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那高大的身影和俊朗的五官, 跟雜誌上的年輕人一一重合,把夏芸看愣了神。
直到兩個年輕人進了院子,夏芸這才不無緊張地跟了進去, 目光一會兒瞅瞅徐慎的背影,一會兒看看井井有條的院落, 最後移到走在最前麵的那名年輕人身上。
夏芸好像認出了對方是誰,並不是她愛追時尚, 隻是女兒喜歡這名作家,書桌的玻璃下總是貼滿了對方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
如今人家看起來和徐慎關係匪淺, 一句話就讓徐慎聽他的, 弄得夏芸也不敢輕舉妄動,隻等著對方先開口。
舒然把他們領進屋裏, 察覺出徐慎的抵觸情緒,就對他說:“慎哥, 你和東哥先上樓去,該問的問一下,我和這位女士聊聊。”
徐慎立刻點頭,招呼著王東就上去了, 期間一眼都沒往夏芸身上瞟過。
等他們離開,舒然瞧著視線跟隨徐慎背影的夏芸,說:“請坐,我們聊聊吧。”
夏芸這才恍恍惚惚地收回眼神, 在桌邊蔫蔫地坐下來。
看她這麽狼狽, 又是大冬天的, 舒然給她倒了杯熱茶:“喝點兒吧, 暖暖身子。”
“謝謝。”夏芸抬頭看著舒然,勉強笑笑:“我認得你, 你是作家舒然嗎?”
舒然頷首:“我是。”
順便著重介紹一下自己和徐慎的關係:“我是慎哥的好朋友兼合夥人,關於……你和慎哥的事情,我怕影響他的心情,所以全權由我出麵溝通,你覺得有問題嗎?”
夏芸搖搖頭:“沒問題,我知道他不想見我。”
同時她也看出來了,徐慎很信賴舒然,甚至於她覺得……假如沒有舒然的從中交涉,可能徐慎連看到她都覺得反感。
“沒問題就好,”舒然點點頭,表情始終是嚴肅的,此刻他就是徐慎的代言人,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分表態都必須貼合徐慎的內心:“首先我想請問一下,你為什麽在這個時機來找慎哥?”
夏芸是個聰明人,聞言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家境不錯的,不需要借孩子的光,你不要誤會。”她頓了頓,歎氣:“我確實是在雜誌上看到他的照片才來的,當時並沒有想過就是他,隻是想起我在鄉下送養的孩子,估計也長這麽大了,從前也一直都有想,但不敢做出什麽,那天實在是忍不住了……”
想到孩子二度被遺棄,夏芸又低著頭嗚嗚哭:“我沒想到那家人會遺棄他,嗚嗚嗚……”
“什麽?”舒然皺著眉:“你慢慢說,從頭開始說。”
“嗯……”夏芸緩了緩,哽咽著把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一說出來,包括她回城後又發生了什麽事,過了多少年結婚,如今的家庭子女情況等等。
舒然靜靜聽著,從一臉的平靜,到手指尖有些發涼顫的,他心裏隻有一個感受,那就是心疼!心疼徐慎,他現在特別想上樓去抱抱徐慎。
“我知道我沒臉見他,也不是來相認的,”夏芸說完往事,擦著眼淚嗚咽:“看到他過得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對於她的做法,舒然不予評判,畢竟徐慎受過的苦不是譴責她兩句就能挽回什麽的,舒然更多是冷漠,仿佛她是個不想幹的人。
“你說那個男知青,叫什麽名字?”舒然問。
“叫做葉衡。”夏芸說。
“葉衡?”舒然疑惑了,這跟他在後世聽到的名字對不上,也許是改換姓名了,也很正常。
“嗯,我不確定他會不會看到這個孩子,假如他找來了……”夏芸欲言又止。
“找來了也沒用,”舒然毫不客氣地打斷她:“慎哥誰都不認。”他說真的,盯著夏芸蒼白的臉龐叮囑:“你來過的事情,最好自己爛在肚子裏。”
“是的,我明白。”夏芸攥緊手帕點頭。
“如果來看他過得好不好就是你的目的,”舒然繃著臉說:“我可以告訴你,他以前過得並不好,不過現在很好,以後會更好,但這些都跟你無關 ,他永遠也不會認你。”
