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夢榆終於停了腳步:“你不會說肯定句嗎?”

雙重否定, 真有你的季識逍,不會說話就一輩子別和我說話。

天地萬象迷宮變化無窮,不多時前方已有了五條岔路, 以她半吊子的陣法路數是找不出正確的路的。

以季識逍的性格肯定會走最中間的路,直接一劍殺過去。

她不想跟著季識逍走了。

烏夢榆隻好把目光投向幻海閣:“小馮, 不然你們……好人做到底, 把我帶到昭昭天行梯好嗎?”

她剛剛用的“追溯術”已經耗費許多法寶了,此時也不吝惜這些小錢, 繼續秉持“千金散盡還複來”的想法——

“價錢隨你們開。”

她有求於人的時候態度是好得不得了,語氣神態都很溫和, 一點也沒有剛剛鋒芒畢露的樣子。

季識逍握了握自己的劍柄, 看了看最中間的那條路,斬殺妖魔鬼怪的路是最快的路,以他的劍法,是可以很快到達昭昭天行梯的。

“走最中間的路吧, 我可以一路殺過去。”

馮輕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其實……我們可以跟著季師兄走中間的路, 畢竟這條路最快……”

其他弟子附和著:“對, 眼下也耽擱了不少時間了, 我們也不白白蹭,可以用殺陣。”

聽風老麻雀摸了摸自己的小腦袋:“我記得這一輪不是淘汰別人可以得命牌積分嗎?你們杵在這……怎麽感覺像是‘大家你好我好’一起通關呢?”

對哦。

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沉默一會。

烏夢榆拍拍麻雀腦袋:“你不要挑撥離間呀,這隻能說明在天地萬象迷宮裏,我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幻海閣弟子們:“……”

她以霜翹指了指前方:“那就走中間的路吧, 但不是季師兄開路, 是烏師姐開路。”

聽風一聽她這話就知道不對:“哎喲小烏你開什麽路啊, 你不會又打算用‘追溯術’吧?你這倒黴孩子,劍尊家產都得被你敗完。”

烏夢榆揮了一下劍,右臂僵了一下,剛剛被鐵甲刀影傷到的地方仍是火辣辣的痛:“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嗎?”

季識逍:“我……”

烏夢榆:“你閉嘴。”

她提著劍走在最前麵,眼神鋒銳如刀,黑發黑衣在風裏飄搖,霜翹的光凜冽如寒冰,隻從外表看還是挺有氣勢的。

隻是聽風能不知道她有幾斤幾兩,眼見勸不動,又隻能找上小季:“你和小烏是又吵架了?這不像她的作風啊。”

季識逍:“她……很生氣。”

聽風“嘶”了一聲,又搖搖頭:“大小姐嘛……脾氣是這樣,你要不去哄一哄?其實小烏還挺好哄的。”

季識逍垂眸,幾縷碎發落到了他的臉上,側臉的輪廓恍如遙遠的山群,風拂過他時,隻沾上幾分更重的寒露。

他手裏的劍尚還沒有歸鞘,劍鋒利得像他這個人一樣,從沒有彎折的時候……他的劍道,寧願戰至最後斷裂也不會彎折。

聽風望望他,才仿佛恍然大悟點點頭:“我忘了,你這小子!哎,真是,你不會哄啊。”

它苦悶地搖搖翅膀:“得得得,你們都是少爺小姐的命,隻有我是勞碌命,還是我去也!”

“小烏哎,小烏哎,你別走那麽快,我這老骨頭可飛不快了。”

烏夢榆一把逮住想要趴在她頭上的麻雀:“不能趴我頭上。”她如今是要走“高手”的路線,麻雀趴著也太影響氣勢了。

她又想起一樁事,把剛剛季識逍給她的一大堆命牌找出來,“蹭蹭”地往後退幾步,又遞給季識逍:“喏,還給你,不受嗟來之食!”

從今以後和季識逍劃清界限,他有他的登天路要走,她也有她的錦繡路。

哼!

季識逍還未伸手,隻望了望她的神色,她並沒有正眼看他,眼神隻是望著前方,黑發很柔順地披散在身後,耳邊編起的一截很細的辮子卻在風裏輕輕地搖著。

偏偏她此時的神色很少見,她一向是個很生動的人,開心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都是很生動的神色。

此時,冷如霜雪,隻是……霜雪也有霜雪的美感。

似乎是見他久久沒有伸手接那一堆命牌,烏夢榆索性手一放,裝有命牌的袋子重重地下墜——

他微微彎腰,伸手將它們撈起來,心念一動,第三輪的獎勵圖倏地浮現在眼前。

他如今有四十二積分,隻換了那一把折玉白扇和……流星簪。

蓬萊所言不虛,這迷宮裏有移形換影之術,這兩樣寶物不過兩三個呼吸就送抵了他的手上。

季識逍再抬眼時,隻看見烏夢榆的背影。

記憶裏,他好像經常這樣望著她的背影。

他們經常吵架,吵架的時候就會離得遠遠的,誰也不理誰,過個一兩三四天,又會像沒事發生過一樣和好,然後接著吵架。

在歸雪終年飄飄揚揚的桃花裏,他就這樣望著她的背影一同去練劍坪,去學堂,再回到第三峰。

哄……

季識逍望了望自己的手心——

隨著他們走進中間的路,前方的妖魔也隱隱地顯出形狀來,這次是一隻影魔,並不是強勁的妖魔。隻是術法有些惡心,弄得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黑色。

地上還有不少粘稠的黑乎乎的血漬。

聽風還在勸著:“小烏啊,我看這東西有點惡心,這用‘追溯術’待會不是更惡心了嗎?”

