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烏鴉嘴吧季識逍。”

烏夢榆試探著, 手裏分別捏上一張凝冰符、奔雷符和厚土符,符咒落到那些鐵甲之上,轟隆隆地, 也不過是打掉下它們的胳膊腿之類的。

鐵甲不過轉瞬就把破損的地方修複好了。

五行之法沒有克製,看起來真是堅不可摧了。

烏夢榆思索片刻:“不然我們還是跑吧, 就算把它們都打過了, 也沒有好處呀。”

蓬萊這一關是讓他們通過昭昭天行梯,這些鐵甲隻能算是路上的小波折。

她雖然還有些法寶可以使, 可到底不清楚這些東西怕什麽,白白耗費了許多法寶符籙, 到頭來得不到什麽好處, 這可真是虧本生意。

再說,它們可真是悍不畏死的樣子,明明季識逍那劍的威力大多了,偏偏不管不顧地朝著她來。

好在她的身法修行, 在眾多課業中算是稍微好一點的了,不斷用著“踏雪飛鴻”身法, 在鐵甲中穿行著, 倒是沒有再受傷。

聽風牢牢地抓著她的頭發, 點頭附和:“我也覺得,咱不是要去昭昭天行梯嗎,這裏耽擱時間不劃算。”

這一說話的功夫,鐵甲的厚重的刀又直直地從上方砍來,聽風直麵著那鋒銳的刀鋒,隻能喳喳大叫:“烏夢榆, 我不跟著你了, 這玩意真的隻殺你的!”

烏夢榆還有閑心和麻雀嘮嗑:“那怎麽行, 說好的同甘共苦呢!”

馮輕舟和他的同門正布著陣法:“大小姐,你再堅持一下吧,我們布的是‘地落陣’,約莫再有個一刻鍾,就可以把它們困住了。”

烏夢榆:“你們這陣法,修行不精啊,我聽聞幻海閣收新弟子的時候,宣傳的可是即刻就能把陣法布好。”

幻海閣作為專精陣法的門派,殺傷力雖然也不弱,但是布陣講究天時地利,有時候甚至需要提前許多時間布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來。

因而仙門望族有些天賦的子弟,更願意去蓬萊歸雪這樣劍術咒法強勁的門派。

幻海閣近年來一直致力於縮短布陣的時間,收新弟子的時候更是扯大謊言“即刻成陣,威力不輸劍修”。

馮輕舟:“烏師姐,那都是為了收弟子的宣傳,你又不是不懂,再說了,你們歸雪不也是說‘無窮碧心法’可斬一切心魔嗎?”

烏夢榆吹噓自己的門派的時候是理直氣壯的:“那可不是虛假宣傳,你看我練無窮碧心法,就從來沒遇到過心魔。”

“踏雪飛鴻”往左略微行個三步,她剛剛站的地方立即被三道接連而至的刀光給砍成碎裂的片塊。

聽風顫顫巍巍地道:“烏夢榆,你把你說話的功夫好好用身法。”

烏夢榆悠哉遊哉的:“我不。”

左右上下各來了一柄刀,烏夢榆已經祭出了玄龜甲、金縷衣、鬆年盾……她把能想到的防禦法寶一股腦用出來。

她所站的地方光華大作,整片空間每一寸都被亮光所覆,這一群厚重的、高大的鐵甲總算是完完全全顯露出來。

“挑我做對手,可是你們今天錯誤的決定。”

她那些流光溢彩的法寶並沒有完全起作用。

劍氣如虹——

“春江花月夜”的氣息恍如日出時四散的烈陽之光,一往無前地穿過了離她最近的鐵甲。

“讓開。”季識逍道。

她望見季識逍的側臉,眼裏盛滿了劍招出時的明亮的光,有一瞬間忘記了該說些什麽。

劍法修行到一定的境界,真恍惚有種不可逼視,又令人向往的美感。

“……你不能讓我出次風頭嗎?”她都祭出這麽多法寶,打算決一死戰了。

“快慢之道”是很冷門的修行之道。

劍法的境界在出招的速度之上,凡間武功大多以“快”為定奪,但是仙法的對決“快慢”沒有那麽重要。

季識逍自來歸雪後,修行劍法這麽多年,幾乎沒有遇到過精通“快慢之道”的敵人,隻曾經在那位明夜刀前輩手下吃過虧。

*

明夜刀裴閑,這位前輩來蓬萊的時候並沒有遮掩自己的身份,腰間別的是名刀驚林,腳踏的是珍寶閣萬影靴,就連他的臉都沒有做一絲一毫的遮掩。

但既然歸雪的護派長老將他放了進來,那麽就是長老將他視為客,季識逍自然也不會質疑長老們的決定。

烏夢榆走在他的身旁,這次兩人相隔的距離比昨天要近一些,而且距離還在不斷不斷地縮近。

距離終於到了可以正常說話的距離,烏夢榆終於不搞小動作了,她忽然說:“季識逍,明天就是課業考試了,要不要我們互相幫助一下?”