夏芸閉上眼睛,落下一串眼淚來:“嗯。”
舒然看著她,抿唇說了一句:“我隻能做到讓他心裏頭沒有怨恨,輕輕鬆鬆過日子。”
“謝謝你。”夏芸泣不成聲。
想了想,舒然站起來說:“我去問一問,他要不要見你一麵,如果他不見,我就送你去招待所,明天你就回去吧。”
“嗯,好。”夏芸連忙擦擦眼淚。
舒然上了樓,發現徐慎和王東各坐在一邊,圍著炭盆沉默著,他看了看炭盆裏,還煨了幾個紅薯,好家夥,還有心情煨紅薯。
看到舒然來了,他倆齊刷刷地看著舒然,一個滿臉緊張,一個還算平靜。
“慎哥,你來屋裏一下。”舒然直徑走向他們的臥室,在裏麵等著。
徐慎看了眼王東,放下翻紅薯的火鉗,跟了進去。
“媳婦兒……怎麽了?”徐慎剛進來,舒然就一把抱住了他,狀態把他嚇了一跳。
“沒什麽,我就是想抱抱你。”舒然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感覺自己抱住徐慎的手也在顫抖,腦子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反芻著夏芸的話帶來的痛苦。
徐慎出生好巧也是在夏天,那麽無助無辜的小嬰兒,被當做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終竟然沒能落到一個可以保證他吃喝的人手裏。
舒然想到這個就很憤怒,就很難受,恨不得自己穿到那一天將徐慎抱走好好撫養。
“你還騙我,你都顫抖了,”徐慎也用力摟緊舒然,眉頭深深皺起來:“是不是她說什麽了,你別理……”
“慎哥……”舒然的眼淚順著徐慎的脖子,一路滑進衣領。
發現舒然哭了,徐慎頓時腦子都空白了,然後罵了一聲髒話,摁住舒然腦袋哄:“別哭別哭,你哭得我六神無主……”
他止不住遷怒起那個忽然出現的女人來,二十多年不出現,憑什麽一出現就輕而易舉地影響著他倆的情緒?
“我下去找她去。”徐慎沉聲說。
“等會兒,”舒然抱著徐慎哭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夏芸還在樓下等待,他吸了吸鼻子,讓自己冷靜下來:“慎哥,我跟她談完了。”
徐慎擔憂地看著舒然:“她說什麽把你惹哭了?”
談了什麽他不關心,隻希望舒然別哭了,沒有必要為這件事而難過。
“我簡單跟你說一下……始末,”舒然依舊抱住徐慎的腰,整個人有些低迷地靠在徐慎身上,把剛才從夏芸那裏聽來的故事慢慢說出來。
徐慎聽完十分平靜,‘嗯’了一聲。
“你想下去見她一麵就去,不想見的話,我就送她去招待所。”舒然聲音悶悶地開口。
徐慎抬起舒然的下巴,親了他一口:“我並不想見她,不過大冷天的,我更不想你去送她。”
“沒關係……”跟徐慎的情緒比起來,舒然真的不怕那點寒風。
徐慎用手指擋住他的嘴唇:“我知道,我們之間不該計較這個,隻是這次輪到我了。”
“那,好吧。”他堅持要去,舒然也不再攔著。
徐慎放開他,好生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轉身出門去。
徐慎到了樓下,臉上已不複麵對舒然時的溫柔愛戀,隻板著一張冷峻嚴肅的臉。
他語氣生硬,跟夏芸說:“我送你去招待所,希望你以後別再打擾我的生活。”
夏芸看到他一陣驚喜,聞言便是一陣羞愧。
“我……”
“不要跟我說話。”徐慎聲音冷漠地打斷她。
夏芸閉上嘴巴,她坐進徐慎的汽車後座,從這裏到招待所短短的路程,就是他們母子倆這輩子最靠近,也是最後一次這麽靠近的獨處。
到了招待所門口,夏芸欲言又止想說句什麽,但徐慎終究沒有給她這個開口的機會。
送夏芸到地方,徐慎調轉車頭一踩油門,隻想快點兒回家,剛才來的路上他什麽都沒想,滿腦子都是舒然。
因為這件破事而哭的舒然,他記得,舒然不愛哭,特別堅強的一個人,平時除了會在**流兩滴眼淚,連眼紅都很少。