烏夢榆:“你不要勸我啦,我自己來。”

幻海閣弟子時不時插一句:“《萬華異魔錄》上所載,這東西怕光,大小姐你有明亮一點的法寶嗎?”

季識逍以靈力凝了一片桃花瓣的形狀,除了顏色是淡淡的金色,連紋路和真正的桃花瓣也並無兩二了。

他輕輕地將這枚花瓣指向了被影魔覆蓋的天地。

淡金的花瓣在虛空裏一分為二,再分為四,眨眼間便浩如煙海,恍如是成片成片地亮起了星火。

烏夢榆撇撇嘴,這一招也是宋盞師姐和她那位道侶留下的招式,傳聞是用在他們新婚之夜,那一夜,歸雪除了紛紛揚揚不停的桃花之外,還有柔軟墜落的星火。

當時長老在術法課上教這一招隻說:“雖然好看是好看,但是實戰除非你高對手好幾個境界,不然等你這慢吞吞的招式用完,死幾百次的時間都過去了。”

有好事的師兄便問:“那長老你教我們這個做什麽?”

“廢話,當然是讓你新婚之夜用啊,什麽時候新婚,給兄弟們發請帖啊。”當即便有人接話茬。

“滾滾滾,一邊去。”

“哈哈哈哈哈……”

長老用手扣扣桌子:“偶爾輕鬆輕鬆嘛,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招式都是為了殺人。”

那時候季識逍就坐在她身旁,高傲尚且年少的小季向來不屑這些東西,隻說了句:“華而不實,學了也沒什麽意思。”

嗬。

烏夢榆雖然很奇怪自己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還能記得季識逍說的話,甚至連他當時冷淡的眉眼都能記得。

但是!

他自己說過的話自己都能忘,言不由衷,背信棄義,出爾反爾,小人行徑!

熟練地給季識逍扣了許多名頭,烏夢榆感到心情舒暢了不少。

桃花瓣劃過影魔的身軀,黑暗一寸一寸地斷裂,像是鏡片碎裂的時候,一片接著一片,雜亂無章的,而金色的桃花瓣是從天空裏下的一場溫柔的雨——

漫無邊際地落滿了視野所及的所有地方。

烏夢榆的腳步停了停。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很美的招式。

她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回頭看了一眼季識逍,隻是這廝實在敏銳得很,很快察覺到她的目光,幾乎是立刻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平日裏往往也是淬著寒冰的,所以這一瞬,好似比以往都要柔和一些,這樣看起來,竟然連這個人也感覺浸在了柔軟的雨裏。

烏夢榆:“你學藝不精,這影魔的血都濺到我身上了。”

她指了指自己黑色衣服上看也看不出來有沾血的一塊。

季識逍:“所以接下來我開路吧。”

烏夢榆:“?”

季識逍:“我想練練新招式。”

烏夢榆:“嗬。”你說你想練就讓你練,那烏大小姐豈不是很沒有麵子。

季識逍向前走了幾步,他用的“踏雪歸”步法,轉瞬走到離烏夢榆大約一兩步的地方。

他這一次用的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可以嗎?”

這聲音是季識逍的聲音,可是語氣實在不像他的語氣,就算歸雪整日裏桃花紛飛,師姐師兄們個個脾氣又好又會說話,可季識逍仍然是冰冰冷冷的季識逍。

這樣柔和的語氣。

烏夢榆思考片刻,讓開半步:“請。”頓了頓,“季師兄您好好練。”

季識逍向她遞了把扇子,正是那一日介紹第三輪獎勵的時候,提及的第一個寶物,折玉白扇。

“就當賠償你剛剛用追溯術。”

烏夢榆的臉立即耷拉下去:“季識逍你真的很會做生意哎,我剛剛用了那麽多法寶,你一把扇子就可以賠的嗎?”

她話裏話外的語氣,又把剛剛損耗的法寶記在了他的頭上,就像歸雪裏的很多個日夜一樣,總是胡攪蠻纏,把所有事情混為一談。

但是,季識逍很奇異地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他左手裏還摩挲著那隻流星簪,他很少有這樣躊躇的時候,也很討厭躊躇的時候,這世上的所有的事情,明明都該如出劍一樣,是不需要猶豫的。

季識逍道:“你等一會。”

他側過身,到底把流星簪放進了儲物袋裏。

有一種很不甚明晰的感覺,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隱秘的藏在心裏的期待再一次落空。

他將手裏的劍鋒對準遠方,

握著劍的時候,是他最不躊躇的時候——

一劍如潮起。

“我盡快殺過去,這樣肯定能多得點積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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