思,是說老塗有魄力,孤注一擲。

教書可是個鐵飯碗,寒窗苦讀十多年隻為它,多少人求而不得。

隻能說老塗的抱負不止於此。

85年的滬上已經有很多居民小區建成,五六樓封頂那種,大多是兩室三室的小戶型,很適合小家庭居住。

舒然和徐慎去看了下,價格也不貴,倆人眼睛都沒眨直接一棟一棟地拿下,作為以後的員工福利。

他倆過慣了樸素的生活,打算自己布置一套三居室自住。

也不是舒然不想住大房子,大房子難打理,請保姆又容易暴露他和徐慎倆人的關係,想想就還是將就著住吧。

沒過幾天,塗文誌晚上來酒店找他們,白天來怕他倆不在撲空,就是通知一聲,他將學校的工作交接完畢了。

學校對他要辭職的舉動很不理解,但他一心要走,也不留他。

第二天,舒然和徐慎請了輛三輪車去幫忙搬家,搬到新買的樓房裏,這年頭的社區樓房出售時都做好了水電工作,是統一風格,各家各戶買了家具就可以入住。

塗文誌對新住所萬分滿意:“有地方住了,我可以將我娘接過來照顧孩子了。”

徐慎給自家張羅家具電器時,順手也給老塗張羅了一份,回頭他跟老塗請教知識,老塗積極地像是一時半會兒沒有脫離老師的身份,恨不得一天給徐慎上八小時課。

舒然就說了吧,徐慎想要討好一個人是很細心的,沒有目的的事情這人不做。

搬完家沒幾天,塗文誌決定回安縣老家接母親過來,有母親在這裏照顧妻兒,他才能全力開展新工作。於是他就把妻兒托付給了舒然和徐慎幫忙照顧。

說來大家夥認識也不久,他卻特別放心地回鄉了。

舒然有什麽辦法,隻好不時過去幫忙抱孩子,而徐慎負責他們的一日三餐,好在舒然本身就挺喜歡孩子的,小塗這孩子也不難招呼。

這樣一忙活就到了三月頭,南市那邊打了個電話來報喜,周惠一號順產了,是個姑娘,他們夫妻倆很高興,緊接著就是發愁。

張雲生在單位,按規定隻能生一個,他倆這輩子估計隻能有這一個孩子。

張雲生是父母雙亡的獨生子,家裏人丁都不是用單薄可以形容的了,周惠想多生幾個,可是政策不允許啊。

“你說怎麽辦?”舒然接完電話就轉頭問徐慎:“要孩子就沒了單位,要單位就沒孩子。”

“那就看在姐夫心裏,單位重要還是孩子重要。”徐慎皺著眉,代入一下張雲生的處境也覺得很難辦,聽說對方今年有機會提升一下,這麽好的單位丟了確實可惜。

“哎,”舒然想起政策還得實行很多年,歎了口氣:“我以前聽老一輩的說,有些夫妻為了要孩子假離婚,生了之後能複婚的自然好,但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離了就真的離了。”

“姐夫倒不是那種人,不過離婚不好聽。”徐慎自個兒還背著二婚男的頭銜呢,雖然他無所謂,外邊又沒多少人認識他,知道的人隻是少數。

“那肯定是不能離婚,”舒然看了眼徐慎:“我姐對服裝很感興趣,自個也能幹,要是能把滬上的分店交給她看管,我挺放心的。”

前提是張雲生肯從單位裏出來。

“你敢跟姐夫提嗎?”徐慎問了一句。

“我不敢,”舒然戳了戳自家男朋友的手臂:“要不你去談?”

“你不敢我就敢了?”徐慎好笑地戳回去。

“怎麽,給你好臉不要,”舒然說:“非得我命令你去是吧?”

“……”徐慎無言以對地看著媳婦兒,除了賠笑臉還能說什麽呢。

舒然也不是非要徐慎現在就去談,距離能要二胎也還早得很呢,看張雲生他們夫妻倆怎麽決定再說吧。

乍暖還寒三月天,氣溫時不時就倒回大冬天去,這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陰雨連綿,連著半個月都看不到陽光。

今天一早起來又是下毛毛雨。

“沒想到滬上的天氣是這樣的,”徐慎看了眼陽台說:“費褲衩子。”

是的,衣服曬不幹,真穿沒了隻能搭在椅子上用炭盆烘幹。

他們這邊尚且這樣,老塗家就更是了,圍著炭盆的全是尿布。

“這樣算煮好了嗎?”舒然指著窩裏浮麵的雞爪粉,其實就是一段段小手指粗細的米粉:“我先弄一碗,然後你們加點兒蔥花。”

