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說了什麽?
一聲響鑼遮蓋過了寧宴的聲音, 盡管蘇雨靠得近也隻依稀聽見‘好看’二字,還以為是讓她好好觀賞花魁賽的客套話。
被突如其來的響聲震得不適,蘇雨向一旁靠近直至能聽清兩人間的話。
“寧公子也是。”
好好看, 別浪費坐這廂房的錢, 挺貴的。
還沒等寧宴再問清,底下裝飾好了的擂台上已站了第一位美人。
“咱們頭一位美人上場了,還請各位貴人觀賞。”
管事的滿眼堆笑,皺褶擰得明顯,向著四周各行了一禮之後,才從簾子處撤了出去, 將寬敞的地方留給了在一旁的溫婉男子。
那人青絲挽在身後, 一襲雪青色的衣裳襯得他膚白勝雪,報曲名的聲音清婉得動人, 微欠身之後便作勢要開始彈琵琶。
蘇雨輕吹著茶水抿了一口, 視線卻是一直望著下邊這位。頭一個出場就如此不俗,也不知最終的花魁該有多撩人。
一曲終了,美人方才彎著眉眼說出了他的名字。
“夕霧,好名字。”
楚楚動人,淡雅清幽,正合這位美人。
蘇雨撐著下巴不自覺重述著,絲毫沒注意一旁的寧宴麵色沉得滴墨,還順手將喝空了的杯盞往一旁輕推等著人給續上。
小蝶站在兩人身後站得艱難, 不懂自家公子這是何苦, 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剛要上前替蘇雨續上茶水,寧宴已經拂著衣袖親自上手了。
“好看嗎?”
他問這話時, 台上已換了位美人, 雪白的腰際係著紅絲, 細長的一根連在指尖,薄紗似的外套遮掩著頗有一種朦朧的勾人,尤其是那腳踝上的一串鈴鐺聲聲清脆直落人心。
好看,怎麽不好看。
瞧瞧這身段,蘇雨腦中一晃,倏然劃過一道更為纖細的腰肢,還有雙欲說還休的棕色眸子,眼尾的幾顆恰到好處的淚珠都顯得纏人。
這畫麵中的人怎麽如此熟悉,倒像是。
蘇雨頓時愣怔著往一側看去。她剛才這是,在肖想準老板?
她險些被口中嚼著的花生米嗆著,連忙灌上兩口寧宴遞過來的茶水,低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才啞著嗓子回了寧宴的話。
“還行。”
眼神飄忽在兩側,卻忽然對上了寧宴的視線,霎時間又是一愣。
他深棕色的眼眸清澈,明晃晃得彰顯著內心的不安,配著耷拉下的泛紅眼尾,仿佛蘇雨再多誇一句就要擠出淚來。
該說不說,這模樣瞬時將蘇雨方才看過的那幾位美人從腦中擠了出去,連個影子都沒剩下,還將方才肖想的場麵更放大了幾倍。
蘇雨喉頭幹澀,動作瑟縮著將杯盞端了過來,幹巴巴地又說了句。
“其實也就那樣。”
她神色驀然正經起來,連身板都端正了不少,看著寧宴的眼神莫名真摯。
“我方才在想其他事,其實也沒多看幾眼。”
身側的人輕哼了聲,安靜地移開視線垂眸喝茶,也不知將蘇雨說的話聽信進去多少。
這下連花魁賽看得也不上心了。
台下正巧上來位唱曲的男子,勾勾纏纏的曲調縈繞在她耳邊,她卻聽不出一詞一句。
蘇雨被他有意無意的可憐眼神看得無奈,幹脆直麵困難,對著寧宴挑開了話題。
“寧公子不看?”
寧宴清冷的目光短暫落在底下擂台上一瞬,就轉了回來,眉頭輕皺著語氣似是難解。
“自然不喜歡。”
莫不是他出現在這樓中,引得蘇雨誤會了什麽。寧宴心頭一緊,端正著身子繼續說道。
“我平日從未進出過南風樓,其他什麽樓我也沒去過,這次隻是恰巧在路上看到蘇姑娘。”
“好。”
他解釋得專注,蘇雨也應得認真,不過就是斷了話而已。
蘇雨將手上的糕點咽下,眼神晃了晃。不然還是繼續看吧,她同老板有什麽話好聊的。
“那,”我繼續看了。
“他們好看嗎?”
寧宴語氣淡淡,可周身的黯淡氛圍愣是讓蘇雨難以說出心頭話。
“那我呢?”
什麽?
