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陛下親自召見, 堇色也隻有在家宴時才能見一麵父皇,說一些至親至疏的客套話,她以為和父皇就這樣不近不遠地永遠保持下去關係, 沒想到,父皇又第二次召見了她。
堇淩一事, 堇色沒有向皇帝說明的打算, 畢竟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在這個父皇眼裏, 實在是過於無足輕重。
沒想到此次召見,小柳皇後竟也在。
養心殿裏,小柳皇後坐在龍榻前,麵色愁容不褪, 看上去甚為憂心。
“陛下病了, 宮中禦醫久治不愈,聽容兒說過長公主師從清明聖手, 想必定是醫術精湛, 你且前來瞧瞧。”
皇帝半醒半寐躺在龍榻,臉色隱隱烏青一片,形容比上次家宴見時更為憔悴, 堇色麵色不動聲色, 心中卻倏然一顫。
她跪在龍榻前,細細把脈之後,心下更是大駭。
小柳皇後瞧著堇色眉頭緊鎖的模樣,試探問道,“怎麽樣?”
堇色斂起神色, 語氣平和道,“一時診脈也無法確定全貌, 請恕兒臣回去仔細斟酌。”
臨走時,皇帝悠悠轉醒,叫住了她,“堇色?”
堇色怔住,回身優雅行了一禮,“父皇。”
“你會醫?”皇帝咳了幾下,聲音衰微,“朕的身體如何?可還有救?”
堇色頓了頓,從容道,“父皇請放寬心,兒臣定當竭盡全力。”
“好孩子,”皇帝點點頭,語氣欣慰,“你下去吧。”
堇色直到被宮人送出養心殿,緊握的手心才緩緩鬆開,她掩住心下的震驚,慢慢舒了一口氣。
父皇這次根本就不是什麽風寒,而是毒發之兆。
第一次見到父皇時,隻從麵相看,她便知他中了毒,如今親自把脈,才知毒竟淤積已久,竟已經深入肌骨!
回來後,偏殿內,堇色著手擬著方子,但思來想去,仍是沒有眉目。
無蕭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堇色獨身一人立在博古架前,執筆在案,似乎想著什麽,昏黃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柩照進來,將她纖弱的肩頸線條映的更加單薄,她嘴角輕抿,美麗的眉目染上一抹鬱色,地上則是一張張被撕碎作廢的紙團。
他少見她這般模樣,立在門前默默欣賞了一會,挑眉開口道,“怎麽了?”
堇色抬頭望向他,那張冰冷的美人麵便有了一絲生動的漣漪,鬱結的臉色稍微一霽,“我總是想不出合適的方子。”
無蕭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個紙團,見是一串長長的藥方,“為誰而寫?”
“陛下。”
他粗略看了幾眼,盡是些稀奇古怪的藥名,有的甚至他聽都沒有聽過,他揚眉問道,“很棘手?”
“是的,很棘手。”
她甚少如此承認,緩緩道,“是一種很棘手的毒,每日酌量服用不足為患,但天長日久便會淤積毒性,如今藥性如虎,一旦爆發便是摧枯拉朽之勢,已然不能盡數拔除。”
父皇這次突如其來的病倒,便是已經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
無蕭對這些並不關心,懶洋洋來到她麵前,發現書案上的食盒一動未動,“你沒吃飯?”
從養心殿回來後,堇色就遣去了宮女把自己關在書房從晌午到傍晚,如今還未動一口飯,經他這麽一說,她才察覺到自己有些餓了。
無蕭挑挑眉,語氣聽上去很是溫柔,“你該吃飯了。”
“你如此醉心,是因為一個醫者本身的職責,還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無蕭一針見血,看著堇色有些愣住的麵色,又繼續慢悠悠道,“你可以不去管他,他拋棄你這麽多年,如今仍是對你不聞不問,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父親,這種人死了不是應當嗎?”
“救人是我的職責,我不能見死不救。”堇色道。
“僅僅是這樣?”
堇色沉默了。
當得知父皇的身體狀況,她也有一瞬間的遲疑,猶豫自己是否該去救他。這麽想著,她仍是慢慢道,“他畢竟,是我的父皇。”
母妃該是很愛他的吧,他卻繼續對別的美人寵愛有加,到最後僅僅隻是記著還有這麽一個人而已,而自己,自己在宮裏舉步維艱,他也是隻顧著自己享樂,絲毫對她不聞不問,她也曾懷疑過,這種人,真的是自己的父皇嗎?
“他對我怎樣我不管,但我可以選擇自己對他的方式,我不想,在以後後悔。”
她是有能力救下他的,如若現在見死不救,她以後一定會後悔不已。
無蕭點點頭,這都在他的預料之內,“隨你,你覺得開心就好。”
然後他托著腮,看著她慢條斯理吃了飯,見她又要開始翻書寫方子,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放下她手中的紫毫筆,單手將她橫抱了起來。
“時候不早了,明日再寫,我們先睡覺。”
他特意將“我們”這兩個字咬了咬,狎昵的語氣聽得堇色臉色一紅。
到了夜裏,無蕭自是又把她慢悠悠地折騰了一遍。等到床幃裏他神清氣爽從她身上爬起來時,堇色則有些心不在焉,一臉憂思。
她心思純良,有心事總是很輕易就讓人看出來,無蕭撩起她的一抹頭發把玩,輕快道,“怎麽?還在想著這事?”
