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樓,金陵老牛坪人士,淳熙三年生人,至今已有八百四十七年曆史,她三百四十九歲開始學習二胡,如果說擁有一千年曆史的二胡是中國文化的璀璨結晶,那作為擁有四百九十八年二胡演奏經驗的王西樓,也是中華文化的藝術瑰寶。

虎師無犬徒,風無理回憶了一下小時候,王西樓怎麽抓著自己手教過自己拉二胡,以及印象裏有些陌生的《二泉映月》的曲子。

回憶了一遍後,一手持弓一手持琴,拉了一下。

很好,起碼能出聲,看來自己果然也有藝術細胞,他心下大定。

看向下麵觀眾。

又是一陣掌聲如雷,隱約聽到有人誇自己帥。

大概二胡是個很新鮮的節目,抬頭看他的人明顯比前幾個節目要多,縱使是他也有了一點點壓力。

“咦,怎麽是風哥?”他們方陣裏看到上去的人都有些傻眼了。

“好像是謝潔姝今天身體不舒服。”

“那也沒理由他頂上啊,還是說他要上台表演魔術?”

“沒看他拿著把二胡嗎,說來謝潔姝要表演二胡,但這二胡是風無理從家裏拿過來的。”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隨後上麵響起了二胡聲。

怎麽說呢,顏值和水平成反比,他這個技術上來表演,能誇的點就是膽子不小了。

但風無理有個優點,就是不怕丟臉。

而且剛剛上去表演的人也都是良莠不齊,大家都是圖個氛圍,他隻要不至於太出醜都無所謂,大家都對敢於上去表演的人報以極大的寬容,信科院那邊幾個連的兄弟還大喊他名字,場麵也算熱鬧。

但是大概磕磕絆絆了幾十秒後,斷斷續續的稀奇古怪的音調本來還讓下麵的人連連發笑,下一秒忽然變得絲滑起來,曲調婉轉哀怨牽腸,濃鬱的民間風味和爐火純青的技藝直接拍在他們臉上,隨著月色灑落在下麵幾千名新生之間。

場下外門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有人聽了一會兒就能看出不對勁,甚至爆了粗口:“我靠!”

“怎麽了怎麽了?”

“好屌!”

旁邊的人問:“你也會二胡?”

“不是,我學大提琴的,但我他媽覺得我該跪著聽!”

“剛剛是逗我們玩是吧,這什麽大神?!”

“牛逼!!”

這當然不是風無理突然醍醐灌頂,事實上現在壓根就不是他在演奏。

此時舞台之上,坐在椅子上的風無理身後一個三米多高的女子從後麵環抱著他,臉貼著他的臉,蒲扇的大手覆蓋在他手上,握著弓和弦拉動著這哀怨的曲子。

她好像還有點不高興,大概是因為剛剛下麵的人笑他。

“也不用拉那麽好。”風無理無奈小聲道:“隨便應付一下就行了。”

右皇十分少見的沒有聽他的,依舊抓著他的手,演奏得很認真,明明自己都已經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了,這種被抱住的感覺讓風無理覺得自己很嬌小,看來她好像還真是生氣了,風無理悄悄看了看她的側臉,麵上依舊什麽情緒都沒表露,眸子也平和,風無理卻感覺她有些氣鼓鼓的。

一曲盡了,他便下場去。

兩個主持人又是一大段誇張的客套詞,王西樓的二胡水平絕對是國寶級,但是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音樂這種東西隻有‘難聽’‘好聽’和‘臥槽,真吉爾好聽’這幾種直觀感受,鋼琴十級,殿堂級,還是朗朗水平,大部分普通人還真分辨不了。

所以不少人覺得他牛逼,但說鴉雀無聲,被驚為天人之類的戲碼是不會出現。

他往操場邊謝潔姝那裏走去,一路上看他的人也不少,天黑看不清人,都隻是瞟兩眼,很快又被台上下一個節目吸引。

“她在氣什麽?”謝潔姝看著他身後的高大女人道。

“可能因為剛剛下麵的人笑我。”風無理笑著抓了抓她的手,解釋說:“他們不是嘲笑我,而且我水平確實很差,能讓大家開心一下也沒什麽。”

右皇搖搖頭,手心包住他的手,和他站在一起,居高臨下看著前麵那個金發女子,謝潔姝也得抬著頭和她對視:“看我幹什麽?又不是我叫他上去的,是他自己要上去的。”

右皇:盯——

“又不會說話,看我有什麽用,看我也不知道你想幹嘛啊。”

右皇:盯——

“都說我不知道你看著我什麽意思,你有話就說。”

