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雲軒是一家由民國洋樓改造的古董店,位於城區最核心的商業地帶,總共分為上下兩層,前院種植著花叢綠籬,後院喬木參天。

開業之初,不少遊客把這裏當作古玩店打卡,而後發現裏麵售賣擺放的並非普通的文玩,而是貨真價實的古董。

店內明確禁止拍照,陳列架上隨隨便便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都在十萬起步,不僅如此,就連腳下踩得地板,都源於民國時期的玉檀木,經過幾十年的歲月更迭,仍然光澤依舊,人影可鑒。

讓人望而卻步。

久而久之,來的人便越來越少,店裏的裝飾也沾染著老物件的氣息,顯得越發沉靜。

白眠走上二樓,二樓中間是鏤空的,正對著擺放在一樓的綠植,澄澈的陽光透過頂層玻璃的穹頂,徑直灑下。

實木的護欄旁是會客區,木根雕製的桌麵擺放上假山,假山下是流動的清水,搭配著紫砂的茶具,在香爐嫋嫋升起的煙霧裏,頗有高山流水的之意。

她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就覺得這家店的老板應該是年過四十的中年人。不僅有品位,而且有錢且閑,

她走到玄關,發現會客區的坐著人,那人背對著她,身體被身後的紅木沙發遮住大半,隻看見一隻舉過頭頂的手和仰靠在紅木上的發頂。

那人的手細白修長,突出的骨節貼著一串褐白色的瑪瑙。

是一個年輕男人的手。

白眠隱隱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不動聲色退到樓梯頂部的角落站立。

她有些輕微的社恐,尤其在麵對陌生人的時候,她寧願一個人待著,都不想強行和對方尬聊。

秋三從吧台後麵抬起頭,見她還站在樓梯口,沒有進去,不由出聲道:“白小姐,你在那……”

白眠正在想事情,被他驟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身後擺放著花瓶的木架,不料木桌腿部驟然斷裂,花瓶順著樓梯護欄的縫隙滑落到一樓。

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樓裏鴉雀無聲。

白眠和秋三麵麵相覷,那瞬間秋三的臉都白了,下意識往二樓裏麵望去。

秦牧雲聞聲起身,越過一旁的護欄,探身往下望了一眼。

他轉動著手裏的名片,不動聲色往外走來。

白眠看著秋三的表情,覺得這個事情可能不小,她剛才粗略看了一眼,摔碎的花瓶瓷胎體輕薄,釉層較厚,整體散發著玉石般的質感,釉麵上還有很細的開片。“1”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宋朝汝窯的青瓷。

她不知道市場估價一般是多少,但是絕對價值不菲。

“沒事,我會負責的。”白眠見秋三嚇得不輕,“無論多少錢,我都會賠的。”

秋三猜她估計也沒多少錢,伴隨著秦牧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不及多想,從後用力把她往外推:“白小姐,你快點走吧,我會跟我老板說,是我打碎的。”

白眠一驚:“這怎麽行……”

“你算我的客人,出什麽事肯定算我頭上的。”秋□□過來安慰白眠,“不怪你,你快走吧。”

“這……”他這麽講義氣,白眠反而更不好走了。

兩個人拉扯不下的時候,二樓的由遠到近的腳步聲戛然而止,一道陰影從後覆蓋下來,秋三嚇得唇都白了,顫顫巍巍轉過身。

秦牧雲雙手抱臂,倚著一側的玄關,麵無表情望著他。

“你的客人?”

秋三欲哭無淚地點點頭。

白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望著逆著而立,俊美宛如神明的男人,不由一怔:“誒?”

秦牧雲同是一愣,但轉瞬即逝,若無其事將手裏的名片塞進上衣口袋,直起身走向她:“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送東西,你呢?”白眠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上他,可是想想他所學的專業,又覺得並不意外。

“我有空就來這裏坐坐。”

白眠一時沒理解這句話,條件反射的應了一聲。

他垂下眼眸,越過滿地狼藉,自下而上打量著她:“沒傷到你吧?”

她搖了搖頭。

“那就行,進去坐吧。”

“可是……”她為難的看向秋三:“等老板回來了,你們會很難做吧。”

秋三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望向站在台階上垂著眼眸,一瞬不瞬俯視著白眠的秦牧雲。

“會……會嗎?”他看不懂秦牧雲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也不知道他和白小姐是什麽關係,不敢貿然揭穿,於是鼓起勇氣試探性問。

“又不值什麽錢。”秦牧雲輕描淡寫,“沒傷到……人就行了。”

“但那是宋朝汝窯的青瓷啊。”白眠以為他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假的。”秦牧雲往樓下望了一眼:“誰會把真的擺在這種地方。”

秋三:“……”

別人不會,但是你會。

“真的嗎?”白眠將信將疑,他的語氣過於平靜,讓人分不清真假,而且隔得太遠,她一時也看不出什麽。

“恩。”他嗓子裏透出一股子慵懶,跟哄小孩玩似的:“上來坐吧。”

白眠欲言又止跟著望他樓上走去。

不由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秋三,秋三用手背向她揮揮手,示意她不要管,獨自拿著掃把去清掃了。

白眠跟著秦牧雲走到二樓的會客區,在他對麵的紅木沙發坐下,他起身為她斟茶:“喝茶嗎?”