徐慎弄了一大海碗給媳婦兒,雞蛋比粉還多,放了蔥花又盛了一大海碗,舒然端起來送過去給塗嫂。

回來的時候懷裏多了個吃飽了不肯睡覺的小調皮蛋,徐慎笑著說:“我來抱吧,你安心吃。”

“行。”舒然本想自己趕緊吃完輪到徐慎吃,結果人家效率高,一隻手抱一隻手吃,孩子還愣是沒哭,他豎起大拇指:“厲害啊慎哥。”

“這算什麽?”徐慎得意地笑笑。

“牛,有天賦。”舒然一邊吃,一邊逗逗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小塗:“哫哫哫,看這裏,看這裏。”

“你逗狗呢?”徐慎壓著聲音一通樂。

“不然逗小孩應該怎麽說?”舒然認真犯了難,逗貓是喵喵喵,逗狗是哫哫哫,其他動物也有專屬的聲音,唯獨小孩沒有。

“我也不知道,”徐慎也陷入了奇怪的問題中,望著地麵思考,想不通就說:“反正不能跟狗混用吧,你放尊重點兒。”

“行吧。”舒然吃了一口米粉。

“他看著我吃,”徐慎問:“小孩幾個月可以吃別的東西?”

“你是說輔食吧?”舒然也不是很確定:“好像是五六個月,反正太小不行。”

現在才兩個月肯定不行。

“那沒辦法,”徐慎一臉歉意看著小塗:“你太小了,別惦記大人的食物。”

“他太小了,他也隻是好奇看看。”舒然說:“小孩不是惦記大人食物,而是惦記一切可以往嘴裏塞的……”

“比如雞屎。”徐慎不知怎麽就想到這個,然後脫口而出。

屋裏頓時安靜了一下。

舒然瞪著他:“喂?”

腦子裏有畫麵了:“咱吃飯的時候就別說這麽惡心的東西了行嗎?”

“其實,你不強調是沒事兒的。”徐慎本來沒深想,被舒然這麽一說他也開始覺得遭不住。

舒然心想,活該,讓你亂說話!

倆人磨磨蹭蹭半天才把早飯吃完。

這下徐慎不能幫他抱孩子了,要出去工作,跑新店鋪裝修,跑營業執照。

“多穿點兒,我看外頭風挺大的。”舒然瞅了一眼窗外斜著的毛毛雨。

“穿不少了,”徐慎站過來掀給他看,最底下是自家生產的保暖衣,帶絨的,保暖效果非常不錯,外邊還穿一個皮風衣:“下毛毛雨,我穿這個當雨衣。”

“還是得帶把傘。”舒然指了指立在鞋櫃邊的黑色雨傘。

“行。”徐慎本來是不想帶的。

出門前,倆人黏黏糊糊地來個告別吻,都很有默契地遮住小塗的眼睛。

“走了。”徐慎放開媳婦兒,拿起帽子戴上,他手裏拿著一把黑傘的樣子,顯得挺拔又風度翩翩,讓舒然看得目不轉睛,真好看。

“中午見。”舒然說。

徐慎忍不住又回身親舒然一口,害得舒然又親回去,來來回回好幾次終於消停了,徐慎這才終於下了樓去。

把徐慎送走不久,舒然把小塗抱回去給塗嫂照看,自己拿回碗筷洗了晾起來,然後開始寫點兒東西,回回信件。

出版社會定期把收到的信寄給舒然,他一直有陸陸續續地回,如今擺在書桌上這些未拆封的信都是從京裏帶過來的。

舒然看見有滬上的地址,幹脆就先挑出來回信。

因為他想……吐槽一下滬上的鬼天氣,大家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待著,吐槽起來閱讀信件的人應該比較感同身受。

塗文誌一來一回奔波了好幾天,終於帶著母親來到了滬上。

老家還有一個老父親,照顧著家裏的牲口和莊稼,不然也想來滬上看看剛出生的孫子。

老塗回來了,舒然終於不必再抱孩子了,這幾天頻繁地抱孩子,徐慎那個狗鼻子說他身上沾染了一股子奶味兒。

“舒老弟,”塗文誌扛著半麻袋東西過來說:“這是我和我娘從家裏帶來的農作物,有黃豆花生這些的,不值錢,你別嫌棄!”

