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之變,巨貪王振在空中隕落,爆裂之後的財富散落四方。現在,太監知道不能吃獨食了,文官、武將乃至親王都要來分一杯羹。在北京保衛戰中立下大功的人們摩拳擦掌,該我們收獲了!然而,明太祖之後的又一堵高牆擋在了他們麵前。於謙,一手補天裂的蓋世英雄,他那種連皇帝性命都絲毫不顧的一片公心,簡直是為臣版的明太祖。然而貪官再不能忍,徐有貞、石亨、曹吉祥,一位文官、一員武將、一個太監,這對組合掀起了貪廉劇鬥的滔天巨浪,終於借助“奪門”奇案騙取了明英宗的信任,鬥敗於謙,重開貪腐盛世。

連於謙這位超級英雄都能鬥敗,貪官們的氣焰囂張上了天,直到有一天,明英宗終於省悟。然而幾個大貪官又豈肯交出到嘴的肥肉,太監謀反,一場比奪門更加奇異的政變終於為英宗朝的貪廉劇鬥畫上一個令人歎為觀止的句號。

3.1一手補天裂

土木堡之變,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天裂大禍,幾乎將建立不足百年的大明王朝一舉摧垮,幾乎讓蒙古人看到重現大元帝國榮光的一線希望。然而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我們的蓋世英雄橫空出世。辛棄疾的那句“看試手,補天裂”並沒有在開禧北伐中實現,卻是一直等到240年後才終於找到屬於它的主人——於謙。

於謙,生於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卒於明代宗景泰八年(明英宗天順元年,1457年),明太宗永樂十九年(1421年)辛醜科進士,明代最偉大的民族英雄。於謙很小就表現出驚人氣質,七歲時就有一位高僧見到他便驚呼:“他日救時宰相也!”。於謙23歲中進士,深得明宣宗(朱瞻基)器重,曆任監察禦史、巡按江西等要職。於謙一生以清正剛直著稱,明英宗正統十一年(1446年),己任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加銜)、巡撫河南山西九年,政績頗高,朝廷將其加銜晉升為兵部左侍郎,早受二品俸祿。

於謙非常清正,每次進京從不帶禮物,京官們多少有些失望。有人勸於謙:“您不肯送金銀,難道不能帶點土特產?”於謙莞爾一笑,甩了甩兩隻袖子,說:“隻有清風。”吟詩一首:

絹帕蘑菇及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這就是“兩袖清風”的典故。所幸當時三楊主政,不需要送禮,於謙每次進京辦事,上午匯報,下午就可以得到批複,還沒有感受過吃拿卡要的風氣,所以愈發正直。然而三楊去世後王振當政,風氣為之一變。碰巧當時有一位禦史也叫於謙,曾經頂撞過王振,王振暗中記下“於謙”這個仇人。有一次於謙向朝廷舉薦參政王來、孫元貞二人接替自己的巡撫職位,巡撫是中央派駐在地方的協調官,參政則是布政使的副官,相當於副省長,於謙舉薦參政接替巡撫本是很正常的人事工作,但王振把兩個於謙搞混了,看到舉薦奏疏覺得是個機會,準備整他。而那些每次眼巴巴望著巡撫大人送禮卻被於謙搞得大失所望的京官們一聽說王公公準備整這家夥了,興奮得汪汪直叫。通政使(中央辦公廳秘書局局長)李錫彈劾於謙擅自推薦人選取代自己,是因為久久不能提拔,以此來表達對朝廷的怨氣。法司據此將於謙逮捕下獄,上升到了毀謗朝廷的高度,甚至準備論死。結果羈押三個月後,王振終於搞清楚自己認錯人了,於是釋放於謙,但貶官為大理少卿(最高法院副院長,正四品)。從死刑到貶官,全都係於王振一句話,認錯人,可見當時明朝的司法公正己經受到權力的侵染,不再是明初那般清正。

不過於謙威望己經很高,河南、山西的吏民伏闕上書,請求留下於大人,周王、晉王兩位藩王也出麵讓於謙回當地。須知明太宗係藩王造反成功,他深知藩王對中央集權的威脅,大大限製了藩王的權力,藩王也明白參政的敏感性,一般不輕易幹政。現在兩位藩王甘願冒政治風險出麵幹涉於謙的任職,可見人望之高。王振也無奈,隻好同意於謙以大理少卿銜巡撫河南、山西。於謙這一幹,就又幹了十年,在兩省巡撫任上一直幹了十九年。

正統十三年(1448年),於謙終於升官了,朝廷召其為兵部左侍郎。第二年也先大舉入寇,兵部尚書鄺埜隨明英宗親征,於謙在兵部主持工作。旋即,土木堡大敗,皇帝被俘,大量公卿突然死亡,也先趁機攻向北京,宣府、大同、紫荊關、古北口、密雲的守軍紛紛潰敗,瓦剌數十萬大軍在北京城下成功會合,包圍九門。也先提著明英宗在城下耀武揚威,要城內的人趕緊投降。

麵對這樣的窘境,北京的留守朝廷陷入一種癲狂狀態,很多人在危急關頭並不是首先考慮如何禦敵,而是追責甚至泄憤。眾人怪罪是王振造成天裂之禍,當庭打死了王振的黨羽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明英宗出征後,皇弟廊王朱祁鈺監國,但這位長在深宮的皇子又豈是大將之才,現場看到活活打死人這樣的場景居然嚇得站起來就跑。於謙連忙拉住廊王,讓他當庭宣布王振有罪,馬順該死,又拚命在一片混亂中安撫殺紅了眼的官員們,終於讓大家漸漸冷靜下來,一片混亂之中於謙的袍袖都被扯得碎粉!事後,留守北京最大的官員吏部尚書王直緊緊握住於謙的手,激動得泣不成聲:“國家全靠先生了,一百個王直都沒用!”於謙也毅然擔起責任,以區區侍郎身份主持朝廷工作,應對土木堡之變這樣前所未有的巨大突發危機。

