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小序雲:
惡詐人也。
所謂「詐人」者,初視之,似是泛指,但詳繹之,則疑白氏之意乃專有所刺。其所刺者,殆李吉甫乎?
何以言之?篇之結語雲:
君不見李義府之輩笑欣欣。笑中有刀潛殺人。陰陽神變皆可測,不測人間笑是嗔。(關於人言李義府笑中有刀事,可參舊唐書捌貳李義府傳,新唐書貳貳叁奸臣傳上李義府傳,及談賓錄等。)
揆以卒章顯其誌之義,則已直指吉甫之姓,呼之欲出矣。又詩中:
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
之句,可與唐會要捌拾朝臣複諡條載張仲方駁吉甫諡議:
諂涙在臉,遇便則流。巧言如簧,應機必發。
之言相印證。蓋仲方駁諡之議,雖作於吉甫身後,然其言必為當日牛黨對於吉甫之共評也。而仲方少嚐與樂天同官交好,(見白氏長慶集陸壹範陽張公墓誌銘。)則二公詞語之如此巧合,必非偶然,又從可知矣。
複次,李相國論事集貳論鄭??事條(參通鑒貳叁柒唐紀憲宗紀元和二年十一月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內與王士真劉濟潛通條。)略雲:
上(憲宗)曰,朕與宰相商量,欲召盧從史卻歸潞府,續追入朝。鄭??輒漏泄我意,先報從史。故事合如何處置?[李]絳曰,計鄭??必不自泄,從史必不自言。陛下先知,何以得之?上曰,密奏。絳對曰,??頗知古今,洞識名節,事出萬端,情有難測。莫是同列有不便之勢,專權有忌前之心,造為此辭,冀其去位。無令人言陛下惑於讒佞也。至是遂已。
同書同卷辨裴武疏條(參通鑒貳叁捌唐紀憲宗紀元和四年九月庚戌上以裴武為欺罔條。)略雲:
上(憲宗)顏色甚震怒曰,裴武罔我,又使回未見,先宿裴垍宅,須左降嶺南遠處。[李]絳因奏言,裴武久為朝士,具諳製度。裴垍身為宰相,特受恩私。若其未見,便爾宿宰相家,固無此理。況皆詳練時事之人,計必無此事。必有構傷裴垍裴武,陛下不可不察。武得守其位。
寅恪案:李相國論事集乃專詆吉甫之書,其言未可盡信。然此兩條並為司馬溫公采入通鑒,似亦頗可依據。前者通鑒以之係於元和二年十一月,蓋由召盧從史令還昭義事而定。其潛害鄭??之人,通鑒屬之吉甫。後者通鑒以之係於元和四年九月,蓋由裴武使成德複命事而定。其構傷二裴之人,則不可知。考吉甫此時已出鎮淮南,當無尚在長安之理。所可注意者,其時間正與樂天作詩之時相符是也。然則此二條所述者,譖害之謀如出一轍,誣構之語發自二人。樂天之詩殆即由此而作,而特以「李義府之輩」為言者,其職是之故歟?(可參閱澗底鬆篇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