季識逍:“不。”

烏夢榆:“你都沒有聽完我說的是什麽,怎麽就拒絕?”她的語氣比平時溫和了百倍有餘,隻有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這樣。

“你看你的詩詞課‘下下下等’,我的詩詞成績還行,就是劍法課差了些……你看到時候,我們就……”她露出了一絲很明媚的笑容。

季識逍:“不。”

烏夢榆:“你不要這麽小氣嘛,其實長老們也沒有禁止我們作弊的,隻要不被發現就好……”

歸雪的規矩確實是這樣的,並不禁止弟子們作弊,他們能把作弊手段修煉到欺騙過長老,也算是本事。

季識逍不再看她,徑直走在了前麵,從昨天遇到那位明夜刀前輩,他心裏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第三峰山腳下,裴閑斜靠在一塊大石頭旁,看起來很是懶散,眯著眼睛望著第三峰綿延不盡的桃花。

季識逍:“前輩若想要求醫,我有春玉露。”

他當時是來到蓬萊的第二年,冬虛劍尊已收他做徒弟,受贈了許多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春玉露就是其中之一。

裴閑的身形動也沒有動,笑了笑:“許久不拔刀,我看起來是那麽隨和的人了嗎?怎麽小孩也要來跟我做生意了。”

季識逍微微一鞠躬,再拱手:“久聞明夜刀是蓬萊天極神通,一直沒有機會討教,不知前輩可否賜教一二?”

蓬萊宗的天級神通,就連會這一刀法的蓬萊弟子都很少,他身為歸雪弟子,按照正常的流程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見識到了。

可是眼下,他眼前就有這麽一位蓬萊的叛徒。

初入劍道,天下大道隱隱在他眼前勾勒出一張朦朧的畫卷,他猶如井中窺天,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更廣闊的景象。

裴閑終於直起了身,還是笑,吊兒郎當的模樣,眼神鋒芒如刀,刀還未出,刀意先流轉。

覆蓋過蒼穹的殺意如烏雲來時那樣壓下來——

“練劍的人,學刀做什麽。”

“明夜刀是天級神通,神通一精便通百法。”

裴閑收了殺意,又懶洋洋地道:“可以,不過我比你年長這麽多歲,就不占你便宜了,你隻要能用劍碰到我的衣角,我就讓你看看明夜刀。”

季識逍想到這位前輩是來尋醫問藥的,隻問:“前輩不需要春玉露嗎?或者別的靈藥?”

裴閑笑了一聲:“如果春玉露就有用的話,我何必到這裏來?”

季識逍不知該說些什麽,再一拱手:“多謝前輩。”

隻是沾到衣角的話,歸雪這麽多劍法,千變萬化,他也不是沒有可能做到。

季識逍心裏有了思索,第一招先用的是歸雪劍法試探。

出劍是冬虛劍尊對他特訓過的,雖然劍法境界在單純的快慢之上,可是出招最要緊的“勢”是絕不能墮的。

那一招歸雪劍法他使得很認真,拿出了當時最高的水平,劍比風更快,卻在即將穿行到裴閑身側時,就像是遇到了什麽屏障一樣,微微頓了頓。

他感到自己的出劍粘滯了許多,仿佛是在泥沼裏出劍一樣,帶著種不流暢的感覺。

裴閑連刀也沒有出,神色溫和得比回春峰修醫的弟子還有溫和,就像是在鄉野間閑逛一樣,連身法都用得很隨意。

“歸雪劍法使成這樣,你小子……叫什麽名字,你要是能不死,說不定以後白玉京能有你一席之位。”

季識逍將劍握得更緊:“前輩這是捧殺嗎?”

“季識逍,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這對我們倆都沒有壞處啊,而且就算……就算被發現了,我發誓,一定說是我強迫你的。”

烏夢榆遠遠地從他身後跟了過來,手掌朝上看似斬釘截鐵地發著誓。

不過她一天就能發幾十個誓言,相信她的誓言不如相信三塊靈石一枚的祈禱符。

“啊,這位哥哥,你們這是在比劍嗎?”