徐慎當然知道,舒然那是心疼自個兒,但其實他真的無所謂,已經過去了,是一次遺棄還是二次遺棄,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現在隻想跟舒然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徐慎也知道,有些細節上的事不拿出來說清楚,舒然肯定過不了這個坎兒,會一直一直耿耿於懷。
“唉……”徐慎打開車窗,讓窗外的寒風灌進來,吹一吹他火熱的身心。
舒然的愛,和自己對過去的紛雜情緒,造就了這股子熱,讓很少情緒起伏的徐慎腦子亂哄哄。
回到家裏,徐慎發現王東不在了,用眼神問舒然。
“他怕你揍他,躲廠裏去了。”舒然說,好些員工帶著一家子在廠裏安家,過年也樂意在廠裏過。
“算他跑得快。”徐慎說了一句。
“你還真想揍他啊?”舒然坐在炭盆前抱著手,笑過之後說了一句:“其實了解清楚情況,說開了也好,免得稀裏糊塗的,以後扯不清。”
“嗯。”徐慎在他身邊坐下,冬天出去一趟,手有點兒涼。
“菜熱好了,我去端上來吃。”舒然摸了徐慎的臉龐一把,起身去端飯菜。
很快徐慎也跟上來了,兩個人一起張羅,樓下大廳吃飯太冷了,還是二樓暖和舒服。
倆人擠在二樓的小桌子吃晚飯,都沒說什麽。
舒然不是不想問,隻是他覺得,應該給徐慎一點兒時間消化,等徐慎自己想說了再說。
他不問,徐慎也沒有提,在猶豫呢,好不容易他媳婦兒現在的心情平靜了,沒準兒說了還得哭一場。
“這牛尾巴湯挺不錯,”舒然喝了一大口:“你不給我張羅,我都不知道這東西還能燉湯。”
想想,他跟了徐慎後,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好東西呢,輕易買不著,”徐慎笑了笑,輕咳:“找熟人留才弄到一根。”
“哦,怪不得你在京裏燉得少。”這麽緊俏的好東西,估計趕去菜市場就沒了吧。
“這邊容易買,你喜歡喝的話,以後每天都給你備上。”徐慎說。
“也……喝不了幾天,不到元宵咱們就要出門。”舒然算算,現在都年二十八了:“假期真短啊。”
“是啊。”徐慎點頭。
接下來又開始沉默了,一直到吃完飯,徐慎問:“你今晚洗澡嗎?”今天好像溫度創新低,都跌破零度了吧,洗澡容易受涼。
“洗。”舒然說,今天打掃了衛生,肯定要洗啊。
“那我先洗,舍己為你,”徐慎蹭了蹭舒然的臉:“我對你好吧?”
“好,超級好。”舒然不吝嗇地誇讚道,以前孤陋寡聞,隻聽說過暖被窩,和徐慎在一起後學到了新知識,暖浴室,他搓搓徐慎和自己一起烤火的指尖:“要不一起?”
“會感冒的。”徐慎搖頭拒絕,他瘋了才會冬天和舒然一起洗澡。
勇者慎哥先去洗完澡,舒然這才快樂地進去享受暖呼呼的浴室。
可能是今天哭過的原因,舒然把熱毛巾摁在臉上,感覺眼睛有些酸澀發脹。
舒學霸發現,帶著負麵情緒的哭泣會傷身,這點從他切身體會就可以對比出來,爽哭是不傷身的,哭得再狠也淋漓暢快,絕不會有往下墜的感覺。
“媳婦兒,洗快點兒,別磨蹭,趕緊出來。”徐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下子將舒然的感性全給憋了回去。
舒然拎起水桶把最後一點兒熱水往身上一倒,用幹毛巾胡亂在身上擦一遍,趕緊吸著氣兒穿上棉睡衣。
這也是他們廠裏做的,選的好料子,冬天穿著特別舒服。
“慎哥,”舒然出來就看到徐慎站在門口,他表情複雜:“幹嘛呢?你是怕我掉坑裏嗎?”
“是怕你感冒了。”徐慎拿起厚外套往舒然肩上披:“雖然你挺嬌小的,但也,不至於能塞坑裏。”
“嬌……小?”舒然瞪眼。
“跟我比,不是?”徐慎反問。
舒然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你先進去,”徐慎說:“我拿炭盆。”
不一會兒,他咦了一聲:“我紅薯呢?”
“東哥……吃了。”舒然樂了,徐慎現在才發現紅薯沒了,說明剛回來那會兒,情緒確實挺不平靜的。
“本來我還不打算揍他的,”徐慎握了握拳頭:“一個都不給我留,下次見了我非揍他不可。”
進了屋裏,兩人坐進被窩裏,舒然很自然地問:“路上你倆有沒有說什麽?”