右皇已經很努力讓自己麵無表情的臉上附帶更多的情緒表達,但是對方依舊看不出來自己要表達‘都怪你讓我的**在那麽多人麵前被人嘲笑,作為一個影子你已經沒用了,自裁謝罪吧’的意思。

她默默看了這人一眼,腳下踏著蓮步,站到了風無理和謝潔姝中間,她巨大的身影擋住謝潔姝看向這邊的視線,自然也占據了風無理整個視野。

“哎喲,擋住我哦,不給我看,了不起了你還。”謝潔姝陰陽怪氣功夫了得。

風無理懷疑王西樓的影子之間天生不對付,說不定活了八百多年這隻僵屍出現了人格分裂,叩仙門之前就每天自己跟自己互掐,就像現在,明明其中一方沒有語言表達能力都能吵的起來。

他打了個圓場:“算了右皇,我們大人有大量,原諒她了。”

隻是他打圓場明顯就是拉偏架,完全就偏向某個智障,謝潔姝抱著胸嗤一聲也不理會。

“軍訓結束了,今晚應該不用集合吧?”風無理聞到右皇身上幽香味,隨著晚風一陣一陣的。

謝潔姝的聲音從右皇身後響起:“不用。”

“那樣的話我回去了,明天周一是要按課表上的課了嗎?”

“對,明天早十高數,下午C語言,晚上沒課。”

“剛軍訓就開始上課,真的一點銜接都沒有嗎?”

“這幾天的課你甚至可以不用上,選課階段沒結束是不會點名的,所以基本上介紹類課程,迎新活動在這周三,那時候才是真的迎新,你那個新生代表演講也沒開始不是嗎?然後周四周五社團宣發。”

謝潔姝問:“你有沒有什麽社團想進?”

周圍還是有人時不時看向這邊的,如果他繞開右皇的話,動作會顯得詭異,他就隻能看著右皇的肚子:“……沒打算。”

“我打算進院會,本來想進校會,但聽說那裏傻逼很多,然後還想進個動漫社,我建議你進個社團,我們院的人才培養方案你肯定沒看,有個創新學分可以從社團活動裏拿到,如果你拿不到的話就得去選一門一學分的通識課,過幾天迎新班主任可能會說。”

謝潔姝已經把這個學校參悟透一樣。

“額……”風無理在想右皇的腰圍到底多少,遠著看還挺苗條的,湊那麽近右皇肚子像一堵牆,感覺自己甚至不能一個人合抱起來,他問:“為什麽是動漫社?”

“為什麽不能是動漫社?”

“和你好像不是很搭,我以為會是什麽文學社,或者古典音樂社團之類的。”

“好吧,感覺如果讓你選一個社團隨便加,你會選動漫社。”

風無理沒想到自己二次元氣息已經那麽嚴重,心裏做出決定,十月新番一部也不看,他說:“過幾天再看看吧。”

“嗯,今晚謝謝了。”

“就算你覺得你現在不是王西樓的影子,我還是把你當王西樓的影子對待的。”

“什麽日係亞撒西男主。”

“你就那麽認為吧。”

她輕輕笑了笑,說:“表現得那麽好,要不要給你一點……”

風無理已經聽不清她說了什麽了,因為右皇把他耳朵捂住。

兩人往學校外邊走,今晚不用翻牆,直接走正門。

今晚多雲,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右皇難得想出來走走,風無理就被她牽著一路往校門而去,她不會說話,可是兩個人沉默一話不說氛圍會很奇怪,所以風無理戴上耳機後路上叨叨不停。

“所以不用那麽小氣,謝潔姝不也是王西樓的影子,她有困難我幫幫她那多正常是不是。”

“沒有怪你的意思,不是,我也沒有說你做錯,啊……”

風無理沒想到自己都有哄孩子一樣哄右皇的一天,他隻能耐心去勸導,他說:雖然我和你一樣看不起王西樓,但是她畢竟對自己有很大恩,我們出來混要講義氣,所以他也要加倍對王西樓好一點,而王西樓的影子都繼承這份恩惠,即使謝潔姝不承認自己是王西樓的影子,但我們也得單方麵承她身上的情。

右皇臉色平淡如湖麵,她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一樣,但風無理是能感受到湖麵那很輕微很輕微的波動的。

右皇還是不太情願謝潔姝老是麻煩他。

“右皇,你不能這樣!”他皺眉聲音嚴厲,嚇得右皇有些‘委屈’地低頭看他。

“你是家裏的大婦,就要對其他妹妹多一點寬容,你要是想對付他們那還不容易,悄悄跟我說誰的不好那我肯定得聽你的呀,別說謝潔姝了,你要是覺得王西樓哪裏不好你跟我吹吹枕邊風,你看我收拾不收拾她!”