蘇雨眨巴著眼睛,反應了片刻才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也,”她話語微頓,將快要冒出口的字收了回去。
“你好看。”
一句話說得字字誠懇,這下總算哄好了吧。
蘇雨一口氣沒舒完。慣會順杆子往上爬的人眉眼微翹,方才情緒一時湧來眼尾都沾了幾顆珠子,不知為何這小世界他對著蘇雨總更愛依賴些。
“那你看我。”
他這是要哭了,連話中都是一股子微弱的鼻音,聽著怪可憐的。
“看。”
蘇雨一時慌了神,衝後頭的小蝶探去無助的眼神,卻被她裝作低頭看腳尖有意躲開。
“那你以後不準來。”
“做不到的話,少來也行。”
寧宴吸吸鼻子,他也不想哭,都是這小世界係統的鍋,控製不住。
眼見著她看出花魁賽都把原本矜貴清冷的公子給弄哭了,蘇雨連忙挪著椅子湊到他跟前,雙手維抬卻不知該做些什麽,隻得口上急忙應著。
“不看不看,別說以後這輩子我也不會再踏進了。”
“你,你別哭。”
許是寧宴覺得丟臉,分明他比點點要大,還在她麵前委屈到哭鼻子。
這麽一想他更難過了,連雙頰都開始隱約泛紅,水霧籠罩在眸中,睫毛根濕答答的,在眼前人擔憂的目光中側過頭,嗓音軟乎。
“你先別看我。”
以為他在說反話,蘇雨慌亂間傾斜著上半身探了過去,微仰頭就墜入那道蓄著淚珠的眸子,頓時幹巴巴開口,也不知自己說出口的話是什麽了。
“我看,我就愛看。”
她捏著袖口想伸手替他擦拭眼尾,卻又覺得過分親密了,停頓的瞬間寧宴依然微低了頭主動靠近,乖順地讓她動作。
蘇雨心中被猛地一戳,本還豎起的薄紙毫無意外地被圈圈泛甜的雨水打濕,兩人因著靠得近,連呼吸都染得她臉色緋紅。
什麽花魁,什麽美人都被拋之腦後了,她眼中隻剩下那雙漂亮的眸子。
嵌著點點星星還有,她。
蘇雨歎了口氣,莫名預感到自己怕是要栽。
“蘇姑娘?”
“嗯?”
“我可以喚你,點點嘛。”
蘇雨被他這話弄得微頓,坐正了身子麵露疑惑。
“為何?”
“雨字中兩側共四點,亦成一對。點點匯成一處,亦難分離。”
文縐縐的,蘇雨輕笑了聲,口頭上喚著的也隨他算了。
“好。”
寧宴唇邊微翹,製止住了她往回撤的動作,餘光往後瞥了眼,身後的小蝶已然自覺地走去房門處候著了。
今日收獲頗多,他從前竟不知點點怪愛吃他撒嬌這一套的,雖然多少有些羞澀但有用便好。
“點點?”
蘇雨還沒從新稱呼中反應過來,就忽覺唇上多了道溫熱的觸感,鼻尖清香縈繞。
她這是被親了!
她從方才起就不怎麽靈光的思緒瞬間卡頓住,隻睜著眸子不可置信地望向若無其事的寧宴。
“你。”
寧宴也覺得有些唐突了,畢竟他還未正式向點點訴說心意呢。他紅著耳尖,瞥了眼下邊才進行不到一半的花魁賽,決定睜眼說瞎話。
“花魁賽快結束了,我們走吧。”
“啊?好。”
險些以為是錯覺的蘇雨愣怔著站了起來,等看見寧宴麵色燒得通紅,才又確認了。
她就是被偷襲了。
心口跳得歡快,別人分明就不過是啄了一下,連吻都算不上,你就如此不爭氣。
蘇雨暗暗說教著自己,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旁掛著的外袍披上身,穩住聲線應聲道。
“走吧。”
眼底多了隻白皙的手,蘇雨此刻卻福至心靈地牽了上去,都不用寧宴多說的。
回去的路上,蘇雨才逐漸從恍惚的狀態中醒來,望著馬車上閉眼養神的人一時難以適應。
這段路不算平,蘇雨眼看著寧宴的腦袋一點點往她這偏移,匆忙伸手托住了他的臉頰,原是想再扶正過去,就聽見耳側一道軟乎的哼唧聲。
算了,枕一下就枕一下吧。
蘇雨挺直了身子,盡量讓寧宴靠得舒服些。
他膚色白皙,從蘇雨的角度看去烏青稱得明顯,想來這幾日也並未睡好,那還早晨倔著要給她喂藥,也不嫌累。
馬車倏然往前衝了陣,蘇雨下意識將本隻是靠著的人摟在懷中,脖頸間的呼吸聲微停,她卻也沒注意到。
她僵硬著身子,搭在寧宴腰間的手也不知是該收回還是怎麽,隻虛扶著趁著空隙一寸寸往回收。
寧宴蹙眉把自己蜷在蘇雨身側,指尖拽著她的衣袖往裏帶了帶,止住了她的動作。
“要抱。”
他這話說得溫吞又黏糊,蘇雨意識也辨別不出是夢話還是其他,隻覺得耳邊被他的聲音弄得酥麻,連心尖也是。
“好。”
她眼底含著她自己也不曉得的暖意,將虛搭著的手又放了回去,順手替他緊了緊外袍,攬得更緊了些。
冬日天寒,別凍著了。
回府的路程雖不長卻難得溫馨,大抵是蘇雨懷中暖和,本是在裝睡的人唇邊噙著笑,漸漸安心睡了過去。
有她在。
作者有話說:
寧宴委屈巴巴
蘇雨心口中劍: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