她點點頭,半蹲起身:“我自己來吧。”

他沒有說話,而是直接繞開她伸向茶壺的手,在紫砂杯裏倒了一杯茶。

她輕聲道謝,裙擺下交疊的雙腿透著一絲拘謹。

他不動聲色收回目光,靠坐在沙發上,故作輕鬆道:“你今天是去約會了嗎?”

“沒有啊。”白眠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哪部分給了他這種錯覺,低頭打量自己一番:”因為我穿裙子了嗎?”

他自下而上打量著她,沒有回答。

似乎並不相信。

“還是因為我擦口紅了?”

他仍然沒有回答,寓意深長的目光,讓白眠總覺得他話裏有話,好氣又是好笑:“看什麽?說話。”

他還是望著她不語。

白眠被氣笑了,他也不由挑起了唇角,氣氛終於緩和了一些,白眠不再計較,挺直的腰背,緩緩靠在後麵的靠枕:“你說,你有空就來這裏坐坐是什麽意思?你是在這兒打工嗎?”

他想了想:“算是吧。”

不過給自己打工。

“那……”她欲言又止:“你那邊還做嗎?”

“哪邊?”

“就是……”她有些難以啟齒,手也難為情的跟著在空中繞了兩圈:“你之前做得那個。”

他臉上疑惑更甚,她“哎呀”一聲,他頓時恍然大悟,頗有無奈道:“沒有。”

他的意思是,他從來沒有做過那行,而她的理解是,他到這邊來打工了,就不做那行了。

白眠頓時替他鬆口氣,“那就好。”

秦牧雲意識到她又理解錯誤了,不由眯起眼睛。

白眠對他眼睛裏的深意渾然未覺,指著自己的手腕說:“我上次就注意到你手上這個了,是天珠嗎?”

秦牧雲順著她的目光,抬起戴著褐白色瑪瑙石的手腕:“這個?”

“恩。”她點點頭。

“好看嗎?”秦牧雲問。

”恩。“白眠沒有多想,她隻記得最早的天珠出自象雄天珠,而今存世的天珠皆數古人遺留:“不過我也隻是聽別人說過,從來也沒見過,所以,你這個是嗎?”“2”

他撫摸著瑪瑙的繩結,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地攤上買的,五塊錢兩顆。”

秋三收拾了滿地的殘渣,走到二樓,準備給秦牧雲匯報一聲,正好就聽到這句話,不由產生了一絲好奇,秦爺身上有什麽是能五塊錢買兩顆的?

“那麽便宜?”白眠沒注意到走到門口的秋三,自是不信道:“可是你這個看著很像真的。”

白眠所學的專業,更多涉及的是考古學理論,各朝代考古,田野考古,隨葬品等內容,涉及到遺址、墓葬、隨葬品等,涉及的文物知識也相對寬泛,並不像文物學那麽細致。“3”

“可能是你們學考古的,隻知道真的東西,不知道假的東西。”秦牧雲淡淡道:“市麵上這種東西很多的。”

“那你在哪個地攤買的?”白眠想了想,以他現在的身份和能力,戴真的天珠不太可能,但是五塊錢兩顆應該也不至於。

“忘了。”他放鬆繩結,將手串從手腕取下來,向她勾勾手,她不明所以俯身靠近,他溫聲提醒:“手。”

她隱隱猜到他要幹什麽,連忙坐直身擺手:“你跟我說哪兒買的就行了。“

“記不清了。”他順勢抓著她搖晃的手指,將手串戴在她的手腕,“送你了。”

秋三這才看清秦牧雲說得五塊錢兩顆的東西是什麽,險些沒閃到自己的腰,上麵總共有三顆形狀相似的橢圓形西域天珠,每個天珠表麵都有十二個眼,每個眼都是自然形成的,並隔空對應。

秦牧雲之所以被稱為秦爺,遠遠不止是有錢這麽簡單。

秦牧雲的十二眼天珠,現在還有很多人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

此時,秋三看向白眠的眼神已經從尊敬到了敬畏,俗話說得好,見珠即見秦爺,現在白眠在他眼裏算半個小秦爺。

白眠自是不知。

而這頭秦牧雲已經替她收緊了繩索,她本想推拒,但是秦牧雲眼睛裏的真摯,讓她明白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物品,是一個努力掙脫出泥濘的少年,最誠摯的心意。

這對於別人可能不算什麽,可是於他而言,可能是他現在為數不多能贈予她的東西。

他那麽努力擺脫之前的生活,開始腳踏實地的活著,自己沒道理讓他因為這件事難過,她捂著被他親手戴上的天珠:“我會好好愛護的,謝謝你。”

秦牧雲顯然沒想那麽多,隻是淡淡應了一聲。

秋三見狀也不敢久留,躡手躡腳退了下去,沒走幾步,門口的珠鏈響了,他聞聲回頭,隻見幾個男人氣勢洶洶衝進來:“剛才進你們店那個女人呢?”

作者有話說:

“1”、“2”、“3”:均來自網絡,BD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