右皇忽然感覺自己身上多了一份使命,並且十分動容,覺得自己作為大婦確實應該大度一點。

但她忘了她好像不會說話,所以也不存在給他吹耳邊風。

風無理笑了:“吃不吃冰淇淋?我去買兩個,然後我們兩個吃完再回去,不給王西樓他們知道怎麽樣?”

不愧是市中心,風無理看到路邊有哈根達斯店,那隻是在他小時候吃過,一個球四十多,一口下去讓人倒吸涼氣。

右皇還來不及拒絕,就被拉著去到旁邊便利店去,為了避免一份冰淇淋飄在空中,又把她拉到一處較為昏暗的巷子裏,他買了兩份三個球直接六百多。

手裏拿著一個火柴盒差不多大的冰淇淋盒子,得用手指捏著,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冰淇淋不見了。

“我看到了!”

“不準收進去,快拿出來,我要看著你吃!”

“少來!什麽已經吃了,你比王西樓還過分,還當我五歲是吧?”

“盒子呢,盒子在哪?”風無理氣笑了:“你想說你連盒子都一起吃了不成?”

“唉!服了你了,一點也不乖!”

右皇低頭看了看她的少年,吹著晚風,靠著陰暗處的樹幹上,和她說著‘你’‘明天就正式大一了’這些她理解起來都比較費勁話。

“咦,你在開心什麽?”風無理感受到她的情緒,抬頭問。

右皇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彎腰靠了下去,在風無理較為意外的視線中吻在他嘴角——將一點沾在嘴角邊上冰淇淋印到自己唇上,舔了舔唇上的冰淇淋,看了他一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風無理明白了她最後這一眼是什麽意思。

‘你看,我吃到啦。’

路邊出現一隻三花色的野貓,風無理逗了逗它,吃完冰淇淋就往花店走。

市中心的夜晚跟以前老街的風景不一樣,霓虹和廣告牌透亮,路邊的車後燈紅彤彤亮著,因為堵塞而行走緩慢,像流動的岩漿。

花店外邊,尺鳧店長蹲她的自行車旁邊,撅著小屁股,皺著眉一臉嚴肅蹲著不知道搗鼓什麽。

風無理悄悄靠近——

“尺鳧店長!”

“哇!”她被嚇了一跳,一臉嚴肅的表情在零點零一秒內被嚇成愛德華蒙克的《呐喊》,然後在零點五秒中出現各種抽象派畫風的尺鳧店長,最後才喘著氣變回大家熟悉的尺鳧店長。

她心有餘悸看了一眼是他回來了,惱怒道:“你要死啊!”

“幹什麽呢,看你那麽認真。”

“我……”尺鳧店長重新醞釀起嚴肅的表情,重新蹲回去:“自行車鏈子掉了。”

“你會弄嗎?”

“我騎自行車的時候,你爺爺的爺爺還沒出生呢!”

“真厲害啊尺鳧店長。”

尺鳧懶得理他,風無理又問:“怎麽就你一個看店,他們幾個呢?”

“阿,阿姨又來了。”

風無理忽然覺得不妙。

“阿姨說有事要跟他們倆聊聊,然後開車接他們兩個去喝奶茶了,就剛剛走的,夜姬和綰綰出去玩了,我得留下來看店。”

尺鳧有點點情緒,因為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沒有自己份,當然了,那點點的小情緒對她成熟穩重的尺鳧店長來說隻是微不足道的,她一點都不稀罕被他媽媽帶去喝奶茶,她尺鳧店長一嘚掩兒——也不稀罕。

風無理忍不住摸了摸她腦袋,尺鳧果然狠狠扭頭瞪了一眼,但是有長進的是沒有立刻拍開他的手。

“我來修吧。”風無理也蹲在她旁邊。

“我自己就可以。”她異常固執,抬手用手背擦了把側臉的汗。

“買了冰淇淋給你吃,他們喝奶茶我們不稀罕,你看,專門給你買的。”他從影子裏拿出冰淇淋,臉不紅心不跳。

“給,給我買的?”

“不然呢,你看我就買了一個,要是給大家一起買肯定要買好幾個啊,我來修你快點吃,等一下他們回來了看到我就給你一個人買又說我。”風無理遞給她:“就是專門買給你的。”

尺鳧店長珍重無比接過這一份冰淇淋,心裏嘩啦啦地感動。

“甜不甜?”風無理一邊給她修車鏈一邊回頭問。

“還,還行吧。”她板著臉倔強無比。

“給我也吃一口。”

“你自己不買多一個!”尺鳧店長嚴詞拒絕。

“很貴的,你這三個球一百多了。”

“那麽貴!”這要是她以前還在派傳單的日子,得工作一整天才能吃上一個雪球?!