翰林侍講徐埕首先提出應該南遷首都以避戰。明朝本有南北兩京,危機時刻,暫遷南京也合情合理,廊王初時也很心動。畢竟也先挾土木堡大勝之勢,風雷般撲向北京,群龍無首的明廷確實非常危險。但是於謙力排眾議,怒斥徐埕,要求廊王必須留在北京,堅決打擊也先的囂張氣焰,不能遷都避戰。很顯然,於謙才是真正的寇準再世,王振完全沒有踩準節奏。

不過現在明廷的情況可比寇準時的宋廷危急得多,尤其是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明英宗被敵人俘虜,敵人還以其為要挾,形勢對比過於懸殊。於謙當機立斷,要求擁立廊王為帝,主持大局。廊王也很愕然,向於謙表示謝意,於謙卻凜然道:“臣等隻是憂國,不是為了私計。”很快,明廷決定,由廊王即位,改次年為景泰元年,史稱明代宗、景泰帝。遙尊明英宗為太上皇,並將明英宗兩歲的兒子朱見濬立為皇太子,以安人心。

由於明英宗帶走了京營的核心架構,並在土木堡全部打散,現在北京的防禦確實很空虛。但於謙並不驚惶,以景泰帝的名義傳檄九邊勤王,很快聚集了22萬大軍,包括在土木堡之變中作壁上觀,不及時出援的一些宣府、大同主力將領。這其中最主要的是鎮朔將軍、宣府總兵官楊洪和都督同知、大同總兵官石亨。盡管他們在土木堡之變中形跡可疑,尤其是石亨在陽和口一觸即潰,將明英宗暴露在蒙古輕騎的直線追擊下,己被免官調查。但他們畢竟久為邊將,威望和軍事素質都極高,國家用人之際,軍事上必須仰仗他們。於謙用楊洪率兩萬宣府精兵守住北京正門,石亨為右都督,掌管五軍大營。楊洪、石亨又舉薦了很多正在接受調查的將領,於謙將他們分派鎮守九門和紫荊關、居庸關等重鎮。

於謙在北京準備停當,也先的大軍也很快來到城下。其實以國家實力對比,也先也不至於能將大明一口吞下,衝擊北京也隻是為了搶奪更多利益,不過做得越嚇人,訛到的錢也就越多。由於手握明英宗這個巨大的人質,也先自信能訛到不少,獅子大開口向太後(明宣宗皇後孫氏)開出了一億兩白銀的價碼!須知中國自古是一個貴金屬匱乏的國家,在美洲大開發之前,金銀是很稀有的,明朝一年的財政收入也就是兩百萬兩白銀左右,這個數字顯然是不現實的。不過太後和皇後還是很積極地籌錢,爭取能盡量讓也先大爺滿意。但是後宮的私財能有多少,也先瞄準的是國庫。現在於謙掌權,他顯然不會從國庫中支出一分錢來贖人,而是要堅決打擊!盡管錢皇後不斷地湊到錢,私下派人跟也先保持溝通,但於謙卻下令北京各門堅守,並計誘也先大軍輕入,在北京城下痛擊了瓦剌軍。

也先一時也搞不清楚皇後和於謙之間到底是有分歧還是合夥在騙自己,但無論如何手中有皇帝這樣的人質,明軍還敢這樣痛擊自己,不怕撕票麽?繼而明軍又多次打擊瓦剌軍,而且於謙派兵守住紫荊關、居庸關等後路,讓跟著也先入關來撿錢的部落大為驚惶,一時矛盾四起,搞得也先反而焦頭爛額。站在也先的角度,這很讓人想不通。也先拎著明英宗來到城下,對著城上大喊:“你們的皇帝在我手上,應該是我要挾你們才對!你就算不肯馬上給錢,也應該客氣點好好商量對吧?怎麽敢真對我動手?”

也先覺得自己問得理直氣壯,於謙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然而於謙的回答令所有人都無比震驚一他直接對著城下的也先開了炮!

沒錯,於謙沒有答話,而是直接對著手裏拎著明英宗的也先開了炮!估計明太祖和胡三舍泉下有知,都會被這份決絕所震撼。雖說儒生均知亞聖有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但對著君王開炮的畢竟前所未有,除了造反的也就隻有於謙做得到了。不過當時更直接的效果是追隨也先的眾多部落徹底崩潰了,這個回答很堅決地表明了漢人己經不想要這個皇帝了,這一炮當然沒有擊中也先和皇帝,但也先太師許下捏著這個人質就能跟隨他入關來狂搶而沒有絲毫危險的承諾己經被這一炮擊得粉碎。

沒辦法了,也先隻好氣急敗壞地帶著諸部開始撤退。由於慌不擇路,於謙又早己在他們的退路做好守禦,蒙古諸部在歸途中頻遭打擊,各部落的損失甚至比明軍在土木堡更大。挾大勝之勢,手握對方皇帝做人質,結果反而敗得如此之慘,也先不被氣死己經是心理素質出眾了。至於明英宗,也先灰溜溜地把他挾回草原,又跟朝廷反複交涉,於謙代表朝冰冷拒絕。也先又私下和錢皇後聯絡,皇後倒是很積極地籌款想把老公贖回來,但一則她私下籌的錢太少,二則沒有渠道送出去。就這樣拖了一年,也先一分錢都沒得到,白養了皇上一年。最後,也先也失去了耐心,灰溜溜地把明英宗無條件送回。至此,土木堡之變圓滿解決,擊敗了瓦剌侵略者,“救”回了被俘的明英宗,而這一切,都是於謙的功勞。

蓋世英雄!在皇帝被俘、滿朝痛哭的混亂局麵下,於謙挺身而出,給王振定罪,否決遷都,擁立新帝,痛擊侵軍,拒絕和談,最終迫使也先主動將明英宗送回,這比寇準簽訂《澶淵之盟》的功績更加偉大!南宋權相韓侘胄曾發起規模浩大的開禧北伐,大文豪辛棄疾激動地寫下了“看試手,補天裂”的豪邁詩句。但事實上,開禧北伐最終草草收場,這句豪氣通天的詩詞一直等到240年後,才找到真正配得上他的主人——於謙。