“沒有。”徐慎摟著舒然,也很自然地打開話匣子:“橋歸橋路歸路,我隻能做到不怨恨她,做不到去理解她。”
“這樣就夠了,”舒然靠著徐慎,抬頭和他對望:“我其實……決定要跟她交流,也隻是不想這件事留下空白,惹人猜想,現在好了,一切都明明白白,然後讓它過去吧。”
“然然……”徐慎開口。
“打住,”舒然打斷他,表情無比怪異,吃驚:“你什麽時候給我起了個新昵稱?”
而且還是這麽肉麻的新昵稱!
“啊,一直都有,隻不過在心裏喊,”徐慎自己挺滿意這個昵稱似的,笑得可歡樂:“是不是很甜?”
“甜過頭了。”舒然翻了個白眼兒。
他以前的家裏人都不這麽喊他,頂多爺爺喊一聲小然。
“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徐慎麵露思考。
說到‘然然’了,但是舒然不想回答,真的很肉麻,比喊他媳婦兒還要令他摳腳趾。
“想起來了,”徐慎躺下,把舒然抱到自己身上:“我剛才想說,這件破事在我心裏過去了,但是,在你心裏還沒過去,別急著反駁我。”
舒然想說話,立刻被一隻手霸道地摁住腦袋,他瞪了瞪眼,隻好先把自己的輸出欲給按捺下,且看徐慎怎麽說。
徐慎繼續說:“你一直惦記著,你一直很在意,然後可憐我,心疼我,生活中不管有什麽風吹草動,你就想起它,然後開始渲染,深挖……嚴重到要將我標簽化的地步,我一直想跟你說,其實沒必要,你一直把我腦補得過於悲慘了。”
可能是有點慘,但真的不至於。
“……”舒然臉皮頓時發燙,有一種被徐慎剝開了衣服,公開處刑的尷尬:“不是,我……”
“但這也不是你的錯,”徐慎摸摸他的腦袋,滿臉自責:“媳婦兒,是我給你留下太多空白,讓你無休止地去想象,越想越嚴重,越可怕。”
“但確實就是可怕。”舒然倔強地小聲說。
“我告訴你細節,你以後就不會無休止地想象,”徐慎說完這句,沉默了良久,舒然不敢催他,屏住呼吸等待,終於聽到徐慎說:“我是被一個孤寡老頭抱走的,雖然我不知道,那是第幾次轉手。”
舒然想要躺到旁邊聽,徐慎不讓,繼續緊緊抱住他不讓他走:“小時候留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餓,每天睜開眼就是餓。”
“那個老頭養不起你,為什麽要抱走你?”舒然拳頭猛地握緊,心裏瘋狂地罵髒話,真的,為什麽,但凡流落到正經人家也不至於這樣……
“不知道,”徐慎蹭蹭他,意帶安撫:“你不是好奇我怎麽掃盲的嗎?去學校牆根下聽的,當時也不懂知識的好處,隻是覺得……我應該跟他們一樣。”
舒然聽到這兒,覺得眼睛酸脹的感覺忽然又來了,他沒吭聲,徐慎想起什麽說什麽:“我最慘的,也就是吃過人家狗碗裏的飯,其他好像沒了?長大點兒老頭死了,我十歲出頭到城裏混,開始不挨餓了,最多受點兒小傷,有過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曆,大傷真沒有,否則你也見不到好手好腳的我。”
舒然沒說話。
徐慎摸摸他的腦袋:“也不是很慘,無非是遭人白眼和不體麵了些。”
“屁……”舒然一開口就暴露了自己在喉嚨不正常的情況,他努力咳嗽了幾聲掩飾,緩了緩才說:“不愧是掃盲過的,避重就輕的能力就是強啊。”
“可事實就是這樣,真的,”徐慎無奈地歎氣:“不然你覺得還能慘到什麽程度?”
“被人砸石頭,被人扔河裏,被人潑開水……”舒然細數,而這隻是一部分。
徐慎沉默了一下:“王東說的?”
舒然點點頭,又歉意地看著他:“是我問的,不怪東哥。”
“就這些了,沒有更慘的了。”徐慎保證。
“最好真的沒有了。”舒然點點頭,也不想再問了,雖然有些丟人,但他決定抱著徐慎哭著消化一會兒。
“那麽……現在我在你麵前,已經沒有秘密了。”徐慎看了眼情緒激動的舒然,他估計如果分開說,下回還得哭,不如幹脆一起剝光光,他翻個身,一把將舒然籠罩在底下:“你……是不是也有一個秘密,可以對我說嗎?”
