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向陛下求了一道恩旨, 便是放李嬤嬤出宮。

幽蘭殿外,茱萸匆匆跑出來,最後在馬車裏塞了些幹糧點心、時令水果, 堇色站在馬車邊,滿臉留戀地看著車裏的李嬤嬤, 目光裏含著深深的不舍。

馬車內滿滿當當塞了金銀綢緞、香料茶葉之類, 如若花銷得體的話,足夠李嬤嬤一家一生一世衣食無憂了。

李嬤嬤含著淚, 緊緊攥著堇色的手,那張布滿溝壑的皺紋滿是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以前她心心念念的願望便是要和家人團聚在一起,如今分別之際, 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不舍和沉重感。

那是她養大十七年的女郎啊!

不知不覺間, 她早已將堇色看成是自己的孩子,這些年她所受的苦, 她的寂寞與隱忍, 她都看在眼裏。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堇色,這個看似冷清孤高的長公主殿下,實則最為良善溫柔。

堇色又何嚐不把李嬤嬤當做半個母親呢?看到李嬤嬤這幅樣子, 她一片動容, 鳳眸緩緩溢出水光,一貫的清冷疏離早已不複存在。

“李嬤嬤,出宮後,您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茱萸也哭的不像樣子,在堇色旁邊抽抽搭搭, “嬤嬤,有機會茱萸會出宮去看您的!”

李嬤嬤慈愛摸摸她的頭, “傻丫頭,沒算白疼你。”

她不放心又囑咐道,“你雖做事莽莽撞撞,但心是好的,以後殿下身邊體己的人便隻剩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保護殿下。”

她心下隱隱不安,如今殿下精妙的醫術已經令宮中人虎視眈眈,而她更是有著一副傾城之色的皮囊。在這深宮中,一個弱女子有著超凡的能力和令人垂涎的美色,便意味著更加的危險和脆弱!

馬車準備啟程,分別之際,李嬤嬤緊緊攥著堇色的手,老淚縱橫,“長公主殿下,老奴走了。”

“等殿下大婚之日,老奴會站在街道看著您的。”

堇色抹抹眼淚,輕輕點點頭,一旁的茱萸哭的更大聲了。

馬車啟程,宮人揮動馬鞭的聲音響起,李嬤嬤掀起車簾,最後深深看了堇色一眼,“殿下,好好保重自己。”

她欲言又止,過了半晌,又道,“記住,不要輕易相信別人,這個皇宮,可是個吃人的地方啊!”

東宮。

堇容長身立在窗前,手中拿著狼毫筆,慢悠悠朝禮部尚書那裏打了個叉。

他今日穿著一身鴉青色的衣衫,顯得整個人修長深邃,透著一種內斂的靜默。朱痕無聲守在旁邊,看著他目光沉沉地放在那張宣紙上,宣紙之上盡是寫著密密麻麻的一串串名字,其中有一大半已經被畫上了叉,而昨天,無蕭則是親自去解決了剛剛叉掉的兵部侍郎劉驥。

上次回宮之後她已經將歸塵的警告告知了堇容,但他好似並不放在心上,近些天來動作越來越頻繁,而執行最多的那個人也由她變成了無蕭。

她不懂得此刻的殿下到底在想些什麽。

念此及,朱痕斂起眉目,殿下的心思一向是不許旁人捉摸的,他喜歡的她的樣子,便是一直做一個潛藏在黑暗裏的、無需感情的殺手,那自己隻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該她管的事情,她半點也不會沾。

“無蕭什麽時候回來?”

朱痕回過神,躬身行禮,沉聲道,“五日便可。”

堇容沉吟一下,“三日,三日後回來。”

朱痕不解,“幾日後,便是中秋宴會,殿下此時讓無蕭回來,可是何意?”

堇容優雅隔下狼毫筆,輕輕掛起一抹笑。

“他是很重要的角色,怎可錯過這場好戲?”

中秋宴會之前,翰天的三皇子慕容修和使臣來臨帝都。

奉天皇帝盡賓主之誼,風光地為其大辦了一場迎接宴會,意在接風洗塵,所有的皇子妃嬪盛裝悉數參加。

堇色因為李嬤嬤的離開,這幾天一直都很不是滋味,在宴會上,她安靜坐在席位上,看著席間觥籌交錯,有些百無聊賴,不經意間抬頭一瞥,卻與對麵的三皇子慕容修遙遙對視了一眼。

使臣附耳,不知對他竊竊私語說了些什麽,然後慕容修抬起頭,朝堇色饒有興味地笑了一笑。

堇言端坐在一旁,看到了這一幕,高傲地睨了一眼旁邊的堇色,諷刺道,“長公主當真是長公主,似乎三皇子對你頗為心動呢,這等好機會,可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啊。”

經過上次朝華殿一事,兩人早已撕破臉,如今她便再不用顧忌堇色的感受和臉色了,不過這麽一說,倒是生出了她的幾絲嫉妒之情。自己那個好色的哥哥對她念念不忘就罷了,連隻見一麵的三皇子似乎也對她第一眼就頗有好感,這麽想著,當下真是又酸又恨。

堇色沒有理會她,對這等陰險虛偽之人,她隻感到無話可說。

她又想到那一隻遺落在朝華殿書房,不知下落的紫竹笛,當下一陣悵然。

堇言冷冷哼了一聲,道,“擺出這幅清高的樣子給誰看呢,我實在是很好奇,長公主整天端著這幅架子,到底累不累啊?”