對於朝廷而言,權力結構己經發生劇變。明英宗由皇帝變為太上皇,更重要的是他的班底己經在土木堡死光了。景泰帝新登皇位,在北京保衛戰中立功的文武大臣迅速填充成為新的班底。這其中,最重要的當然還是於謙。於謙不但救天下於水火,他的一身正氣更是令政壇為之一振。本來大明官場似乎有一種明太祖鐵腕肅貪的效果逐漸散去的效果,貪官汙吏和違法亂紀行為逐漸抬頭,甚至出現了王振這樣的巨貪,但於謙的橫空出世卻似一泓清氣,重新澄明宇內。而他那種麵對敵人拎著皇帝當人質,卻毫不猶豫地一炮打過去的果敢決絕,比之明太祖親斬胡三舍亦毫不遜色。

這簡直就是一個為臣版的朱元璋,麵對又一個如此量級的對手,貪腐惡魔不禁皺起了眉頭。

3.2宮鬥三人團

其實土木堡之變明英宗敗得非常詭異,尤其是長城內外各大重鎮的駐兵眼見明英宗行走在危險的草原上,甚至也先己經追及禦駕時仍不出援,導致百年不遇的慘敗。對此,不少人從陰暗麵分析,認為這其中暗藏陰謀。比如有人認為並非是王振而是某些官員故意慫恿明英宗親征,並帶上許多重臣,然後與也先、邊將勾結,造成一場大敗,將這些重臣一網打盡,回頭再把責任推給王振,反正王振也死無對證了。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完成明廷的權力換代,尤其是要把王振等人的利益攉到自己的盤子裏。

這些說法充滿了陰謀論的味道,不可盡信,但也不可不慮。至少,王振是一個率先冒頭的巨貪,他被打掉後明廷開始了一個瓜分其利益遺產的進程,這點毫無疑問。這無論如何都點出了當時明朝政壇的一個重要特征:大明王朝建立近百年,也受到明太祖鐵腕肅貪的重壓近百年,貪腐這個慢性病己經被壓抑了這麽久,終於要找到新的病灶重新發育了!而永宣盛世留下的班底依然對病魔的複甦非常不利,尤其令人意外的是,在這個過程中突然崛起的於謙,又是那麽的剛正,成為繼明太祖之後,又一堵屹立在貪官汙吏麵前的高牆。不過貪官最大的特點就是膽大,他們是沒有被嚇跑的。胡惟庸這種小吏,為了攬權貪財,敢於向戰神徐達、“小諸葛”劉伯溫伸出黑手,甚至蓄謀要和“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的蓋世偉人明太祖生死相搏。現在,區區一個於謙,他們就怕了嗎?更何況,立功的也不止於謙一個,很多人借著大功躥上高位,他們也並非沒有資格和於謙掰一掰手腕。

石亨本來是土木堡之變中的敗軍之將,正是他的潰敗將明英宗暴露在了也先的直線追擊下。而大潰敗之後,他卻毫發無損地單騎溜了回來,這本身就讓人生疑。但當時精銳將校損失殆盡,於謙用人不疑,力薦石亨、楊洪等在土木堡之變中表現不佳的將領擔當大任。結果石亨等似乎知恥而後勇,奮勇血戰。盡管途中石亨又一度怯戰,要求於謙開門放自己進城,但於謙不答應,要求城下的部隊力戰,石亨倒也沒有丟臉,沒有逃遁,而是背水一戰,痛擊瓦剌,立下大功,戰後封武清伯,加太子太師,提督團營,躍升為軍中大佬。

從人生低穀突然走上巔峰,石亨深知多虧了於謙,而由於明朝的製度,武將立戰功才能封世爵,文官一般是沒有這樣機會的。所以這一戰下來,石亨世封武清伯,功勞最大的於謙卻沒有封爵,石亨反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為了表示感謝,石亨的做法是向朝廷舉薦於謙的兒子於冕出任都督前衛副千戶,以形成一定程度的世襲。但於謙卻堅決製止了這種做法,還說:“國家多事,臣子義不得顧私恩。石亨身為大將,沒聽說他舉薦一位隱士,提拔一名戰士,以強軍助國,而獨獨舉薦大臣之子,這合乎公議嗎?”石亨一片好心卻被打了臉,不由得勃然大怒。而且漸漸地,石亨發現於謙雖然幫了自己大忙,但確實沒有半點私心,並沒有把他當自己人。石亨常有一些謀取私利的小動作,均被於謙製止,感激之情逐漸散去,仇讎過節次第累積。貪官汙吏最大的伎倆就是結黨營私,所以要抓住各種機會以私利結交,於謙這種不合作的姿態讓他們很不爽。

當然,於謙不願與石亨結黨,還有的是人願意,除了軍中很多人想仰仗新大佬石亨提拔而投效的軍官,石亨還需要文官和宦官這兩條線上的同盟,徐有貞和曹吉祥很快成為了他的盟友。

徐有貞其實就是在土木堡之變發生時首先倡議南遷首都以避戰的徐埕改的名字,當時於謙就當眾痛斥了他懦弱怯戰的行為,激起了廊王和百官奮勇抗戰的決心,但徐埕的官聲也就算徹底毀了。景泰帝繼位後,徐埕謀求從翰林侍講晉升為國子監祭酒,本來己經通過了多官會推這個最關鍵的環節,內閣也審議通過,報給皇帝禦批。結果景泰帝卻鄙夷道:“這不就是當時提議南遷的徐埕嗎?他為人這麽差,會壞了國子監學生們的心術!”竟然否決了朝廷決議。徐埕以為是於謙從中作梗,深恨於謙。同時,徐埕明白自己仕途無望,於是想了個辦法,改名徐有貞,居然蒙混過關,三年後升為右諭德,繼而借治理黃河立下大功,連續升遷左僉都禦史、左副都禦史,最後登閣拜相,後來有人發現所謂徐有貞就是徐埕時,他官己經升上去了。這個過程免不得有人大力舉薦,也需要司禮監太監幫忙打圓場,不然很容易露餡,這個太監便是曹吉祥。

