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理看向尺鳧,果然她臉已經黑了。
外貌什麽的,不過是影子們隨便取的,尺鳧隻是頂著王西樓十三歲的外貌,但各種記憶和情緒都是全盤繼承,她雖然外貌像個初中生,但裏麵的靈魂卻是不折不扣的八百歲老太太。
“我還想會不會見到你,結果剛翻牆過來就碰上了,還挺巧的。”
她忽然記起來是哪裏見過尺鳧,或者說是見過跟尺鳧很像的女人,跟山村裏見到那個跟在風無理身邊的女人一個模子出來的,她煥然大悟:“這是你小姨子吧?”
“你又是誰?跟他什麽關係?”尺鳧語氣特別衝,冷著臉,有種經典日漫裏,要把哥哥身邊的壞女人全都趕走的初中生妹妹既視感,事實上她不是風無理妹妹,也不是初中生,但不可否認她現在是一名為風無理擋住一切桃花的悍將。
“她是公司的員工,徐清魚,之前見過兩麵。”
山村一麵,血魔的時候一麵,確實是兩麵。
風無理把凍幹放到地上,胖橘看了他一眼,低頭進食,風無理好奇道:“不過你怎麽在這裏,是什麽任務嗎?”
“大前輩還記得我名字。”
她把羊羔服的帽子摘下,眼裏擒住笑意,臉因為天氣冷而潮紅,“是有個小任務,不過不是我的,我來協助一個新人……沒辦法,人家跟在我屁股後麵一口一個姐姐,還幫我王者代打,昨晚求得我耳根子都煩了。”
尺鳧眼神不善,看了看這個花枝招展,臉紅得像**的母貓一樣的女人,又看向風無理,見他沒什麽別的反應,冷哼了一聲。
“是昨天那個男生?”
“對。”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口香糖,想了想,問:“小妹妹要嗎?”
“拿開。”
徐清魚也無所謂她的態度,又遞給風無理。
風無理想要一條,剛剛食堂的薑蔥雞太油了,餘光瞥見尺鳧能把人冷死的眼神,就禮貌地拒絕了。
“你還挺怕小姨子的。”
“誰是他小姨子!”
徐請魚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小妹妹別擔心,我不跟你姐姐搶男人,我是獨身主義者。”
風無理想了想,道:“最近這個頻率有點高了。”
好像從今年夏天開始,鬼魂滯留的情況就出現得比往年頻繁,光是他所遇到的,早餐檔的女人,海邊煙花四個大學生,給自己買香燭的農民工,老街的老婆婆,還有前不久出現在他院子裏的女人。
這個頻率,比往年要高出不少,高到不正常了。
“嗯……”
徐清魚認同:“而且入冬後這個頻率還在增加,楊主任最近因為這檔子事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處理這些遊魂不需要多高修為,就連一些剛入門的修行者都能辦,所以最近新找了不少新人,這個學校的遊魂估計有四五隻,都是最近被基站掃到的。”
“不會是忘川河(又名真靈長河)出問題了吧?”
“嘶……”徐清魚想起了些不好的回憶,那白骨成河的山村一幕,她還記憶猶新。
現在是午休時間,隻有高三樓還經常有人進出,但風無理喂貓的地方離樓梯口比較遠,這裏能看到操場上三三兩兩往教室走的人,時光慢悠悠的。
徐清魚跟他說,是很簡單的除靈任務,拿來給新人練手。
那個男生也來了,叫劉天,是個性子比較弱的高中生。
他沒想到風無理也在,旁邊一個冰塊一樣冷著臉的女初中生,還有那個性格惡劣的漂亮女人,心裏嘀咕這個配置在漫畫裏都能去拯救世界了。
風無理也看到了他,跟他打了聲招呼,算是認識了。
“加油好好幹。”
“師兄你會出手的吧。”
“不用緊張。”風無理想了想,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對後輩的鼓勵:“緊張也沒用。”
“你這麽說我更緊張了啊!”
“唔,你可以想想任務結束之後的事情,比如幹完這一票,去跟喜歡的女孩子告白之類的,這樣一想是不是充滿幹勁了。”
“我怕來不及,現在告白可以嗎?”
