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刀裴閑, 原來是這位前輩……”

按照明夜刀此人叛出蓬萊,入主黃泉淵,困於心魔境的身份, 作為名門正派的弟子,本不應再用“前輩”來稱呼此人了。

可是烏夢榆, 甚至於歸雪的師姐師兄們, 在提到這個人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稱呼上一聲前輩。

其實烏夢榆出生的時代, 離明夜刀鋒芒畢露的時代,已經過了許久了, 她其實對於這個人沒什麽特殊的印象。

但在歸雪宗弟子一代一代口口相傳裏, 這是位十分傳奇的人物。

烏夢榆被迫聽師兄師姐們吹噓了很多很多次。

初時為凡間少年將軍,以兵法入道,入問靈境時天資庸碌,因戰場上的殺意, 僥幸拜入了蓬萊的刀峰,拜入後如同他的天資一樣, 多年碌碌無為,

直至道魔大戰之時, 裴閑與蓬萊刀峰數百弟子,以明夜刀法死守青衣江,刀破琉璃殿三萬妖魔,血染青衣江之時,此人才名聲大噪。

麻雀聽風打了個哈欠:“蓬萊刀峰都不在了,這些陳年舊事, 看了也沒意思。”

季識逍:“我曾經接過殺裴閑的任務。”

麻雀:“?”

烏夢榆:“不是, 暫且不論你打不打得他, 你知道怎麽去黃泉淵嗎?”

黃泉淵和白玉京的入口,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歸雪宗很早就已經禁令向弟子透露這兩個地方的入口了。

季識逍神色平靜,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見過這位前輩一麵,挑戰他失敗了,我就把任務取消了。”

烏夢榆更驚訝了,從季識逍來到歸雪宗之後,她和季識逍分開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月,可從來沒聽他提起過這件事。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小季,怎麽輸了就認了,你不是應該苦練劍法,想著再贏一次嗎?”

季識逍一向是這樣對待別的對手。

“戰勝和殺死他是兩件事情。”

烏夢榆:“就是說,你其實去過黃泉淵?好啊小季,你平時還說我,這歸雪律條你是一條一條地犯啊,怎麽也該你進戒律堂反省了。”

季識逍:“你不記得嗎?其實你也見過他。”

烏夢榆沉默了好一會,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除了師兄師姐的吹噓,她記憶裏沒有任何這位前輩的影像,但是季識逍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篤定了。

季識逍點點頭:“也對。你不記得任何事情。”

這話初聽平平無奇,再仔細回味幾番,怎麽聽怎麽像是在陰陽怪氣。

連麻雀聽了這話,也是“嘖嘖”兩聲,搖了搖頭,撲騰兩下翅膀。

烏夢榆:“你這什麽意思啊,你不能因為一件事情就否定……好吧,不然你提醒我一下?”

季識逍不再說話,顯然又不打算再答話,他一個人走在最前麵,又走進前方的黑暗裏去,這條地下的道路就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後方的幻海閣弟子們也跟上來,嘻嘻哈哈地打聽著:“大小姐,你真見過那位明夜刀前輩嗎?怎麽怎麽樣,是真的刀法無雙,蓬萊百年無人出其二嗎?”

烏夢榆:“……或許吧。”

“不對,不對,你們應該問,那位前輩是真的和天地誅殺榜上長得一樣嗎?”

烏夢榆:“這……怎麽說?”

馮輕舟在自己的儲物囊裏翻了翻:“天地誅殺榜差不多囊括了流竄在五洲四海的妖魔鬼怪,按幻海閣的規矩,每個弟子都要隨身攜帶天地誅殺榜的玉簡,若遇上了妖魔,就地誅殺便是。”

他總算翻出一枚玉簡,“妖魔鬼怪呢,奇形怪狀各式各樣的都有,這位明夜刀前輩,可以算是最不奇形怪狀的一位了。”

自他手心裏流溢出些許淡黃的靈力,連結到玉簡上,於虛空裏映出一張年輕的臉來。

最不奇形怪狀這個形容,也太含蓄了。

烏夢榆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來,她好像的確見過這位前輩。

——“小師妹,你這次又打算改修什麽啊?”

