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的聲音散播在夜裏,如溫柔的風般灌耳,“我要走了,你也不必感謝我,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能救人一命,也是我的福報。”

以後,也不會再見麵了。不過這一句她沒有說。

萍水相逢嗎?無蕭懶懶的托著腮,打量著堇色。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覺得她和那個尼姑女人像了。

才這般女郎,還未嫁人,怎麽說話總有點雲裏霧裏的修禪味道?

這般深山空穀,她倒是經曆了什麽才會生活在此處,看她像是這裏的主子,所有的人都對她畢恭畢敬,究竟是誰家人?

“為什麽要走?”他開口問。

堇色想了一想,還是開口回答了他,“我來這裏是治病的,如今病好了,所以……也該回去了。”

“那你為什麽還這麽悶悶不樂?”

終於回家了,不是應該感到很開心嗎?

在宴席中,他很明顯的感覺到,她與歡樂的氣氛格格不入。

堇色怔了一下,“我沒…”

無蕭打斷她,“你根本就不想回去。”

她止住話語,轉過身去,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嘛。”無蕭攤攤手,說的坦然。

堇色低下頭,輕輕苦笑一下,“有些東西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你自己過得開心就好了,為什麽要在乎別人的看法?”無蕭說的隨意,“如果自己不開心的話,那做什麽還有什麽意義?”

但是堇色搖了搖頭,輕輕道,“這樣是不對的。”

“如果別人為了我不快樂,那我又怎麽會開心?”她已經虧欠了太多人了。

無蕭皺了皺眉,俊美的臉上掠上一抹困惑。

是嗎?他不太懂。他從來不會在乎別人,凡事自己高興就好了。可是他看向堇色,美人低垂著頭,小臉掩映在如雲秀發中,看上去很憂鬱。

他在想,是不是別人因為她不快樂,她才會變得這樣?

他忽然有些心煩。

無蕭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酒壺,一仰頭便對著嘴直接飲下,凸起的喉結輕忽滾動著,發出咕嚕咕嚕的飲酒聲。

氣氛變得有些沉默,堇色默默低著頭,過了一會,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酒盞。

捏著酒盞的兩指骨節修長,如最完美的雕工打造。她抬起頭,對上一雙如星的眼睛。

“如果不開心的話,那就喝酒吧。”

“酒能讓你忘記所有的不開心,雖然是一時的,但是在那一刻,你是沒有煩惱的,你是快樂的,這就足夠了。”

月色下,無蕭蹲在她麵前,揚眉衝她笑了一下,露出薄唇下的一對虎牙,他長得很高,就算蹲著,也可以做到堪堪和她平視,堇色便正好望進了他的眼底,花瓣般的眼睛略微狹長,在淡淡的星輝下,仿佛蘊著一池的流光,點綴在白皙的麵皮上,顯得有些輕佻冷豔。

堇色沒有見過多少男人,對美醜是沒有什麽概念的。

但是在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生的好看,很好看。

她沉迷在那一池星光裏,伸開手指,怔怔接住了酒盞。

少年不知何時坐了回去,馬鬃般的馬尾輕輕搖曳在夜風中,長袍輕卷,單腿曲起,仰麵喝酒的樣子自在又瀟灑,與這閑雲野鶴的山中氣象混為一體。

她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悄悄打量了他好幾眼,輕輕道,“你現在的身體,還不宜飲酒。”

她以為他不會聽她的,沒想到無蕭竟然真放下了酒壺,戀戀不舍道,“這樣啊……”

隨即他抬起頭,又衝著她勾起唇角,“我聽你的。”

看著他無邪的模樣,堇色微微抿了抿唇角。

“今兒是什麽日子啊,怎麽這麽豐盛。”無蕭托著腮,打量著一桌子的珍饈狼藉。看的他還有點餓。

他手長腳長,隔著石桌輕鬆拿起堇色身前的筷箸,便對著一桌子珍饈挑挑揀揀吃了起來。

堇色盯著他手裏的筷箸,喃喃道,“那是我的。”

“我知道啊。”無蕭說的坦坦****,“所以我沒用別人的。”

好像有哪裏不對,但是,她又反駁不了。

李嬤嬤給她灌輸了一堆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卻沒有給她說明什麽是間接接吻,堇色隻是覺得無蕭的做法有些不妥,至於哪裏不妥,她也不甚明白。

她眉頭微皺,沉默了一下,便由著他去了。

可能是看他吃的很香,她想了想,解釋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哦?”無蕭抬起頭來,嘴裏還夾著一隻蟹腿,含糊道,“怪不得…”

這生動的樣子仿佛取悅了堇色,她溫和的看著他,眼角彎了彎,輕輕笑了一下。

咀嚼一半的蟹腿頓住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無蕭看著女郎彎起的眉眼,怔怔道,“你……這是笑了嗎?”