堇色安靜地飲了一杯酒,並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大殿上人影如織,各種香氣夾雜四溢,她略微心煩,醉意也有些上來了,過了一會,便出殿出去透透氣。

走出大殿,遠離了熙攘的宴席,堇色吹了吹冷風,這才感到好受點了。她不敢太過遠離宴會,隻立在大殿數百步的一顆樹下吹吹風,前麵再走幾步便是禦花園。

“可是長公主殿下?”

一道聲音傳來,堇色回過頭,便是宴會上對她微微一笑的慕容修。

“三殿下。”堇色禮貌施了一禮。

與奉天男人的矯健蓬勃不同,三皇子長得很清秀,甚至透著幾分白淨的文弱,此刻的他看著堇色,俊美的麵容漾出一絲儒雅的笑意。

“今夕何夕,得此見殿下一麵,小王倍感榮幸。”

他的聲音也是文弱輕柔的,沒有帝王皇子該有的淩厲和壓迫感,很專注地看著她。

他並不在意堇色的不答,仍舊娓娓道,“長公主殿下可曾去過翰天?”

堇色搖搖頭,“未曾。”

“翰天四季如春,有著天下最為美麗的櫻花林,最清澈的漓江水,”他姚望著長空,仿佛要通過那裏看到什麽景兒,“如若以後有機會,小王可以帶殿下見識一下我們翰天的諸多美景,想必您一定會喜歡。”

堇色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慕容修退後一步,溫柔行了一禮,笑了笑,“長公主殿下,人多眼雜,小王便不多停留了,夜深露重,您也快些回去吧,莫要貪涼。”

堇色默默看著慕容修一步步走遠,這時,樹上傳來另一道聲音,“他在跟你邀寵嗎?”

她嚇了一跳,身後濃密的樹椏上,一道玄色的身影黑貓一般輕捷地越了下來,立在月色下的頎長身影,不是無蕭又是誰。

“無蕭,你回來了?”

無蕭站直身子,冰冷的臉色因看到堇色溫柔的目光才緩和了一點點,問道,“剛才那個人是誰?”

“他是翰天的三皇子,慕容修。”

“哼。”無蕭抱臂嗤了一聲,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堇色,她今天穿著一身煙羅色的煙紗流雲裙,烏黑墨發挽了個別致的隨雲髻,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蓮步輕移間步搖琳琅,暗香浮動,看著她這副風流韻致的樣子,他更不爽快起來,“今天幹嘛打扮成這樣?為了那個男人?”

堇色小臉浮現出一抹紅,小聲道,“出席宴會的話,一向如此的。”

“今天很難看!”無蕭無情批判,“以後不許再這麽弄。”

堇色退後一步,被他這麽一說,心裏登時覺得怪怪的,恨不得現在就回宮換身新的衣裳。

以後,還是不要這樣子打扮了吧,她麵色尷尬,默默想著。

這裏離宴會很近,時不時便有人從殿內出來,發生什麽都一覽無餘。無蕭看她心不在焉,似乎繃著一絲緊張,又不滿她離自己如此遠,長臂一伸,一把扣住她的細腰,便把她往自己懷裏拖。

引起堇色的一陣驚呼,“你幹什麽、”

感受著懷中人緊繃的嬌軀,無蕭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貼近她的耳邊道,“我帶你玩點好玩的。”

“你!站那裏把風!”他對旁邊愣住的茱萸指了一指,便抱著堇色掠到一道陰影處,消失了。

她就這樣被他抱著遠離了宴席。

呼呼的風聲裏,堇色別無選擇地攀著無蕭勁瘦的腰身,感受到失重的腳尖,心下一慌,“無蕭,不要亂來!”

“噓。”無蕭長指封住她的唇,抬了抬下巴,“你仔細看看,這是哪裏。”

腳尖落地,當看到自己身在何處時,堇色腦子轟的一下,眼前驀地一黑,腳下一軟,隨即被無蕭一個扶腰穩住身形。

“怎麽?怕了?”

牆壁之內盡是推杯換盞的聲音,而此刻的她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幾步之外,便是一個個身著鐵甲的侍衛。

這裏是殿外的死角處,這裏,正是大殿之外!

“你……”堇色始料未及,壓低了聲音,“你瘋了!”

無蕭挑挑眉,饒有興趣看她驚懼的一張美人麵,“不要輕舉妄動哦。”

他貼近她的耳畔,絲毫不顧及兩人此刻的危險處境,反而有一種隱隱的興奮,“你猜,要是被別人發現你我二人在這裏苟且野合的話,你說,他們會怎麽對我們?”

他笑了一下,狎玩道,“到時候,我們倆,可真算是名留青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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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此刻的我正在默默的注視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