曹吉祥本是王振的門下,略通軍事,王振最喜派他外出監軍。多年來,曹吉祥跟隨朱勇、陳懋等名將轉戰麓川(今緬甸中部)、兀良哈(內蒙古東部)、福建等地,多有戰功。明軍出征,除了正規明軍,還經常征發一些蕃族部落助戰。曹吉祥心思縝密,每次出征都要結交從征的蕃族將領,籠絡為私黨,甚至帶回京城蓄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秘密私人武裝。但隨著王振的隕落,明英宗下野,他在後宮的地位一落千丈,這時他也在積極尋找能夠結盟的對象。

於是乎風雲際會,徐有貞、石亨、曹吉祥,一個文官、一個武將、一個宦官抱著結黨營私的目的走到了一起,他們相互扶持,在各自的戰線上為盟友提供助力,很快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利益團夥。但這個團夥始終麵臨一個高聳入雲的障礙一於謙。於謙在土木堡之變中立下蓋世奇功,朝野稱頌。更重要的是,於謙堪稱讓景泰帝撿了皇位的首功之臣,景泰帝對他更是感激涕零。奸臣構陷忠良的一大傳統招數就是給昏君進讒言,借昏君之手冤殺忠良。但且先不說景泰帝是不是昏君,要在他麵前進於謙的讒言也完全不現實。三位研究良久,要扳倒於謙這堵高牆,實現貪腐盛世,必須做到兩點:

1)要除掉景泰帝這個大後台;

2)他們要立下一個比於謙更大的奇功。

這樣的功,當然就隻能是擁立一個新皇帝咯。

3.3奪門複辟

土木堡之變後,在於謙的力倡下,廊王朱祁鈺幸運地當上了皇帝,遙尊明英宗為太上皇。一年後瓦剌無奈放歸了明英宗,回到北京的太上皇相當尷尬,景泰帝讓他在南宮居住,實際上是軟禁了起來。不過明英宗也一直很安靜,從未有非分之想。

然而,就算景泰帝對自己的皇位能夠放心,兒子的問題卻繞不過去。於謙議立廊王為帝的同時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冊立明英宗兩歲的兒子朱見濬為皇太子,表明景泰帝確實是臨危受命,而不是篡位,大明的世係並未因此發生偏移。但人都是有私心的,景泰帝坐穩了皇位就要開始考慮身後事,誰當了皇帝不想讓自己的子孫後代世享大位呢?景泰三年(1452年),景泰帝終於做通了工作,將太子朱見濬廢為沂王,改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這種背信棄義的做法讓很多人不滿,更讓本己看透世事,準備在南宮了卻餘生的太上皇明英宗的心中也泛起了一絲波瀾,這種人心的細小變化往往逃不過貪官們細致入微的察覺。更要命的是,朱見濟很不爭氣地在被立為太子次年就夭折了,年僅五歲。朱見濟是景泰帝的獨子,他死後景泰帝拒絕再立太子,而景泰帝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差,大明的未來變得撲朔迷離,機會就是這樣出來的。

景泰八年(1457年)初,景泰帝病重,臨終前召重臣托孤,其中包括石亨。石亨料定景泰帝命不久矣,於是找到曹吉祥、徐有貞等商議,幾人議定,現在沒有太子,景泰帝也拒不冊立皇儲,顯然隻能由朝廷議定新皇人選,無論是複立英宗、沂王還是外鎮藩王,都是文官們的事兒,功勞落不到自己頭上,所以他們必須搶在文官們議定人選之前推一個“自己人”來當皇帝,而這個人選隻有明英宗最合適。

議定後,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曹吉祥前往聯絡孫太後,因為君位繼承理論上是皇室家事,老太太占有法理製高點,她的意見非常關鍵。當初擁立景泰帝,冊立朱見濬為太子都是以孫太後的名義發布,所以必須得到她在名義上的支持。而曹吉祥是宣宗朝就進宮的老太監,與孫太後有舊,容易溝通,他向太後稟明了複立明英宗之意,太後當然願意自己的親兒子再當皇帝,表示支持。接下來還有一件要事,那就是算命。造反這種事兒不先算個命大家不安心,但石亨、曹吉祥這些粗人是不會的,這時就該大才子徐有貞出手了,他可不是用簡單的易經八卦,而是通過更高端的紫微命數算出,正月十七日三更時分適合起事。

正月十六日晚,徐有貞聯絡靖遠伯、守備南宮王驥,太子太保、左都禦史楊善等願意參與複辟的退休高官夜入朝堂,提前準備第二天早朝事宜。石亨假傳瓦剌入寇,調集了大批精兵進京,號稱保衛京城安全。結果徐有貞打開紫禁城大門,放石亨部隊進入禁宮。徐有貞還鎖上大門,並將鑰匙丟進河裏,以防外部援軍趕來。此刻天氣突變,烏雲密布,眾人本來心理壓力就大,見有天變更加驚惶,以為自己有違天意,會遭天譴。徐有貞急忙站出來,說這裏隻有我精通天象,這恰是皇位更替的象征,大家不要怕,馬上就成功了!大家才定下心來,繼續前進,去南宮取明英宗出禁。明英宗被景泰帝鎖在南宮,鑰匙早就毀了。石亨像攻城一樣帶兵用檑木擂開厚牆,闖了進去。明英宗見有人擂牆而入,大驚失色,還以為是有人來行刺,結果眾人俯伏山稱萬歲,方知是來請他複辟。明英宗不明情況,還有些猶豫,但石亨等人此刻卻情緒高漲,簇擁著他就往奉天殿趕。路上,明英宗挨個兒問清諸人姓名,以示不忘功臣之意。