舒然不由渾身一僵,不敢看徐慎的眼睛,但躲避了幾秒鍾,他又重新看著徐慎的眼睛,如果是平時,他肯定會繼續裝傻,但今天比較特殊,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人家徐慎也把自己淒慘的過往交代清楚了,他好像沒有理由繼續瞞著。
舒然的心態變化,以前是不想說,後來是不敢說,現在是說了怕徐慎不信,別的亂七八糟的擔憂倒是沒有。
其實倆人都相愛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半點兒都不擔憂徐慎會害自個。
“哎……”他發出一個單音。
“不想對我說嗎?”徐慎低聲問。
“不是,”舒然抹了一下眼角,深呼吸:“我在組織語言。”
“好,”徐慎語氣溫柔:“不急,你慢慢組織。”
“那你躺下吧,這樣被窩的熱氣都散了。”舒然抖了一下,徐慎連忙躺下抱著他,捂緊。
舒然被一個火爐抱著,很快又暖和了,小聲說:“那我們先說好,我告訴你,你不要太驚訝,這個世界上無奇不有,其實真的沒什麽。”
“行,”徐慎摸摸媳婦兒的臉,眼神專注:“隻要你是真的,什麽我都能接受。”
不知為什麽,舒然一下子有被這句話戳到淚點,徐慎以前肯定沒少琢磨吧?
忽然他就後悔了,應該早點向徐慎坦白,免得這人自己瞎琢磨。
“我當然是真的,”舒然把手覆蓋在徐慎手背上,吸了口氣,說:“你其實早就猜到,我不是周定了對吧?”
舒然說完,鼓起勇氣去看徐慎的眼睛,隻見對方目光灼灼,點頭:“嗯。”
果然,徐慎這麽聰明細心,猜得到不對勁太正常了。
舒然心情複雜地苦笑,同時不無感激:“但是你一直沒有拆穿我。”
“我拆穿你幹嘛?”徐慎親他鼻子一口,笑吟吟:“我不在乎你是周定還是舒然,我隻在乎你是我的誰,會不會離開我。”
“不害怕嗎?”舒然故意壓著聲音說:“但這副身體確實是周定。”
徐慎還是笑:“我也死過幾回,你說我還害不害怕?”
好吧,舒然摸摸鼻子,不能跟大佬比膽色:“確實沒什麽可怕的,我覺得周定就是我的前世,我倆長得一樣。”他看了眼認真聆聽的徐慎,繼續說:“周定去年四月……應該就在河裏溺水而亡了,然後2001年我投胎轉世,一直活到2022年,我忽然就來到了周定身上,繼續他的生活。”
“所以,你是未來人?”徐慎麵露詫異。
“對,沒想到吧?”舒然嘚瑟地笑起來,終於有種‘這才對’的感受,不然徐慎淡定得讓他覺得這事兒很爛大街,好像一點兒都不值得驚訝,笑了一會兒他繼續說:“我從四十年後過來的,並且挺關注時事的,所以……國家怎麽發展,經濟怎麽發展,我都知道,賺錢對我來說,就很簡單。”
“那也是因為你優秀,”徐慎指指腦子:“一個腦袋空空的人,把他送回四十年前,他也未必能立起來。”
“還行吧,”舒然笑笑:“也就有那麽點兒飽讀詩書,從小就是別人的模範。”
“家境肯定也好。”徐慎滿心喜悅,牽著媳婦兒修長白皙的手指親親。
“還不錯,算是書香門第,讀的也是好學校,馬上要畢業了都,我論文都寫好了,哎。”舒然報喜不報憂,沒有說自己打小爹不疼娘不愛的那點事兒。
跟徐慎的遭遇比起來,那點兒青春期陣痛,簡直大巫見小巫。
出來社會上混了快兩年,舒然領悟,生活是自己的,把幸福寄托在別人身上很愚蠢,包括父母也一樣,沒有人有義務給誰幸福,怨天怨地沒用,自己創造才是道理。
“哪個好學校?”徐慎就知道,他媳婦兒肯定是優秀的。
“全國最好的那個。”舒然說。
“哦,”徐慎感覺自己現在,應該笑得有點兒傻,他嘴裏念叨著:“怪不得,你果然是個文化人,祖上都是。”
這點周定再會讀書也比不了,讀學校裏的書和讀家裏傳下來的書那是不一樣的。
“那倒沒有那麽誇張,”舒然說:“也就打兩百多年前有祖先入了仕途,到我爺爺這輩撈了個作協成員,我爸就不行了。”
那也很厲害了,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
“所以說,”徐慎目不轉睛,愛戀地看著舒然:“我初次見到你,就是你了?”