“我支持你。”
“魚姐,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徐清魚給這兩師兄弟翻了翻白眼:“大前輩你別嚇他了。”
風無理歎氣。
公司會招收一些很有天賦的小夥子。
一出生就能看到妖怪的人類少得可憐,公司也就退而求次,找那些靈感很高的少年。
這類人雖然平時看不到妖怪,但靈感太高,或許會看到模糊的影子,或者因為獻完血,高強度運動,發燒感冒……各種各樣的因素而看得見那些平時隱匿的東西。
他們比平常人能撞見這些東西的概率是百倍千倍。
公司的前身是欽天監,但是在兩百年前沒落了,最後甚至被取消。
所以公司在最初都是把各個門派的修行者招募過來組建的,像什麽蜀山劍宗,海外蓬萊,東北薩滿,西南苗疆,隻要是人才就先招了再說。
後來才開始培養出身幹淨,跟腳不是任何一個門派的修行者。
像楊主任就是第一批這樣的人。
不過現在也依然會吸納部分門派之人,畢竟宇宙的盡頭就是考編,現代又不是古代,修行者一身武力值除了接私活,大概在工地上才能發揮作用,鐵飯碗還是很吃香的。
因為基站的掃描,公司能率先於門派找到這部分靈感高的人,然後先進行觀察,觀察期會長達好幾年,接著再試探,引導,循序漸進,最後簽訂一份保密協議後把一些真相說出來,然後讓人選擇。
但是很顯然劉天不是這樣,他是被徐清魚一榔頭砸進這個世界的,現在還眼冒金星。
風無理看著二人走遠,兩人背影好像唐僧牽著孫猴子,隻是現在要去的不是西天取經,而是高二樓的女廁所,聽說那裏被傳得最邪乎。
“別愁眉苦臉的,要進女廁所期不期待?”徐清魚語氣唯恐天下不亂。
“魚姐你別捉弄我了。”
“哈,行吧,等一下我給你把風,記得幫我打上鑽石。”
“……”劉天看了一眼這女人,歎氣:“除妖人就是做這些事情的嗎?”
“都說了現在不能叫除妖人,你這是政治不正確,現在要叫修行者,而且和平年代,該流的血已經有先輩替我們流了,你以為還要上戰場打打殺殺嗎?想什麽呢。”
“好多人看我們這邊,魚姐你說話小聲點……”劉同學有點不好意思,身邊跟個校外人士在學校內太矚目,他不習慣這種被人看著的感覺。
“不會認出我了吧?忘記拿口罩了,誒!”
一旁的劉天看了看她,很想說您抖音幾百萬粉絲多少是買的自己心裏沒數嗎?一條視頻裏麵才幾十條評論。
風無理準備回教室,看向一邊的尺鳧,她似乎對自己剛剛一直跟那女人說話忽略了她這件事很不滿。
“你……還不回去嗎?”風無理感覺自己在伺候老佛爺。
“你是在趕我走?”她蹙眉,但是因為她一天到晚蹙著眉,所以不知道她是不是不爽風無理催她離開。
“……我也要回去班裏自習了,你想呆在這裏也行,不過我可能下午都沒空陪你,你也知道我現在是在上學。”
尺鳧蹙了蹙眉,抱著胸在那不知道想什麽,“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就跟來時一樣,說走就走,好像真的隻是在附近打工,閑著沒事做,剛好走到這裏而已。
尺鳧剛準備轉身離開,後麵那人又叫住她。
“等等,你午飯吃了嗎?”
她停下腳步,回身看他,道:“有工作盒飯,不用錢。”
“工作盒飯吃得飽嗎?裏麵都沒多少肉吧?”
“還行,靈力補充夠消耗的,不過味道不怎麽好。”
“要不要回我影子裏休息一下?”
