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雲逐,你這就嚇著了?

模仿著薑潯的語氣,田雲逐也在心裏對自己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最底層,小市民,掙紮……如果說從薑潯口中說出的這一個個字眼帶給他的是火辣辣的痛,那股難受的勁頭卻隻是停留在肌膚表層。那麽當他義無反顧踏進這間老舊狹小的公寓,對上薑奶奶混濁迷蒙的眼睛,痛感才開始真正地滲入肌理,他才開始懂得薑潯一字一句的真正含義。

假如當初那個難能可貴的保研名額沒有被他一手浪費掉,最終的一紙通知上仍然寫著薑潯這個名字。如果當初薑潯順利留京深造,審時度勢,嶄露頭角,那麽一切的一切,跟現在又會有多大的不同呢?

田雲逐找不到答案,也不敢再繼續往下深想,隻是本能地逃避薑潯那雙仿佛能夠洞穿人心的灰色眼睛。

更何況他的一隻眼睛現在還充著血,讓那分辨不清情緒的凝視蒙著一層凶光。那樣子像是不光要把田雲逐看個透徹,更要將他抽筋剝骨,吃抹得幹幹淨淨。

“田雲逐,說話。”

薑潯的語氣比他想象的更冷,是房間裏勁頭過足的暖氣也沒辦法馴化的那種冷。

田雲逐的小腿抵住了什麽堅硬的東西,讓他退無可退,隻好老老實實回答,

“我沒有,是因為看到薑奶奶她……”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造成的錯覺,一提到薑奶奶,他看到一向強勢的薑潯眼底閃過一瞬的無措和消沉。

不過薑潯沒給他更多續探究的機會,很快整理掉了多餘的情緒,依舊用比例完美的身體和無可撼動的氣場將他逼得死死的。

“奶奶一犯糊塗就以為我還在上高中。遇到這種情況,你就聽著,她說什麽你都別往心裏去,順著她就好。”

田雲逐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心如芒刺的感覺,讓這句回答聽起來更像是一聲難過的歎息。這種難過既是因為薑奶奶,也是因為他自己。

雖然他早就反應過來了,說他是薑潯同學的那句話,不過是病中的薑奶奶無意說出口的。但是眼見著薑潯回答得那樣雲淡風輕,就知道他小心掩藏的秘密,在薑潯那裏,連一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他不僅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啟發,更沒有回想起有關於他,有關於大學時代的一丁點兒苗頭。

田雲逐難過地想,哪怕薑潯的注意力現在就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們之間也隔著山,隔著海,隔著幾千公裏的距離,到不了這場戀慕開始的那個地方。

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接受現實呢?如果可以,田雲逐恨不得親手剖開自己的大腦,將整日胡思亂想的毛病徹底根治掉。再狠狠地撲滅那些在餘燼中苟延殘喘的奢望。

決心與過去決裂的田雲逐,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潯哥,我睡在你的房間,那你怎麽辦?”

“這兩天我在醫院,以後可以睡沙發。反正隻是一個星期而已,我無所謂。”

隻有一個星期而已,他差一點就忘了!

田雲逐的臉色白了白,在薑潯眼皮子底下飆出了一頭的冷汗。不知道是薑潯最後這句話的後勁兒太大了,還是因為像做夢一樣,到現在都沒有實感的一上午,忘了吃藥,身體開始對他做出抗議。

他隻知道,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也許是薑潯讀懂了他的絕望,他朝他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同時適時掌握住了他墜落的方向。

田雲逐順著那股力道,穩穩坐到了身後的木**。

薑潯總是不動聲色地識破他的狼狽,然後輕而易舉地伸出援手,體貼得不漏痕跡又恰到好處。這一點讓田雲逐覺得莫名惱火,所以,他也沒打算開口說謝謝。

當著薑潯的麵,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有事可做,田雲逐隻得強打精神,打開背包,假意收拾他原本就不算多的幾樣東西。

“衛生間在出門左手邊,廚房在主臥對麵。你要是累了就現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薑潯再開口時,聲音放得很輕。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

田雲逐立刻被這鮮少出現的低姿態俘獲,急不可耐地泄露了內心的想法。當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可憐巴巴地仰望著薑潯,對上了他審視的目光。或許是陌生的環境帶來的不安,還有身體的虛弱,讓他短暫失控了。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失控的不僅僅是他自己一個人。

薑潯暗暗捏了捏拳頭,他應該回避掉田雲逐總是在無意間流露出的渴望與脆弱的,就像從前一直堅持的那樣。但是那些迅速匯集的冷汗,和田雲逐蒼白的臉色幹擾了他冷靜的判斷。紊亂的呼吸間,他已經錯失了良機。

“我先去做飯,吃完再走。你先休息吧。”

薑潯一向惜字如金,短短的一句話,短暫的片刻對視,田雲逐已經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氣。捱到薑潯走出房間,身體終於失重般迅速癱軟下來。

手掌碰觸到的床單,有著粗糲的質感。田雲逐回頭看去,幹淨的指尖沿著床單灰白相間的紋路緩緩遊移。床品似乎是這間風格老舊的房裏,唯一透露出些許薑潯喜好的地方。

床單被褥非常幹淨,在破窗而入的陽光之下,揮發著殘餘洗滌劑的淡香。田雲逐想象著薑潯長手長腳躺在上麵的模樣,情不自禁蜷縮著躺倒下來。

原來再嚴重的潔癖,也會因為某個人,放棄糾纏,對他網開一麵。

陽光暖融融地包裹住他,輕而易舉接納了闖入這間屋子的意外來客。田雲逐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可他又不敢真的睡過去,耳朵捕捉著廚房裏隱隱傳出的炒菜聲,掙紮了一會兒終於從**爬起來。就著冬日裏缺乏溫度的礦泉水,將一把藥片吞下肚去。

他想起從青年旅舍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跟老板娘打招呼,連忙掏出手機發了幾條微信過去。好在這兩天的房錢已經事先結完了,看在薑潯的麵子上,田雲逐連押金都沒用交。

剛跟莉姐解釋了幾句,房門就被敲響了。

“吃飯了,出來吧。”

是薑潯的聲音。

田雲逐忙走過去將門打開,可是薑潯已經不在那裏了。田雲逐垂了眼眸,找到洗手間裏,使勁兒洗了幾把臉才出來。

一出來就被薑奶奶招呼著在餐桌前坐下。桌子上擺了好幾道菜,白菜燉粉條,醬爆圓白菜,西紅柿蛋花湯,還有一碟蘸醬吃的涼菜。搭配著碗中堆到冒尖,熱氣騰騰的瑩白米飯,不由得讓人食指大動。

盡管都是比較簡單的家常菜,但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利落地準備妥當,看來薑潯下廚並不僅僅是偶然為之,他應該是個中老手了。

看起來攏著一層冷冰冰的光輝,沾染不到絲毫煙火氣,他明明是那樣的一個人啊。理應像曾經大學時代的他一樣,耀眼奪目,永遠眾星捧月,永遠高高在上。

作者有話說:

這周可能要完成艱巨的榜單任務,如果來不及一一回複評論,懇請大家見諒!但是一點兒也不影響我時刻盼著小可愛們的評論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