“喲,這麽多?”舒然擺擺手:“不嫌棄不嫌棄,這些東西好著呢,都是綠色食品。”

黃豆可以煲湯煮粥,花生熟著吃生著吃都好吃,營養又健康,舒然看了看還有南瓜:“哎呀,難為你們大老遠地背過來。”

以前就是這樣的,大包小包不辭辛苦,連牲口都往火車上帶。

塗文誌笑了笑,看出來舒然是真的喜歡這些。

“徐老板呢?”他問。

“出去跑生意了。”舒然給他倒杯水:“我在家裏寫點東西。”

“哦?是新書嗎?”塗文誌接過水:“那書迷們有福了。”

“是啊,”舒然撓頭:“太燒腦了,我想打死寫第一部 的我自己,怎麽能寫出這麽難接的結尾。”

“哈哈哈。”塗文誌笑起來。

當然他知道,人家舒作家這是謙虛的說法,能寫第一部 就能寫第二部。

聊了兩句,塗文誌說:“我也要回去努力了,整理一下徐老板要的筆記,都是我在校的時候自己沒事琢磨的。”

舒然點頭:“他對這個感興趣,拜托你跟他多傳授傳授。”

“客氣了。”塗文誌說。

徐慎回到家,看見廚房裏多了半麻袋的東西,朝書房說了一聲:“老塗回來了?”

“是啊,他們回來了,”舒然餓扁了,連忙擱下鋼筆過來指點江山說:“快給我做五花肉燜南瓜,我半個小時之後就要吃。”

“把你驕橫得……”徐慎輕輕說了一句,卻沒耽擱,飛速擼起袖子去弄五花肉燜南瓜給這個祖宗吃。

“你慣的。”舒然笑著說。

“是。”徐慎的樣子看起來還挺驕傲。

舒然心癢癢,湊過去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別撩我,”徐慎說:“還想不想半個小時後吃飯?”

“哎,”舒然摸著肚子想了一下:“那還是先吃飯吧。”

他歇火後,徐慎側目而視:“看來我的魅力比不上一頓飯。”

舒然笑而不語,隻是先後順序的問題罷了,又不是不能全都要。

兩人蹲在一塊兒,一起挑了個大小適中的南瓜,大概兩頓能吃完,其實過餐的南瓜更糯更好吃。

“花生可以做鹽水的,吃飽飯再做。”徐慎說。

一會兒他倆開飯,老塗拿著筆記又來了,手裏還提著一壺老酒:“我給你們放到炭盆裏煨著,一會兒就能喝。”

“你吃了沒?”徐慎站起來,接過筆記,翻了翻:“忙不忙,晚上咱們講講?”

“剛吃了呢,”塗文誌笑嗬嗬地看著他們的飯菜:“你們就吃上南瓜了?”

“嗯,這南瓜特別粉糯。”舒然誇讚了一聲,當著老塗的麵兒香噴噴地吃了一大塊。

徐慎還站著問老塗:“你真的不要再吃點兒?”

“真不用。”老塗忙擺手。

吃完飯,徐慎把鹽水花生安置下去,拜托在屋裏來回散步消食的舒然看著點兒火候,他和老塗一邊喝酒,一邊學知識。

倆人那股子認真努力的勁兒,舒然看著還挺感慨的。

徐慎認真做事的樣子,舒然真的很喜歡,小到切個蔥花,削個甘蔗,大到光著膀子劈柴,做木工活兒,又或者是穿得人模人樣上鏡頭……

他看了一會兒,聽見煮花生的水開了,連忙去把火關小。

“我來看看你會不會弄。”徐慎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我,”舒然翻著白眼兒說:“好歹也是個名校高材生,不是智障,謝謝。”

徐慎笑笑,回去跟老塗繼續討論。

看他們那個勁頭今晚估計是秉燭夜談,舒然弄好花生端了些出去給他們下酒,自己也到書房裏披著大棉衣寫作。

果然到了深夜,徐慎才舍得把塗文誌送出門。

聚精會神寫作的舒然被親了親臉頰才抬頭,伸著懶腰問他:“談完了,還行嗎?”

“受益匪淺。”徐慎感歎了聲,摸摸舒然有些涼的手,連忙將他的鋼筆放下:“別寫了,爪子冷冰冰的,我給你暖暖。”

“腳也有點兒冷。”舒然縮了縮棉鞋裏的腳趾頭,長時間靜止不動血液不循環,不隻是雙腳,屁股也是涼涼的。

“你等著,我弄熱水來。”徐慎動作利索,立刻就去弄了一桶熱水。

舒然坐在矮凳子上,手腳一起泡著,泡暖和了徐慎給他擦幹,抱**去。

“每天這麽伺候我,你會不會覺得累?”舒然扭頭看著正在脫厚衣服的徐慎。

“不累,”徐慎躺在他身邊說:“我還能動的一天都這麽伺候你。”

舒然服氣,真是簡單又粗暴的徐式情話,但是他好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