“是。”舒然回答。
“真好,”徐慎忽然緊緊握住舒然的手:“我害怕,你還會再回到四十年後,那怎麽辦?”
“別想沒影的事兒。”舒然也吃不準,但他心態好,按照小說的套路,很少有穿來穿去的:“你以為逛菜市場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也是,”徐慎稍微安心了點兒,隨後腦洞大開地問:“你說,周定會不會去了四十年後?”
舒然笑了:“也不是不可能,那有他受的,四十年後社會競爭可大了,每天輸入累得像條狗一樣,哪像現在,遍地都是機會,咳,希望他沒這麽倒黴吧?”
徐慎也笑:“撿回一條命,哪裏倒黴了?”
周定在四十年後,徐慎就不怕舒然會忽然離開自己了。
而且聽舒然的口吻,似乎更喜歡現在的生活,並不太喜歡四十年後的生活。
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以後再多問問。
“也是,好死不如賴活著。”舒然說。
“難怪,我一開始就覺得你很不一樣,”徐慎想起初次見徐慎的場景,笑了:“當時看了你好幾眼,心想,這個男孩有些特別。”
“哪兒特別?”那麽久遠的事兒,舒然已經不記得了,他對徐慎視角的自己還挺感興趣。
“可能你沒注意,”徐慎說:“村裏孩子見陌生人,多少都會有點兒靦腆內向,但你那天,穿著補丁和破洞布鞋,依舊光芒四射,好像隻是一個造型,而不是貧窮……”
“哦,明白。”舒然點頭。
“嗯,”徐慎想起什麽似的笑起來:“打量我也特別大方,被我發現了也不躲,我那時候就挺把你當一回事兒了,就是,對等的位置。”
“懂。”舒然也笑了。
“我眼光真好。”徐慎有感而發。
“我眼光也好。”舒然繼續拋出勁爆消息:“我來到這裏的前一天晚上,正在聽你的故事。”
“?”徐慎露出了今晚最驚訝的神情。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聽完睡一覺我就來到你身邊了,”舒然勉強笑笑:“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我不能直接穿到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一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別哭。”徐慎親著舒然的眼睛,感覺嘴唇之下是滾燙的熱意:“我不要,我就要現在,你哪兒也不去,我們現在這樣就好。”
“我聽到的故事裏,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應該做了很多觸犯法律的壞事兒吧,”舒然忍住淚意,說:“你他娘的也是有本事兒,三天兩頭就被登報通緝,愣是躲到三十七才拿下。”
“啊,蹲號子了啊?”徐慎錯愕,這是真沒想到。
“蹲個屁,”舒然笑罵:“沒等進號子就直接槍擊了,你不投降,沒辦法。”
“那還真是我。”徐慎翹起嘴角笑。
“你還嘚瑟?”舒然瞪著他。
“我懂了,”徐慎又想明白一個地方,看著舒然:“怪不得你剛開始那麽害怕我。”
原來他在後人眼裏是個壞蛋。
“可不。”舒然說。
“我真壞成那樣?”徐慎不太相信:“我前年都洗手不幹了,老老實實過日子。”
“我也不信,但事實如此,”舒然猜測:“可能是之後發生了什麽變故吧,你也說了,上百號人吃飯,你壓力很大。”
“也許。”徐慎想想也是,又問:“那你有聽說過凱子他們的消息嗎?”
“沒有,”舒然搖搖頭:“就你一個人出名。”
想了想,又說:“還有你親生父親,他混得挺好。”
徐慎挑眉問:“有多好?”
“實業大亨。”舒然想了一下:“做煤礦生意起家的,後來長居富豪榜前二十,他還找過你,想讓你認祖歸宗。”
“讓他想去吧。”徐慎不屑地一笑。
“對,你沒認。”舒然心想,認了也不至於被通緝了吧。
“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可憐我,”徐慎歎了口氣,苦笑說:“我的一生你都知道,看起來好像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沒事兒,都過去了。”舒然說:“咱們今天討論得這麽徹底,什麽事兒都該能放下了。”
“是啊,夠徹底的,”徐慎感慨萬千,他不是不覺得離奇詭異,隻是主角是舒然,他心中更多的是慶幸,他萬分珍惜地摟著舒然:“你放心,以後我好好做人,絕不會年紀輕輕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