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樓前?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 烏夢榆還有些懵。直到她跟著小季順著人群往前走了走。

除卻楊柳之外,還有許多別的樹,但都一派生機盎然, 鬱鬱蔥蔥地鋪滿了路兩旁,連青石板路的間隙裏冒出些嫩草來。

這些疲憊又衣著襤褸的人步子邁得很慢, 略顯茫然地踩在青石板路上。

不過行了小半個時辰的路, 前方便出現了一條長龍,男女老少, 大多麵黃肌瘦,擠在這一條長隊後——

“多虧有殷當家, 不然我們這些人是連飯都也吃不上了, 當家的是好人啊大好人!”

“我天天都想著,該給殷家立祠做碑,祈求菩薩保佑保佑這一家才是。”頭發花白而瘦骨嶙峋的老人排在隊裏,不停地念叨著。

他們二人順著隊伍往前走, 烏夢榆隻能感慨:“這裏還真是仙凡混居之地,若不是來這一趟, 我真不敢相信。”

魔門的地盤看起來比蓬萊和歸雪還要寧靜。

即使是在歸雪所在的折桂洲, 凡人和修仙者的分界往往都是很清晰的。

一直再走到隊伍的最前方, 約莫十來個穿著水青色長袍的修士,正在給凡人們送著些吃食。

所送的粥裏麵隱隱流出些靈光來,這用來分發給凡人的粥,竟然還是以靈穀做的。

“仙人,我家孩子今年八月就五歲了,能不能幫我們看看有沒有開靈竅的機會?”拿到粥的婦人麵容帶了些懇求, 對那施粥的修士說道。

這琦泉山殷氏的修士還挺好說話的, 聞言溫和地笑了笑:“每逢初一十五是我們殷氏派人來給孩子們開靈竅的日子, 可以等到那時再來這邊。”

“謝謝仙人!”婦人再三感謝了一番,再囑咐自己的孩子,“來孩子,謝謝這位仙人。”

說是錦繡樓前,可當他們真到了這施粥的地方,這倚靠著的樓分明隻是一座二層高的普通閣樓,門掩著,帶著些陳舊的痕跡,無論如何也當不起銷金窟錦繡樓的名號。

烏夢榆手指抵在眼睛之上,對此處用了道紫微瞳術。

原先看起來還很陳舊的樓房頃刻倒塌,轉而是從地底冒出一截樹苗來,那樹冒得極其快,匆匆地拔出枝椏,像高懸瀑布之水下墜那樣快的速度。

霎時間一棵蒼天古樹升騰而起,木製的樓閣仿佛是依托著樹修建的,樓閣與樓閣之間修著整齊的樓梯。

古樹之巔伸展開撲天蓋日一般的綠葉,他們所站的腳下隻有零星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落下來。

在這棵巨大的樹的腳下,第一層閣樓上書寫著“錦繡樓”。

許是察覺到了靈力的波動,那施粥的一位修士掃了一眼過來,笑著說著:“二位若想來錦繡樓一看,還是等晚上再來吧,這裏白日是不營業的。”

白日不營業?聽著就不是什麽好地方,可偏偏這錦繡樓前又是這樣一副樂善好施的模樣。

烏夢榆點點頭:“久聞錦繡樓之名,那等晚上的時候,定要來好好享受一番。”

*

她同季識逍二人按照約定所說的,找了處客棧落腳,又反複用傳音鶴聯係姝頤他們。

總算是在三日之後,將所有的人都集合好了。

烏夢榆坐在桌前:“……情況就是這樣了,那錦繡樓的主人該和琦泉山殷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們在此處的威望極高,與人為善,分發善粥,設立學堂,幫凡人開靈竅。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都對他們讚不絕口,”

白姝頤道:“能以靈穀施給凡人,就算是以七彩音的底蘊也做不到,這殷氏可真是家大業大。”

“不過善人這一說?魔門的地盤,真有這樣的大善人,早該被吞食殆盡了。”她的眼神裏閃過些寒意來。

徐知行將銅板在手心裏玩了玩:“這可有意思了,不過這裏凡人這麽多,該我繼續去算命的時候到了,正好紅塵還沒修夠。”

烏夢榆:“你十方派的名頭一亮出來,怕是不到一天,就被仇敵找上門來給宰了,”她末了還很遺憾似地歎歎氣,“等你明年忌日,我再來此處替你帶壺酒來。”

徐知行被逗樂了:“此言差矣差矣,”他的銅板倏地變成了一個乾坤盤,“如今該是我假裝為隱世門派靈悟派的時候。”

他提著乾坤盤便出了門,瞧那模樣隨性得很,可真是半點不像名門弟子。

白姝頤道:“他是想著此處凡人這麽多,能不能再打聽些消息出來。”

烏夢榆想了想:“不如今晚先去看一看吧,我這幾日路過那裏,發現那晚上燈火通明的,飯菜的香味飄得很遠,我們去吃飯,該不會有大礙吧。”

白姝頤:“也行。”

她們如今都住在這一間客棧裏,房間也離得很近,平日裏聊天聚在一起也很方便。

她們進房的時候,好巧不巧遇到季識逍從房裏走出來,他手負著劍,靈力有些外溢,想來該是剛修完心法,即將去練劍一樣。

烏夢榆的眼睛亮了亮,礙於姝頤在場,隻對他笑了笑。

季識逍點了點頭,又問她:“你中午有想吃的嗎?”