“哈根達斯的,王西樓和魄奴都沒吃過,你別跟他們說。”

不說怎麽行,她都想好要怎麽不經意地在魄奴麵前炫耀他專門給她一個人買了一百多塊的高貴雪糕,然後眼氣死那個傻女人了。

尺鳧沉重地點點頭,然後挖了一勺喂給幫她修車的風無理。

十分鍾後,她又是那個追風少女尺鳧店長,有了自行車的她像騎上筋鬥雲,頗有天下地上哪裏都能去的氣勢。

直到外邊下去了雨,她才回來,一開始隻有一兩滴,隨後慢慢打濕街道,水泥地麵積了一層銀色的水,密集的雨聲將花店從世界隔離了出來。

“又下雨了。”她伸手接了一點點雨水,天邊陰翳雷鳴,進來了一個下雨天也要來買花的男大學生。

他帶著黑框眼鏡,瘦高瘦高,有點像《來自星星的你》裏的都教授,風無理看到他想起天天酷跑裏的角色學霸小明,他當時抽到學霸小明跟劉笑笑炫耀了好久,然後新角色越出越離譜,那個遊戲也留在了過去。

學霸小明來到門口,把傘收了起來抖了抖把雨水甩幹,立在花店外邊沒有帶進來。

“好漂亮的花店,我記得上學期還沒有的吧。”

“暑假的時候開的。”風無理說。

“你們這裏花好齊全啊,有好多花我都認不出來。”

一隻狐狸和一隻黑貓從外邊跑了回來,渾身濕透,在門口把身上水甩飛出去才進來。

“咦,這……”

“哦,是我們店裏養的貓和狐狸,剛剛跑出去玩了。”

大學生覺得這花店好神奇,養狐狸就算了,還可以散養,說出去玩了的語氣就像說家裏的小孩子。

“你們兩個,下雨了也不知道往家跑,都淋透了!”尺鳧店長皺著眉對兩個小家夥道:“快過來,我給你們擦。”

這一貓一狐真的一前一後跟著那個小姑娘身後進花店的後麵去,看得他一愣一愣的,像是三個小姑娘,而且後麵兩個小姑娘還一直吵吵鬧鬧著。

“你要買什麽花嗎?”花店老板突然問,他才反應過來。

“嗯,想買一束桔梗。”他還在打量著店裏的裝潢,越看越覺得厲害,看起來是精心設計過的。

“洋桔梗嗎?”

“嗯,粉色洋桔梗,你這裏有嗎?”

“有,我來拿給你。”

“看到了,唉?這個是昆古尼爾?”

這話題跳度太大了,那個大學生看到王西樓隨便擺上去的大樹枝說:“哇,你這個昆古尼爾比遊戲裏要還原,看起來材質都是樹枝做的,上麵好多細節,太厲害了。”

風無理打著哈哈說:“我女朋友喜歡這些東西,她隨便擺的。”

“不過看起來長度不太對,昆古尼爾應該更長一點,這個槍尾好像也沒有遊戲裏完美,呃,不好意思。”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沒事,不在意。”反正搶的。

他把一捧粉色洋桔梗取了出來,問:“送女朋友嗎?包裝有沒有什麽要求?”

“不是,我還沒女朋友。”他說:“不用怎麽麻煩包裝,隻是外邊打雷打得厲害,我是自己買了放床頭的。”

“這樣啊,洋桔梗跟打雷下雨天好像沒什麽關係?”他花草大師都不知道有這個關聯。

剛說完,外邊雨勢便愈演愈烈,雷聲大作,雨水充沛得好像要把一年的雨全下完,人行道旁水流如注。

“是沒什麽關係,其實是我自己問題。”他有些不好意思說:

“我很小一兩歲的時候,下雨天打雷會哭鬧個不停,機緣巧合有一次我媽放了一捧洋桔梗在床邊,我看到那花就突然不哭不鬧了,可能隻是巧合而已,但是我媽就還是每次下大雨會買一捧洋桔梗放在床邊。

前不久她離世了,沒想到今天忽然下那麽大雨,雷打得那麽響,我回學校看到你這裏有家花店,就想進來看看有沒有洋桔梗。

也不是突然說一定要買洋桔梗,就是突然很想媽媽。”

“這樣啊。”風無理包裝好,遞了給他。

“謝了老板。”

“雨好大外邊,要不在這坐一會兒再回去吧?”

他苦著臉:“還有論文要趕,明天就死線了。”

“辛苦。”

“走了,下次還來你這買花。”

男生撐著傘,拿著一束桔梗花步入雨夜中。

大概又過了幾分鍾,店外一個女士猶猶豫豫沒進來,風無理出去問她要買點什麽花。

女人朝他店裏看去,才對風無理問,聽聲音就是個很溫柔的女人:“請問你們這裏有洋桔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