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壹貳德宗紀上(參舊唐書叁柒新唐書叁柒五行誌。)略雲:

興元元年,是秋螟蝗蔽野,草木無遺。貞元元年四月,關東大饑,賦調不入,由是國用益窘,關中饑民蒸蝗蟲而食之。五月癸卯,分命朝臣禱群神以祈雨。蝗自海而至,飛蔽天,每下則草木及畜毛無複孑遺,穀價騰踴。七月,關中蝗食草木都盡。甲子,詔蝗蟲繼臻,彌亙千裏,菽粟翔貴,稼穡枯瘁,嗷嗷蒸人,聚泣田畝。朕自今視朝不禦正殿,有司供膳,並宜減省,不急之務,一切停罷。

考貞元元年樂天年十四,時在江南,求其所以骨肉離散之故,殆由於朱泚之亂。而興元貞元之饑饉,則又家園殘廢之因。觀白氏長慶集壹叁自河南經亂關內阻饑弟兄離散各在一處因望月有感聊書所懷寄上浮梁大兄於潛七兄烏江十五兄兼示符離及下邽弟妹詩雲:

時難年饑世業空。

可證也。又通鑒貳叁貳唐紀德宗紀貞元二年夏四月條雲:

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熟,市有醉人,當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死者複伍之一。數月人膚色乃複故。

夫兵亂歲饑,乃貞元當時人民最怵目驚心之事。樂天於此,既餘悸尚存,故追述時,下筆猶有隱痛。其貞元十四五年間所作寄家人詩,(見曆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拾貳本岑仲勉先生文苑英華辨證校白氏詩文附按。)實可與元和四年所作此捕蝗詩互相證發也。樂天於元和中不主張用兵,固習於貞元以來朝廷姑息藩鎮,以求苟安之措施。惟與此似亦不無心理情感之關係。未必悉因黨派之分野,而反對李吉甫吐突承璀之積極政策也。舊唐書玖陸姚崇傳(舊唐書叁柒新唐書叁陸五行誌及新唐書壹貳肆姚崇傳略同。)所記捕蝗之事,多可與此篇詞語相參證。茲略錄其文如下:

開元四年[五月]山東蝗蟲大起,崇乃遣禦史分道殺蝗。汴州刺史倪若水執奏曰,蝗是天災,自宜修德。仍拒禦史不肯應命。崇大怒,牒報之曰,古之良守,蝗蟲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豈無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饑饉,將何以安?若水乃行焚瘞之法,獲蝗一十四萬石,投汴渠,流下者不可勝紀。時朝廷喧議,皆以驅蝗為不便,黃門監盧懷慎謂崇曰,蝗是天災,豈可製以人事,外議鹹以為非。又殺蟲太多,有傷和氣。今猶可複,請公思之。崇曰,若殺蟲救人,因緣致禍,崇請獨受,義不仰關。

寅恪案:姚崇所謂「古之良守,蝗蟲避境」,與白詩所謂「我聞古之良吏有善政,以政驅蝗蝗出境」,並可參閱後漢書伍伍卓茂傳。白詩所謂「豈將人力競天災」者,即如倪若水「蝗是天災,自宜修德。」及盧懷慎「蝗是天災,豈可製以人事」之說。樂天對於蝗蟲之識解,同於盧倪,此則時代囿人,賢者不免,亦未足深責也。

詩末自注雲:

貞觀二年太宗吞蝗蟲事,具貞觀實錄。

寅恪案:此篇結語以文皇吞蝗事為言,疑亦為樂天作七德舞時撦尋材料所采摭之餘義。可與論二王後海漫漫百煉鏡諸條相參證。又此事亦見今戈本貞觀政要捌論務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