烏夢榆搖搖頭:“今天中午就先不吃啦,晚上去錦繡樓裏吃一頓吧。”

待季識逍走遠之後,姝頤將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你們倆,不睡一間房嗎?”

烏夢榆:“?”

“姝頤!”

*

徐知行來的時候已打探過了這裏的地形,這是位於寶翠洲之南的南雪城,以古樹為中心,其他地方大致對稱。

他當下去了凡人聚集最多的小巷裏。

巷口之處擠滿了小攤小販,人來人往的風裏,滿是樹葉的清香。

徐知行找了一處地方隨意地坐下,將攤子支開,就如同他以往在凡間那樣,立了塊招牌,其上龍飛鳳舞地寫著“算命”。

來往的人顯然都是為生活奔波的人,隻匆匆瞟了眼他這招牌,又匆匆地離去。

徐知行等了半晌,又加上兩個字“免費”。

這兩個字一出來,那些目光停留在他這塊招牌上的時間顯然長了許多。

不久,終於有一位很有些瘦弱,身子骨瞧起來也不太利索的老人坐到了他的身前。

“後生仔,你這算命真的免費,你能不能幫我算算我那兒子什麽時候能結樁好姻緣?”

徐知行笑得很溫柔:“不急,您先將您兒子的生辰八字同我說一說。”

他飛速地掃過這生辰八字,道:“您孩子這八字,我看與這地方風水不和,紅鸞星動,該在北邊,我勸您呐,若有機會,該舉家搬去北方。”

他說的話裏倒有八分是真的。

老人嘀咕了句:“真的假的?”

徐知行又細細地講說了一遍命理之責,語言通順流暢,顯然是把這位老人給唬住了。

老人搖搖頭:“那可不行,我可一定要待在這城裏,上哪去找殷當家這樣的善人啊。”她歎著氣搖搖頭,“算咯,不成器的孩子沒姻緣就沒姻緣吧。”

徐知行忽而發現,自她說出“殷當家”這三個字之後,一根極細極細,幾乎是看不清的線,從她的身上起始,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若不是他正好是修因果的,旁的修仙者怕是也看不清這線。他一猜就知道,這線的邊緣該連到錦繡樓處。

他悄悄地給這位老人的行囊裏塞了十塊靈石,再目送著她蹣跚遠去。

接著,徐知行打探了好幾個人,無一例外的,當他們提到錦繡樓的殷當家之時,語氣都是極為崇敬。

而因果的線也飛速地向那棵參天古樹而去。

天漸漸黑下來,徐知行收了攤,沿著街道往錦繡樓走,一直仰頭望著沒有一顆星星的夜空。

盡管虛空裏什麽也看不見,但好像有一張無形的因果之網密密地籠罩著。

忽而整片天地都黑了一瞬,寂靜得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徐知行剛把防身的法寶祭出來,便見眼前忽而一亮,這種亮並不是白晝時的清澈的明亮,而是有似江上孤燈的亮。

那棵高大的古樹之上,一點一點,像星星漸次亮起那樣,在幽深的樹葉間亮起,白日裏樸素的木閣樓之上掛滿了燈籠,此時隨風搖晃著。

琴音密密如流水潺潺,若有若無地歌聲更添了幾分婉轉。

他望著那塊樸素的平實的寫著“錦繡樓”的牌匾,提步邁了進去。

剛好碰到他的同伴們坐在靠窗的桌前。

“一份紅燒魚三千靈石,店家你這是開個店打了個幌子,專程來劫富濟貧,外加中飽私囊的吧。”他聽見烏夢榆這樣說著。

那跑堂的道了個歉,笑道:“姑娘,我們這裏的魚可是那歸雪宗聖潭裏養的魚,花了大功夫從折桂洲運回來的,沒少被那幫正派修士追殺。”

“我們這的廚師師傅,可是那位早就隱退的廚神塗見意,他老人家以廚入道第一人,這手下的功夫總該值點錢吧。”

烏夢榆笑了:“行,你就端上來,不瞞你說,我們這幾個人嚐過許多山珍海味,可還真沒吃過歸雪聖潭裏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