石亨大軍簇擁著明英宗前往奉天殿正殿,一路不斷有值夜的衛士製止,均被明英宗喝止。衛士大多認識明英宗,見他突然出來了,無不驚駭,誰人敢阻。徐有貞請明英宗坐回禦座,率王驥、楊善等老臣山呼萬歲,相當於行了複辟之禮。此時天己微亮,石亨敲響鍾鼓,通知群臣入朝。群臣依次入班,卻見禦座上不是八年來熟悉的皇帝朱祁鈺,而是太上皇朱祁鎮,不由得麵麵相覷。這時徐有貞站出來大喊:“太上皇複辟了!”明英宗也向大家宣布:“景泰帝病重,群臣迎朕複位,諸位臣工不必驚慌,仍保持原來的官職。”徐有貞又率王驥、楊善等重臣參拜,群臣也隻好跟著參拜,明英宗終於重新坐回皇位,改元天順。另一方麵,景泰帝正在乾清宮梳洗,準備臨朝,聽得太上皇複辟的消息,隻是連說了幾聲:“好,好,好。”便頹然回到**,重新睡下。二月初一,明英宗下詔廢朱祁鈺仍為廊王。二月十九日,朱祁鈺卒,以親王禮下葬。

由於石亨等人是擂開南宮門,救出明英宗,又奪門而入正殿複位,所以史稱“奪門之變”。

複辟就意味著清算,明英宗複位宣諭朝臣畢,立即將東閣大學士王文、兵部尚書於謙等下獄,稱他們密謀議立東宮,又與太監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合謀,準備迎立襄王(朱瞻増,明仁宗第五子、明宣宗之弟)之子為帝,屬謀反行徑。徐有貞發動言官係統的黨羽製造輿論,又指示負責審理此案的都禦史蕭惟禎將此定為謀逆,要判死刑。王文非常激動,激辯此係誣告。於謙卻笑道:“這是石亨等人的意思罷了,辯之何益?”司法係統很快裁定王文、於謙謀反罪名成立,判棄市(在街市上公開處決,對儒學出身的文官來說是極大的侮辱),家屬流放充軍。

判決奏章到了明英宗手中,明英宗還有些猶豫,說:“於謙實在是有功之臣。”徐有貞力勸準奏,拿出於謙當時射向他那一炮來說事。明英宗雖然對於謙此事確實有些心寒,但畢竟明白於謙這是公忠體國,還是不願。徐有貞又說:“不殺於謙,複位這事便師出無名啊!”明英宗心中一凜,終於下定了決心,批準判決。正月二十三日,於謙被押往崇文門一這座他曾誓死捍衛的城門前一處斬。

徐有貞還派人到於謙家裏抄家,希望能抄出點資財來,證明於謙是個貪官。然而於謙家裏卻真如他自己所說,清風滿室,家無餘貲。好不容易發現有一件房鎖得很嚴密,疑似有什麽珍貴的東西,結果打開一看,是禦賜的蟒衣、劍器。徐有貞也不得不感慨於謙確實是清正廉明,令人欽佩。不過對於謙的迫害還是不能停止,遂溪(今廣東湛江遂溪縣)教諭(教育局長)吾豫進言說於謙應該誅族,而且但凡於謙舉薦的文武官員都應該處斬。但朝廷最終沒有同意,維持於謙本人死刑而止。錦衣千戶白琦請示將於謙的罪行刻在銅板上以示天下,一時間希望向石亨團夥邀寵的小人紛紛跳將出來,指出於謙的罪惡。石亨、徐有貞、曹吉祥等人洋洋得意地看著這樣的場景,他們心中高興的不僅僅是打擊了政敵,更高興的是看到有這麽多人站在自己這個陣營,果然隻要扳倒於謙,貪腐盛世指日可待!

當然,這世間也絕非貪官遮天。史載於謙死之日,“陰霾四合,天下冤之。”有一位叫朶兒的指揮,本來是曹吉祥的部下,現在應該彈冠相慶才對,但朶兒良心未泯,在於謙死的地方酹酒祈禱,失聲慟哭。曹吉祥見手下出了這麽個叛徒,非常生氣,用鞭子把他打跑。但第二天朶兒又繼續來酹酒慟哭,街市軍民都看見了,曹吉祥也沒有辦法。都督同知陳逵本來與於謙沒有交往,但感其忠義,收拾了於謙的遺骸並安葬。須知棄市是一個政治處罰,誰來收了遺骸就表明承認與死刑犯是同黨,所以大多數被棄市的政治犯連至親都不敢來收屍。陳逵不顧政治風險,出麵為於謙收屍,正是被他那種大公忘私的精神所感,毅然挺身而出。而孫太後曾多次與於謙交鋒,一是於謙拒絕太後出錢贖回明英宗,二是於謙請太後同意擁立景泰帝登基,三是要求冊立朱見濬為太子。盡管於謙每次向太後提要求都帶著冰冷生硬的命令口吻,讓人一時很不舒服,但太後畢竟明白於大人是公忠體國,絕無私心,所以內心很敬仰這位鐵骨錚臣的蓋世英雄。最初孫太後不知於謙被殺,知道後哀歎數日。明英宗見了大家的反應,其實也很後悔,但又不敢輕易承認錯誤。而真正應該讓他感到憂心的是,貪腐陣營在挺住了明太祖鐵腕肅貪之後,又扳倒了於謙這位為臣版朱元璋,他們的盛世真的要來臨了。