她對無蕭知無不言,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想了一想,便如實道,“其實,父皇身上的毒,還有一種。”
無蕭挑了挑眉。
“是一種很隱秘的毒,幾乎無人察覺得到,但是我能隱隱感覺出來,它就藏在那株毒的背後,雖然它的毒性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它對我而說卻很陌生,總給我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這麽一說,堇色有些泄氣,如若師父在的話,她肯定能知道的。
“你想的太多了,”無蕭親親她的額頭,緩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若他已經病入膏肓,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是無法從閻王殿裏把他撈回來的,你不是神仙,盡力而為,別給自己太多負擔。”
這個皇帝,還真的慘,身邊虎狼環伺,又身中奇毒,他又想起蟄伏在宮外的歸塵和歐陽風,連千裏之外的幽瀾教和拂天都攪了進來,皇帝偏又在這個時候生了病,看來,朝廷馬上就會迎來一場風雲動**了。
堇容近來的動作也是越來越多,自己能來幽蘭殿的清閑日子越來越少了,無蕭心中晦暗,吻了吻堇色有些發紅的眼角,“我不在的這幾天,你要好好保護自己,知道嗎?”
堇色心中聰敏,“是要發生什麽事了嗎?”
無蕭笑了笑,攬住她道,“也許吧,但你隻要乖乖地待在你的幽蘭殿,就不會惹火上身。”
堇色想起銘王,不自覺地攥緊了無蕭的領口,默了半晌,她強壓住那份脫口而出的不安,緩聲道。
“好,那我等你回來。”
第二日一早,無蕭便離去了,皇帝的病也迅速傳遍了整個朝堂。
皇帝雖對外宣稱風寒抱恙,早朝已經接連幾天未上,不時有斷斷續續的妃嬪或者官員去養心殿看望,但都被一應拒下。
三天後,經過了反複的幾次把脈和診療,堇色也終於推敲出了一個中肯的方子。
在一眾禦醫束手無策之際,隻有她的藥起了效果,皇帝的風寒慢慢地好了起來。皇帝龍顏大悅,對堇色讚不絕口,一改素日冷落的態度,流水式的奇珍異寶陸陸續續送到幽蘭殿,一時間幽蘭殿又風光無量。
所有的宮中人都知道了那個不詳之身的長公主,竟然會醫,並且還治好了陛下的病。
又一次診脈過後,堇色收手,畢恭畢敬退到一旁,守在皇帝身邊的人不再是小柳皇後,而是換成了錦妃。
皇帝由錦妃慢慢扶起,憔悴的麵色經這幾天的診治也染上了幾分精神,“好孩子,朕賞給你的東西為何不收?”
“兒臣本就是醫者,隻是盡一份職責罷了,父皇的賞賜太過豐厚,兒臣愧不敢當。”
皇帝見她說話不卑不亢,始終平和有禮,心裏愈加多了幾分歡喜,“你倒是很懂事,但是朕的禦醫都沒有能力治好朕,隻有你治好了朕,朕一定要重重賞你。”
“父皇的病雖是風寒入侵,但體內積寒已久,如若不加以調養仍有隱患,兒臣未能盡數祛除已是失職,怎敢領賞?”
皇帝笑了,“君無戲言,說賞便是要賞,既然珍寶你不要,那朕許你一個願望,你若以後有何要求,朕都會滿足你。”
“謝父皇龍恩,兒臣記下了。”堇色俯身叩擊冰冷地麵,緩聲道,“但父皇身體還需慢慢調養,這段時間,請容兒臣再為您紓解一二。”
“好孩子,退下吧。”皇帝道,“錦妃,你也退下吧,朕想小憩一會。”
皇帝慢慢瞧著堇色施施然離去的身影,龍顏歡快道,“當真是個好孩子,如若知道她會此等醫術,朕還用那些禦醫幹什麽?一群庸俗不堪的蠢貨,竟還比不上一個未出閣的女子。”
似是想到什麽,皇帝皺起眉頭,“老東西,你說,朕是不是不該派她去和親?”
季公公心頭一跳,知是這段日子的相處讓皇帝對長公主生出了幾分不舍之意,但不派長公主去,難道派八公主去?當下麵色堆起假笑,“陛下,您隻是讓長公主在宴會上跳舞,並未提和親一事啊,再說,那鄰國的太子看到長公主,也未必會中意。”
皇帝點點頭,“但堇色此等樣貌,又有幾人見了不動心呢?”
他又一歎,“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吧,為了兩國交好,這是她該受的福分。”
季公公心裏咯噔一下,輕輕瞥一眼皇帝平淡無波的臉色,心裏暗歎一聲,對那長公主也生出了幾分可憐之意。
。
剛出養心殿,堇色便被錦妃叫住了。
錦妃緋色長裙曳地,慢悠悠朝她走過來,伴著一路的綺豔幽香。
堇色麵色一凜,一看到她,便不自覺想起朝華殿的那些經曆,身體反射性向後一退。
早已經撕破了臉麵,彼此都是維持那一層僅有的體麵罷了,錦妃依舊是美豔高傲的一張臉,冷眼看著她。
“你想救陛下?”
堇色心中一觸,麵色不變,“錦妃娘娘,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醫術精明,對陛下的身體該是一清二楚,這一點,你我都心知肚明。”
堇色想起皇帝身上的毒,莫非是……她看著錦妃,慢慢變了臉色。
“陛下多年來對你不聞不問,你竟還能如此既往不咎傾囊施救,還真是令人感動。”錦妃語氣低糜,讓這炎熱的天氣無端滲冷了幾分,“不過你孤零零一個人,就猶如這深宮裏的一葉浮萍,沒有任何依靠,就算你有心施為,又能改變什麽呢?”
“你的這份勇氣,我倒是很欣賞。”她不知不覺間已經附在堇色耳邊,低語道,“陛下的風寒已好,隻是風寒而已,勸你不好多管閑事,以免殃及自己。”
“長公主,你還很年輕,也很聰明,別為了一個並不在意你的父皇,而賠上自己的命啊。”
錦妃淺淺一笑,款款先一步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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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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