進到他影子裏休息嗎?小姑娘看起來不情不願,臉上寫滿了嫌棄,在那思想鬥爭了很久,張嘴就要說點什麽時。
“算了,你應該不喜歡呆在我影子裏,不為難你了。”
“……”
“我走了。”
尺鳧轉身離開,看不出開心還是不開心,反正一天到晚就是冷著臉。
但是好像比來時更冷了。
風無理有點惆悵,不知道這孩子鬧哪樣,昨晚說完討厭自己又親自己一下,今天跑過來找他又一茬沒一茬說話,說著說著自己又生氣了。
青春期嗎,真是難搞。
人都走光了,地上的胖橘眯著眼睛抬頭,嘴巴還在咀嚼最後一塊凍幹,咀嚼了很久很久,空闊的校道慢慢變得擁擠,鬧騰,上課鬧鈴響起,樓和樓之間的空地再次空無一人,起了風,吹著石頭縫隙枯黃的雜草和它雜草般枯黃毛發搖曳,偶爾有兩個學生走過,校門的欄杆抬起,進了一輛車,經過校道,壓上減速帶砰砰兩聲響,在靜謐的校園響徹晴空,它跳入旁邊的草叢,消失不見。
遠遠能聽到一聲貓叫,聲音像輕輕抓撓,離得很遠。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語文,下課鈴響起風無理一般都會在教室坐一會,爭取把作業寫完再走。
等到快五點四十分,人都快走光了,同桌小美女早走了。
風無理去取自行車,車棚這裏人很少,畢竟走讀的隻占少數,一個班未必有兩三個,葉子倒是落得到處都是。
他把鎖給解了,這輛自行車小學五年級騎到現在,現在滿是泥點子,鏽跡斑斑。
“車頭又鬆了,卡槽這裏裂成這樣了都。”
風無理歎氣,忽然想起十一歲買的現在都十八歲了,十八歲……他打算這周去報個駕校。
思維跳躍好像有點大。
他扭頭,問牆上一半身子冒出來的姑娘:“有什麽事嗎?”
“啊,能把我拉出來嗎,我好像被卡住了。”
“你是鬼吧,鬼怎麽可能被卡住。”
說是這麽說,但風無理還是走了過去,左右看了看,快六點天黑,單車棚這裏也沒什麽燈光。
“抓著我手,我把你拉出來。”
她羞答答的,手放在風無理手心上:“謝,謝謝。”
然後就被從牆上拉了出來,她趔趄幾步,風無理把她扶穩,她連連道謝。
女生穿著的校服不是現在這個款式,像上個世紀,黑色長裙藍色長袖,頭發也是很土的蘑菇頭,麵容清秀。
她弓著身拍了拍裙角,風無理看她樣子,是屬於那種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而且沒有化為厲鬼怨氣的類型。
風無理沒有興趣要知道她現在會出現,但是想著反正見著了,就順手給她超度了。
“我送你回去吧。”
“送我回去?回去哪裏?”
“回你該去的地方,這裏是人間,你不該在人間的。”
女生一愣,連連搖頭,怎麽也不願意回去,搖頭的動作天真爛漫,語氣也是:
“我還要等他的信,我不要離開這裏。”
單車棚外邊有人走過,看到裏麵有個學生獨自一人站在天色漸沉的車棚裏,鐵棚下他一人不知道在跟什麽說著話。
大概躲在單車棚裏打電話吧,畢竟手機是管製品。
風無理隻是平靜道:“你要等的信應該等不到了,雖然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死的,但是你這身衣服肯定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好幾十年前你就沒等到,或許你要等的信在你死後到了,或許沒到,但是幾十年後的現在,你不可能再找得到那封信了。”
“幾,幾十年?”女生楞楞的,她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嗯,現在是2017年。”
“2017年?”
她聽到這人的話後不禁茫然,看了看周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忽然回到這裏,她在這裏找了,一直沒有來得及看看這裏環境變成什麽樣了。
現在聽到風無理的話,才恍然醒悟,環顧四周,好像確實跟記憶中校園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是這樣,現在已經是幾十年後了。
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風無理看著她愣神了很久,這個少女忽然輕笑,“這棵榕樹都長那麽高了,我記得那時候,它還沒旁邊廚房高,都擋不了多少太陽,我們那時候很喜歡拿書來這裏讀,有時候讀得又累又餓,剛好廚房炒菜香冒出來,感覺都快兩眼昏花了。”
“現在都那麽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