3.4貪官一擊滅監察

由於有了奪門大功,石亨、徐有貞、曹吉祥等人仕途大暢。石亨封忠國公,加太子太師,佩鎮朔大將軍印,提督團營(京師三大營改編的陸軍主力),總攬軍權。徐有貞封武功伯、兵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內閣大學士有華蓋殿、謹身殿、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的秩序,但不一定滿員,在職閣員中排名相對最前的即為首席輔政大學士,華蓋殿大學士若在職則為名符其實的首相)、世襲錦衣衛指揮使。曹吉祥則由景泰朝的冷宮老太監重用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成為大公公(也有一些考證認為他因不識字,其實沒正式當過司禮監掌印太監)。三人分別成為武將、文臣、宦官三大係統的大佬。這些人一朝得逞,很快暴露了可怕的嘴臉。

當時和石亨一起戴罪立功的將領很多,軍中資望尚在石亨之上的當屬楊洪。楊洪的祖父楊政是隨太祖開國的功臣,官封漢中百戶。其父楊璟則隨太宗靖難,壯烈犧牲。太宗登基後對楊家禮遇甚厚,讓楊洪世襲父祖軍職,楊洪也不負眾望,屢立戰功。尤其是永樂八年(1410年)明太宗親征漠北,追至蒙古人的聖河斡難河畔,本雅失裏大汗背水一戰,楊洪搏殺陷陣,打得本雅失裏僅率七騎逃遁。一生跨斷大漠汪洋,令全球人類罔不臣妾的絕世戰神永樂大帝也不由得感歎楊洪“將才也!”,專門記下其名,以待擢用。宣德年間,楊洪鎮守開平(今河北唐山開平鎮,曾是元朝舊都),獨當一麵,多次大敗韃靼、瓦剌,甚至立下過生擒平章(宰相)脫脫的大功。客觀地說,楊洪算得上永宣之後,直到戚繼光出現之前明軍百年間頭號名將。土木堡之變爆發時,朝廷急需將才,首相陳循便表示,當世名將,數楊洪第一,石亨第二,楊洪之子楊俊第三。

不過在土木堡之變中,楊洪的表現非常令人生疑。當時他作為宣府總兵,與大同總兵石亨構成宣大防禦體係,是北京以西長城防禦體係的主體。但在明英宗來回奔走,甚至被也先追擊的過程中,兩人均未及時出援,石亨出兵去為明英宗斷後,卻一觸即潰,楊洪則幹脆根本沒出現過。很多人指出楊洪久在邊關,與蒙古人私交甚厚,此戰必有密謀。不過於謙用人不疑,還是重用了楊洪、石亨等將,他們也知恥而後勇,痛擊瓦剌,立下不世之功。戰後封賞,楊洪封昌平侯,仍佩鎮朔大將軍印,宣府總兵官;其子楊俊任右都督、遊擊將軍、提督三千營;侄楊能封武強伯、都督僉事、總領神機營;侄楊倫任羽林親軍都指揮使;侄楊信封彰武伯,佩征虜副將軍印,延綏總兵官,鎮守延綏鎮(今陝西延安、綏德,長城防禦體係西段核心),後接替其兄楊俊提督三千營。

京師三大營是明軍的陸軍主力,其中,五軍營約為二十五萬步兵(含禦前儀仗),三千營是十萬騎兵,神機營是五十萬火器部隊。土木堡之變後瓜分勢力,石亨在徐有貞、曹吉祥的支持下牢牢抓住了五軍營虎符,而楊洪家族則瓜分了三千營、神機營以及九邊重鎮中的宣府、延綏等鎮,甚至還染指了作為禦前禁衛的羽林衛,一時如日中天。

然而日中則昃,楊家將的勢力其實己經到頭。景泰二年(1450年),楊洪上書稱自己一門父子官居極品,手握重兵,威望太滿難以自居,請求就此退休,並將子侄調往其它軍鎮。這既可能是楊洪內心真實想法,也不排除是受到石亨排擠,自忖鬥不過背後站有徐有貞、曹吉祥的石亨,所以主動下野。總之,不久楊洪病卒,繼而其子楊傑也病卒,楊俊則打了敗仗,又被人落井下石,告發他盜賣軍儲,被論死,最終奪爵免死。楊家將的勢力漸漸淡去,石亨總算在軍中一手遮天。

石亨能壓倒楊洪,並非因為在軍中的資望,而是因為奪門這個成功的策劃,更因和徐有貞、曹吉祥結成了強大的政治利益同盟。其實從楊洪的主動請辭來看,此人尚有一定底線,至少不是一個為了私利而不顧一切的人。但這種人主動退縮,恰恰會在貪廉劇鬥中給沒有底線的喪心病狂之徒留出空間,失去了楊洪的製衡,石亨更加肆無忌憚。奪門之變後,石亨將親戚五十餘人冒充錦衣衛領功,部曲以奪門之功得官者竟有四千多人!明英宗知道肯定有很多是冒功,但念及石亨的擁立大功,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認了。

石亨見明英宗這麽配合,更加高興,開始大肆驅逐非嫡係官員,代之以嫡係,將一大批五品郎中越級提拔為侍郎(正三品)甚至尚書(正二品)。那麽,在貪官的團隊中,誰是嫡係呢?當然就是肯貪汙、善賄賂的人了。石亨超擢官吏的標準就是誰給他送錢多,就表明誰對他忠誠,他就大力提拔。當時朝野流言“朱三千,龍八百”,暗諷郎中朱銓、龍文分別以三千兩、八百兩的賄賂求得兵部侍郎和南京工部侍郎之職的醜事。這其實是石亨故意泄露出來的市場指導價,向大家公示求什麽樣的官需要付多少錢。有了明碼標價,賣官的生意當然更好,不過賣官所得的收入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買官者自然便成了自己人,貪官往往就是以這種形式吸引貪婪之輩加盟,打造一個貪腐的團隊。

石亨這樣做自然會引起監察係統的攻擊,尤其是石亨和曹吉祥多次公開占奪民田,頻遭禦史彈劾。而石亨、曹吉祥經常想出一些奸計,能蒙蔽明英宗一時,禦詔發到六部卻經常遭六科給事中駁回,他們和監察係統的對立越來越嚴重。不過他們畢竟是奪門功臣,禦史們也很清楚恐怕他們比於謙更難扳倒,誰也不敢輕易發難。不過隨著利益越來越多,石亨、曹吉祥也時不時出現一些小衝突。這些人唯利是圖,無真情可講,利益麵前該撕就撕,這讓一些常懷扳倒兩大貪官之心的禦史覺得看到了機會。

