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將他甩在身後,遊刃有餘地穿行在黑暗中的薑潯忽然被什麽人攔了下來,田雲逐才得以停下來喘息著揉了揉眼睛,勉強適應了眼前的昏暗。
是一位穿著圍裙的中年阿姨,聽到動靜急忙趕出來,把薑潯攔在了自家門口。語氣聽起來,跟薑潯十分熟稔。
“小薑啊,你回來啦?你叔叔他人呢,沒出什麽大事兒吧?”
“張姨,他還在醫院呢,沒什麽事兒。”
“哎,那就好,那就好。你趕緊回去看看你奶奶吧,我給她送回去的時候,感覺老太太精神不太好似的,應該是又被嚇得不輕。”
“嗯。”
“對了,小薑,你別怪張姨多嘴啊。你奶奶埋怨你的那些話,你別太往心裏去。你也知道,你奶奶那記性時靈時不靈的,你叔之前幹的那些混蛋事兒,有時候她可能根本就記不清楚。
再怎麽說人家也是你奶奶的親兒子,再怎麽不上道兒,那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哪有當娘的不疼兒子的?也別怪你奶奶那麽護著他。”
“我明白,謝謝您。”
好不容易跟上來的田雲逐,身體完全陷在薑潯投下的高大的陰影裏。隻聽得到兩人長短交錯,無論用時還是口吻都相差懸殊的對話。在閉塞的空間和仰視的視角下,薑潯靜止的脊背看起來異常高大。緊實的肌肉線條沒有半點起伏,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天險。
“行了,我不跟你在這兒嘮叨了,你趕緊回去看看吧。有什麽事兒就跟阿姨吱一聲,能幫的我盡量幫,啊。去吧,上去吧。”
薑潯一動,張姨這才看到了來到薑潯身後的田雲逐。細看之下,她連轉身要走的動作都忘記了,臉上吃驚的表情來不及掩飾。
“哎呦,小薑這是帶朋友回來了啊,真是難得啊。趕緊回家進屋去吧,別讓小夥子凍著了。”
薑潯沒解釋什麽,隻是偏頭對田雲逐說:
“這是張阿姨。”
可能薑潯隻是覺得麻煩,覺得根本沒有必要花時間去解釋。田雲逐還是忍不住因為薑潯沒有對朋友這個稱呼進行反駁,傻裏傻氣地生出幾分竊喜,連忙乖巧地笑著跟阿姨打招呼。
“張阿姨好!”
“哎哎,好好,這小夥子生得可真清秀。我這就回屋了啊,不打擾你們。你們也趕緊回去吧,小夥子咱們回見啊。”
“阿姨再見!”
田雲逐臉上明朗的笑容是這幽深晦暗之處的唯一光源,穿透險象環生的密林,讓薑潯淡漠的瞳仁也聚起一層薄薄的光。他有些失神地轉身,躲避這一瞬灼目的亮度,結果肩膀不經意重重磕在了一旁堆置的雜物櫃上。嘩啦一陣亂響,經年的灰塵撲簌簌落下來,空氣中彌漫起一股嗆人的味道。
“咳咳……潯哥,你沒事吧?”
“先別說話,走!”
薑潯一把拉住田雲逐的手臂,帶著他快步衝出紛飛彌漫的煙塵。
田雲逐覺得,薑潯雖然習慣了沉默,總是冷著一張臉,卻總能帶著他穿越硝煙,逃離火線。如果可以,他寧願一輩子跟薑潯這樣跑下去。薑潯卻在他逐漸粗重的喘息聲中停住了腳步。
兩個人的頭上,衣服上都落了一層灰,顯得有些滑稽。可是空氣裏充斥著緊張的味道,誰都沒有心思去在意這些細節。
薑潯背對著一扇房門,擋住了田雲逐的視線。
*
“田雲逐,你知道這是哪兒麽?”
“是你家?”
田雲逐張口就把內心隱隱的期待說了出來。
他聽到薑潯又在沉默著吸氣了,一定是這個回答展開的方式不太對……
“算是吧,房子是租的,這裏隻有我和奶奶兩個人住。剛才你也聽到了吧,我奶奶有阿茲海默症,清醒一陣糊塗一陣。
我不知道你想體驗的是哪種風土人情。這裏有得隻是漠河土生土長,掙紮在最底層小市民的所謂生活。
你要是還想體驗,這幾天可以住在這兒。
怎麽樣,怕不怕?”
薑潯口中的怕不怕這三個字,聽起來好像是一句玩笑。可是田雲逐看到他的唇線壓得很低,深灰色的眼眸中也沒有半點笑意。
田雲逐搖搖頭,任誰都可以輕易看穿他的坦誠。更何況在薑潯麵前,他總是做不到掩飾情緒,單純傻氣到讓人暗暗心驚。
薑潯口中的急事,前因後果他已經猜出了大概,更加沒有辦法置身度外。
“你還得去醫院照顧病人吧?潯哥,我可以在家幫忙照看奶奶。簡單點兒的飯菜什麽的我都會做,你盡管放心去忙你的。”
“白天有我,用不著你,隨便你去哪兒,去做什麽。要是你決定住下,隻需要晚上幫我留意一下奶奶。這兩天晚上我去醫院陪床,回不來。”
“好,沒問題。”
“那合同的事咱們就此兩清。一個星期的時間,隨你吃,隨你住,不用給錢,也不涉及違約金之類的事情。”
“知道了,就按你說的這樣吧。
潯哥,謝謝你……”
薑潯轉身打開老舊的房門,似是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麽,隻是側開身子,讓出通路,對他說道:
“走,進去吧。”
屋裏麵積不大,裝潢老舊,光線卻很充足。經年的木製家具沐浴著一天中勁頭最足的陽光,色彩潤澤,很有幾分家的溫馨明媚模樣。
聽到動靜,薑奶奶的隔著陽光轉頭看向他們。依舊是令田雲逐倍感親切的麵孔,老人家的目光卻沒有了初見時的慈祥,而是蒙著一層令人心酸的迷茫和陌生。一夜之間,時間仿佛在她的臉上瘋狂流逝,讓她看起來蒼老了好幾歲。
田雲逐感到一陣難過,還是忍住了沒有回頭去看薑潯的表情。
“奶奶,您好。”
薑奶奶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哎,你是,是潯子帶回來的同學吧?潯子回來了?”
同學這個詞讓田雲逐呼吸一滯。漠河的大雪掩蓋了他的過去,他是薑潯大學同學這件事一直是他無人可以傾訴的秘密。現在就這樣毫無預兆,突兀又輕易地在薑潯麵前被點破了。
他會有所察覺嗎?
田雲逐再一次真切體會到了潛伏於緊張之下,蠢蠢欲動隱隱希冀。
薑潯看了一眼突然站住不動的田雲逐,把他身上的包拉下來,示意他脫掉外套,一邊神態自若地同薑奶奶搭著話,
“嗯,是我同學。他家裏出了點事兒,先在咱家住幾天。”
“哦,沒事兒,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潯子呐,你可得好好照顧人家。”
“嗯,我知道。您先歇著,我帶他去臥室看看。”
“走吧。”
兩人前後腳進了小公寓的次臥。薑潯把包仍在一旁的書桌上,看了看依然有些呆愣的田雲逐,反手關上了小臥室的房門。
次臥的空間更小,除了一張一米五的床,還勉強擠著一個衣櫃,一個書桌。
所以,田雲逐很快被薑潯逼到了角落裏,聽到他居高臨下地問:
“怎麽,這就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