然後堇色臉上的笑容便像漣漪一般散去了。

“……”他有點後悔自己開口了。

無蕭搖搖頭,又夾起一塊甜糕,“這樣多好。”甜糕軟糯香甜的味道在嘴裏融化,他仿佛回味著什麽,享受一般的眯起眼,“至少我在剛才,讓你開心了一下。”

“你有什麽生辰願望嗎?”他難得好心的問了一句。

女兒家不是最注重生辰的嗎,他雖然不曾接觸,也略有了解。他想,要是堇色開口的話,他可以盡量滿足她。

誰讓她,救了自己一命呢。

堇色頓了頓,表情有點茫然,她一向不重視這些,但是仍是很認真的想了一想,終究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這樣啊。”無蕭意興闌珊道。

他好不容易有了個想送生辰禮物的人,她卻是什麽也不想要嗎?

真是個無甚情趣的人。無蕭有點興味,忽然很想了解一下她,“你一直待在這裏嗎?”

堇色點點頭,“從我記事起。”

也許是酒醉了,也許是少年真誠的眼神讓她不心生抵觸,她忘了麵對陌生人的戒備,有了難得的耐心和傾訴欲。

“你未曾,去過外麵嗎?”無蕭試探問道。

堇色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無蕭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從一開始,她表現的那麽淡漠,就像是隱居深山的仙人一般,有些時候又仿佛對什麽都不了解。

原來是潛移默化的環境影響,才讓她這般不通世俗。

那自己算不算,闖入她世界的第一個男人呢?

想到此,無蕭眉頭輕輕一挑,心中竄起一陣莫名的感覺。

堇色今夜也喝了不少酒,有一些不勝酒力了。

“陪我說說話唄。”無蕭有些雀躍的招呼著她,他不想和那個小丫鬟說話,倒是很想和眼前的女郎說說話。

“給你講故事聽呀。”

他坐在對麵喚她,試圖將困倦的女郎精神調動的活泛些,看著她單手撐在石桌上,支撐著一側歪起的頭,露出了一截雪白皓腕,於是那一個翠綠的鐲子又慢慢地滑了下來。

堇色神思倦墮,低低應了一聲。

無蕭輕笑一下,一個鯉魚打挺,便開始托腮歪在石桌上,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從前有一對男女,他們相愛了,但是他們的家人不同意,走投無路之後,女的就和男的一起相約服毒自盡,就算是到了陰曹地府,他們也要做一對亡命鴛鴦,可誰知那男的貪生怕死,臨死之前後悔了,自己偷偷將毒藥換了。”

“女的就這樣死了,之後男的回去了家鄉,娶妻生子,安穩度日,但是每到服毒的那一天,他就會聽到半夜井邊傳來一陣詭異的呼喊聲,聲音在說:郎君,你怎麽還不來?你怎麽還不來?心虛的男人嚇得屁滾尿流,連忙派人封住了那口井,然後某一年的同一天,男人還是死了,據說是被一把長長的頭發勒死的,心髒處被老鼠啃得幹幹淨淨,可是男人的妻子已經病死了好多年,他還能認識什麽別的人?男人死了,幾年後他的孩子也掉進水裏淹死了,說是被水鬼索了命,那座房子裏的人就這樣全都死光了,看風水的說那是一座鬼屋,便無人敢住,就這樣漸漸的荒置了,但是每到那一天,村民就會看見霧氣裏,一男一女坐在庭院裏喝著合巹酒,身上都穿著一身鮮豔的喜服……”

無蕭自顧自說的饒有興味,始終不見旁邊人的反應,一抬眼,原來堇色早已撐著腦袋睡去。

他閃身來到堇色麵前,環臂彎下腰打量著她。

堇色睡得安然,修長睫毛落下淺淺的羽扇陰影,一張臉還未褪去淡淡的粉紅色,像是女兒家的欲說還休。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輕輕彎起唇角。

視線緩緩下移,來到那一張嬌豔的唇上,嘴唇不厚卻豐,輕輕的張闔了一點,鮮豔的口脂還完好,像一朵飽滿的玫瑰花蕾,盛滿了無窮無盡的**,等著有緣人來采擷。

無蕭的笑意便凝住了,久久地定格在了這一處。

女郎身上有纏綿的幽香,夾雜著並不濃烈的藥香味,還有微風裹挾的細細花香。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香氣作祟還是喝醉了酒,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半燭香後,堇色悠悠轉醒。

睜開眼睫,便看見一張俊臉近在眼前,正一臉古怪地盯著自己看。

見她醒來,無蕭如夢初醒一般一個後仰,然後快速彈跳開幾米之外,他摸摸後腦勺,躲避開她的眼睛,訕訕道,“那個,你醒了啊。”

堇色晃了晃還有些眩暈的腦袋,有點懊惱自己忽如其來的困意,她慢慢站起身來,打算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剛起身,身體便有些軟綿綿的不受使喚。

她搖晃了一下,然後一隻手有力的扶住了她。

“小心一點。”

堇色支撐在桌子上緩了一緩,搭在她腰際的手又快速地拿開了。

無蕭緩緩撚了撚手指,又攤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表情不解。

“我要回去休息了。”堇色沒做她想,對他道。

“哦,晚安。”無蕭立在晚風中,表情古怪,衝她擺手。

堇色困意陣陣,沒在意他有點奇怪的神色,簡單頷了頷首,便一步步慢慢走遠了。

人走後久久,無蕭站在原地有些怔忪,這才轉醒一般,打了個激靈。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唇,輕輕嘶了一下,低下頭,勾唇隱隱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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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讓你講故事,沒讓你講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