監察禦史楊瑄便認為這兩人己經分裂,可趁機一並扳倒,於是找掌道禦史張鵬商議,準備聯名出劾。都察院的長官是都禦史,其下設有十三道監察禦史,共110員,每道10員左右,其中一位執掌日常事務的稱掌道禦史,相當於都察院的十三位中層幹部。張鵬聽說要彈劾石亨、曹吉祥,非常激動,表示願意出麵召集全部十三道掌道禦史聯名出劾!張鵬把這個消息一傳到都察院,整個憲台都沸騰了,十三道掌道禦史紛紛表示願意聯名出劾,另有劉泰、魏翰、康驥等三位監察禦史也參與了這次行動。不過這些人做事並不機密,事先就被石亨知道了。一得到這個消息,石亨和曹吉祥立即捐棄前嫌,重新緊密勾結。二人連夜商量了對策,跑到明英宗麵前哭訴,誣稱張鵬是景泰帝親信宦官張永之侄,張永被他們所殺,所以張鵬現在要給張永報仇,並指出張鵬會以哪些哪些罪名來誣蔑自己。第二天,楊瑄、張鵬等人的聯名彈章送呈禦前,明英宗一看,果然和石亨、曹吉祥所說相符,勃然大怒,將聯名出劾的禦史們全部下獄,並且嚴刑拷打,逼他們供出主使。但試想這些禦史明知石亨、曹吉祥是奪門功臣,還要聯名出劾,顯然是出於一片公心,何來主使?於是曹吉祥便又在皇帝耳邊暗示,十三道掌道禦史齊刷刷出動,這必是都察院長官主謀無疑,於是明英宗下詔將左都禦史耿九疇、右都禦史羅綺也下獄配合調查。最終,楊瑄、張鵬被判死刑,其餘均被流放充軍。

石亨和曹吉祥一舉**平了都察院的中高層,又趁勢提出,監察禦史負責糾劾官員法紀,給事中負責監督禦詔在六部的執行情況並把持輿論,必須老成持重,所以必須30歲以上的官員才能擔當,以下的一律調離。其實隋唐設立禦史言官的製度,初衷就是考慮到一些初涉官場的年輕人和高層較少利益感情糾葛,才能更客觀公正地監督高層,這個設計非常巧妙,所以一直沿用至明。未料明英宗對他們聽之任之,竟然同意打破這個中華帝國隋唐以來上千年的政治傳統。吏部尚書王翱也己經投奔了他們的陣營,王翱經過核查篩選出何圮等13名給事中調任州判官(市委秘書長)、吳禎等23名監察禦史調為知縣(縣委書記),逐出北京的核心權力關鍵環節。

從都禦史到十三道掌道禦史,從30歲以下的年輕禦史到給事中,數日之內,石亨、曹吉祥竟將都察院和六科給事中這整個監察係統滌**一空!監察係統曆來是懲治貪官的主力,貪廉鬥爭中,就算不利,也隻是讓貪官漏網,最多有少量監察官個人遭到打擊報複,但放眼二十四史,又何來整個監察係統被貪官一舉全殲之例?此役堪稱貪官對監察係統最酷烈的一場殲滅戰。再考慮到之前己經將於謙、王文等更高級別的清官扳倒,不知石亨、曹吉祥會不會私下舉辦一個儀式,酹酒祈告被太祖鎮壓的萬千貪官:前輩們,大仇得報了!

全殲了監察係統後,石亨、曹吉祥開啟了一個愉快的貪腐盛世。石亨掌陸軍主力,曹吉祥掌宮廷禁軍,超過一半的將帥都出自兩人門下。兩人還豢養私人武裝數萬人,“都人側目”。不過更本質的權力和利益還在於行政係統,明朝有一套嚴格的文官體係,主要行政權力掌握在文官手中,而文官又都由科舉考試產生,不像武將和太監那樣全憑長官提拔,這樣就很難形成稱心如意的團隊。本來石亨、曹吉祥和徐有貞結成緊密同盟,文官這條線應該由徐有貞來負責,但令石亨、曹吉祥惱火的是,奪門大功告成後,徐有貞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這是文官和武將、太監必然的隔閡。

毫無疑問,徐有貞與武將、太監結盟,策劃奪門之變,冤殺民族英雄於謙,是一個千古罪人,但客觀地說,他畢竟是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出來,飽讀聖賢詩書的儒士,他做人的底線還是與石亨、曹吉祥這兩個鬥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大老粗不同。徐有貞與武將、太監結盟,搞一連串陰謀詭計,目的更多的是晉升攬權,但他攬權的最終目的還是在於實現人生價值,而並非簡單的撈錢。徐有貞曾與門客飲酒,醉裏問道:“什麽樣的人可以當宰相?”門客說不知。徐有貞便道:“左邊堆數十萬黃金耀眼,右邊殺人盈血滿地,還能目不轉睛,這樣的人才是真宰相。”頗有點煮酒論英雄之態,也可見其價值追求並不在錢財上,所以在攬權之前他們三人的目標是一致的,走上權力巔峰後便出現了嚴重分歧。

首先,曹吉祥舉薦了很多才德不堪的官員,明英宗知道這是他收受賄賂的結果,但礙於他有奪門之功,不便駁斥,於是悄悄讓內閣幫忙抑製一下曹吉祥這種行為。敏銳的曹吉祥很快就察覺到內閣在抑製自己貪汙弄權,很不高興。不管是徐有貞還是其他閣員所為,你徐有貞作為內閣首相,為什麽不為三人團攉取利益?這己經讓三人團出現了嚴重裂痕。

其次,石亨、曹吉祥放縱部曲強占民田,這是貪官以不法之利拉攏不法之徒的慣用伎倆,但徐有貞作為帝國首相,深知這是動搖大明王朝統治基礎的惡行,非常反對。但石亨這種粗人卻隻看到眼前利益,哪裏考慮那麽長遠,反而認為徐有貞連這點小利都阻止,不是自己人了!