裴閑看了看烏夢榆,又看了看她身後負的劍:“算是吧。”

季識逍:“不考慮。”

烏夢榆:“好。”

她看似很有骨氣地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又回過頭來喊著,“無情無義季識逍,你記著,你可別哪一天求到我頭上來!”

夕陽看似也懶散地鋪開了一層光,第三峰的桃花在光下猶如流水那樣飄動著。

裴閑又靠在了石頭上:“同門情誼,真是讓人懷念。”

季識逍一連三日,找這位前輩嚐試了無數遍,可無論是哪一種劍法,就連歸雪壓箱底的號稱天下最快的劍法“侵掠如火”,他也用了個遍。

可是那位明夜刀的衣角就像天上浮動的白雲一樣,是一點沾不到。

時間在裴閑的周圍放慢了,破不掉他的獨有的“慢”的領域,就不可能碰到他的衣角。

沒有刀者氣質的明夜刀言:“冬虛劍尊的劍道已是舉世無雙了,快慢之道不算是正途,你其實不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一直到裴閑離開歸雪宗,他也沒有能夠真正對於“快慢之道”有任何的領悟。

後來他再也沒有遇到過修行此道的敵人,冬虛劍尊給他設立的任務裏也沒有涉及過這一偏門的道法。

所以……

所以才會有今日如此狼狽的局麵。

“雪踏飛鴻”的身法提到了極致的速度,手裏的似有似無地嗡鳴著,每一道劍光如撕開黑暗夜幕之光而去。

隻是……

劍法看起來幹淨利落,也沒有什麽大的差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套劍法使得不太好。

若是完完全全按照往常的水準,他剛剛能一劍將那隻鐵甲給捅個對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卸下了一條胳膊。

他麵前“刷”地倒了一排鐵甲,它們看起來還是十分笨重,正慢吞吞地掙紮著起身。

在未起身之前,“天地明心劍”忽然而至。

密不透風的劍影猶如琉璃燈碎裂後向四處折射出的光,絢麗而奪目,鋪開一張巨大的光網,將這一群鐵甲一齊絞殺成了飛灰。

烏夢榆眨了眨眼,“天地明心”看起來倒是挺好看的,但是這樣用耗費的靈力也太多了,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像是季識逍用劍的風格啊。

他師承冬虛劍尊,平日裏用劍對每一分靈力都苛刻到了極致,是斷不會為了好看這樣用劍法的。

“還不錯嘛。”烏夢榆將自己的法寶收好,另一邊仔細打量了季識逍的神色。

他的神色隱在陰影裏,握劍也和平日沒什麽差別,隻是……劍法用得浮躁啊。

季識逍收了招:“它們每複原一次,境界便提升一分,多糾纏無益,先走吧。”

馮輕舟連同他的師弟們布陣的速度越來越快,陣旗已往各個方向浮了過去,潑墨的符咒四散而去——

“差不多了大小姐,從生門走吧。”

烏夢榆看季識逍還是一副怔在原地的模樣——

她到季識逍的身後,將他往前推了推:“快走啦,你磨磨蹭蹭的,一會又被纏上了。你倒是沒事,這些東西可全是衝我來!”

季識逍仿佛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運轉起“無窮碧心法”——

諸法無窮,道難盡也,唯心本真,尋隨有窮……

今日心性浮躁,劍法使得太平庸,待出了昭昭天行梯,得找個地方再好好練劍。

無窮碧心法也是,來蓬萊之後沒有多加修行,才會招致心如風動……

他被烏夢榆推得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望了望,從她的發絲看到她的眼睛,再到她的手肘——

手肘上的血色。

默念的無窮碧心法凝滯了一瞬,下一句明明已經在嘴邊了,卻忘記了該說什麽。

那道很淺淡很小的血色忽而如夜幕襲來一般——

以不可阻擋之勢淹沒了他眼前的人,血幾乎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甚至能清晰聞到血的氣息。

他想伸手擦一擦眼前的血色,手卻連同身軀一同陷在了原地。

血比隨刀呼嘯而來的風更冷。

“大小姐,你剛說的你修行無窮碧心法,真沒遇到過心魔?”

“你小子想什麽呢?難不成現在想改投歸雪宗了?”

“這不是就問一問嗎,可別懷疑我對幻海閣的心啊……”

“……”

烏夢榆:“我是沒遇到過。”

不過這和無窮碧心法沒什麽關係,純粹是她個人……嗯,心性堅定,不為外物所移。

她走了幾步,發現季識逍又不走了。

那些鐵甲已經迅速地凝成了形,眼瞅著又要揮大刀來了。

季識逍卻又出了劍,他背著陣法的生門,道:“我在此處修行快慢之道,你們先去昭昭天行梯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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