更嚴重的分歧則是石亨提議用武將當巡撫,這就徹底突破徐有貞的底線了。明朝的巡撫慣例由朝廷派出侍郎或副都禦史兼任,從未有武將擔任巡撫之例(明清六百年都沒有)。這實質上也是石亨染指不了行政財經大權,於是想用麾下武官來侵奪文官的權力,將其利益攉到自己盤子裏的做法。這既是撕破臉和徐有貞甚至整個文官隊伍爭權,也嚴重違背宋明以來中華帝國形成己久的政治規製甚至可以說是社會形態。此人一朝得誌,竟忘乎所以到如此地步!

於是徐有貞和石亨、曹吉祥二人便漸行漸遠,常微言二人有貪腐行徑。在楊瑄召集十三道掌道禦史聯合彈劾石亨、曹吉祥的大案中,徐有貞雖未直接參與,但己經比較明顯地站到了石亨、曹吉祥的對立麵。楊瑄最初以個人名義上疏彈劾石亨、曹吉祥不法行徑時,明英宗曾召內閣奏對,評議此彈劾是否屬實,徐有貞與李賢等閣員一致回答屬實。明英宗下詔褒獎楊瑄,所以才會讓楊瑄信心爆棚,發起了聯名出劾的大案。這也讓石亨、曹吉祥認定徐有貞己經與他們決裂,決心整治這個叛徒。

構陷奸臣和構陷忠臣其實也沒有本質區別,用的手段也差不太多。明英宗當時正寵信徐有貞,常屏退左右與其密談。曹吉祥便讓小太監竊聽二人談話,然後再故意把聽到的內容泄露給英宗。明英宗見自己與宰相的密談竟然讓第三者知道了,非常驚訝,忙問曹吉祥從何聽得此語!曹吉祥裝作滿不在乎地回答:“聽徐有貞說的啊,他又不是隻告訴了我一個人,滿大街都知道啊。”於是明英宗便覺得徐有貞這人並不可靠,從此不再與其商談秘事,逐漸疏遠。而在楊瑄召集十三道掌道禦史聯合彈劾的大案中,石亨、曹吉祥博取了明英宗的信任,獲得最終勝利,又趁機向英宗進言,稱此事是內閣在幕後指使。明英宗本來就對徐有貞有所不滿,此時怒氣外泄,將徐有貞也逮捕下獄。徐有貞當初讒殺於謙的罪行始終深埋在很多人心底,此時豈有不爆發出來的道理,很多人紛紛彈劾他“圖擅威權,排斥勳舊”,這還真不是誣陷,但明英宗念及奪門之功,沒有重罰,隻是將其貶為廣東參政。

不過得罪了石亨、曹吉祥哪來那麽容易脫身。徐有貞剛剛出發去廣東赴任,石亨便投遞了一些埋怨明英宗的匿名書信,稱是徐有貞指使門客所寫。明英宗大怒,派人在德州(今山東德州,南距北京325公裏)追及徐有貞,重新逮回詔獄。但此事查無實據,最終麵臨無罪釋放。石亨又進諫:“徐有貞封爵時,自撰誥券辭文,其中有‘纘禹成功’之句,而且他還選擇當年曹操的封邑武功縣為封邑。大禹曾受禪稱帝,曹操也開創基業。他這是以大禹、曹操自比,有反心呐!”刑部侍郎劉廣衡據此以謀逆罪名起訴,要求判決徐有貞棄市。不過這顯然是文字獄做法,大理寺沒有做出死刑判決。明英宗也明白這是誇大其詞,最終將徐有貞貶為庶民,流放金齒(今雲南保山,當時係傣族聚居區,屬蠻荒之地)。

明憲宗成化元年(1465年),明憲宗(朱見深)全麵平反奪門之變後的一係列政治鬥爭,徐有貞恢複官身,但賦閑在吳縣(今江蘇蘇州)家中。不過徐有貞依然胸懷大誌,常夜觀天象,發現將星轉移到吳縣上空,並通過精湛的星相學計算出當地馬上會出現一位進士出身的儒將,被免官後複出帶兵,立下大功。這顯然就是他自己了,於是非常高興,勤練武藝,準備以戰功起複。結果不久同鄉的一位進士韓雍免官複出,曆任大理少卿、兵部侍郎後,成化元年以右僉都禦史之職督軍前往鎮壓大藤峽瑤民叛亂(主要在今廣西中部),俘殺首領侯大苟,後升為左副都禦史,提督兩廣軍務,在兩廣繼續鎮壓叛亂,屢立戰功。徐有貞才知天象指的是別人,黯然扔掉鐵鞭。事實上,徐有貞主要還是因為讒殺於謙,得罪的人太多,所以得不到起複,最終老死在家。

客觀地說,徐有貞這人才華橫溢,而且誌向非常高遠,屬於典型的有才無德,但也不是絕對沒有底線。徐有貞是“吳門書派”的創始人,詩詞、書法都冠絕當時,唐伯虎、祝枝山、文徵明等名家均出自其門下。同時徐有貞還是一位優秀的水利科學家,最早進行了多孔泄流實驗,證明了多個小孔泄流比同橫截麵積的單個大孔泄流速度更快的重要定律,比美國流體力學專家漢彌頓?史密斯(HamittonSmith)早四百年。而在其剛改名徐有貞後,負責治理黃河水患,立下大功,數年間便由右諭德(從五品)晉升為宰相(正二品),更可見其不世出的理政治國才能。隻可惜此人心術不端,為求晉升攬權過於不擇手段,甚至讒殺偉大的民族英雄於謙,最終黯然被貶,也在曆史上留下了一代奸臣的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