歸雪日常的修行結束後,正值黃昏交界之時,落英繽紛,年輕的弟子們在練劍坪圍了一圈,說些閑話,順帶看看風景。

十二歲的烏夢榆認真地回答:“這一次想試試刀法。”

年長些的師兄道:“我們歸雪的刀法可不算頂尖啊,不對,上三宗也就蓬萊以前的刀峰輝煌過一段時間,下七宗,問蒼河門的刀法還算矮子裏拔高個了。”

“蓬萊刀峰,輝煌過嗎?我怎麽隻記得那位明夜刀前輩了。”

其餘的弟子們一下子來了興致:“說起那位前輩,是真的沒過心魔境嗎?不應該啊,蓬萊修心的功法不應該比我們差吧。”

最年長的師姐答著:“不知道……但是道魔大戰那會,我有幸跟著這位前輩殺過妖魔,他看起來,該是道心很堅定的人。”

“……”

烏夢榆走在回第三峰的路上,季識逍跟在她的身後,相隔七八個身位,他們吵架之後,向來這樣回第三峰,就像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但是那次是因為什麽吵架,烏夢榆已經不記得了,總歸肯定都是季識逍的錯。

他們在山腳下遇到了一位約莫十八九歲的修士。

母親是回春峰的峰主,因而第三峰下常常有來尋醫問藥之人,烏夢榆早就習慣了,以為這也是來尋醫的人,她就像往常一樣走自己的路。

那名修士偏了偏頭,一瞬間仿佛有刀光鋪天蓋地延展而來,但隻有一瞬間,接下來又是歸雪漫天紛飛的桃花影子。

烏夢榆看清了他的臉,停了下腳步,很認真地囑告:“哥哥,薑峰主近日不在回春峰,你若想求醫,另尋個日子吧。”

那名修士笑了笑:“哥哥……小姑娘,你應該叫我……嗯,總之該是很老很老的稱呼了,我可沒這麽年輕。”

烏夢榆:“沒關係,我不介意。”

反正修士到一定境界就駐顏了,她從小到大的邏輯都是,遇到好看的就叫“哥哥姐姐”,不太好看的就統一稱呼為“前輩”。

年輕的修士:“那你知道薑峰主什麽時候回來嗎?”

“烏夢榆——”季識逍在她身後提醒,聲音像晚風一樣冷沁沁的,“透露峰主行蹤是重罪。”

季識逍這人是真的很煩很煩很煩,烏夢榆飛速地答:“我知道我知道。”

她再對那位長得挺好看的哥哥道:“我不知道,你在這等個十天半個月,或者半年一年,或者……總之會等到的。”

那修士脾氣也挺好:“行。”

母親是在八天後回來的,烏夢榆用八天的時間鑽研了刀法,並沒有研究出什麽來。

她在沿著第三峰往下走的時候,又偶遇了那位修士。他看起來和八天前沒什麽兩樣,隻是走的步伐慢了許多。

烏夢榆手裏握著刀:“哥哥,你見過薑峰主了嗎?怎麽樣,還有救嗎?”這話聽起來有些奇怪,她頓了一下,“不對不對,就是你求醫怎麽樣了?”

“啊,怎麽說呢,是早就料到的結果吧。”那修士對她笑了笑,看見她手裏的握的刀,又問:“怎麽,你是練刀的嗎,我記得歸雪,有冬虛劍尊坐鎮,練劍法才是正途吧。”

烏夢榆把刀收回去,目前她的刀法比劍法還要不通,實在沒臉承認自己練刀,隻能答:“就隨便練練,采百家之長。”

“百家有長,刀法無長。”那修士舒展了眉頭,很朗闊地一笑:“小姑娘,別練刀法了,隨便練個什麽,也比這強。”

烏夢榆一怔:“可是,我記得師兄師姐們提過,蓬萊以前的刀峰,不也是多麽多麽厲害嗎?”

道魔大戰的故事,流傳的所有版本,都被師兄姐們翻來覆去地講過好幾遍了,更甚者,還有專門寫道魔大戰的話本,天天在練劍坪賣的。

“你都說是以前了,你看看現在,死的死,改道的改道,這是個不吉利的事。”他一直是笑著的。

“那不還有那位,那位裴閑前輩嗎?”烏夢榆不肯承認自己即將改修的刀法是條沒有前途的路。

那修士更是笑了笑:“裴閑,你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嗎?”

烏夢榆搖搖頭。

“當個廚子。”年輕的修士語氣輕快,仿佛在說些稀鬆普通的家常話,“最厲害卓絕的刀法,用來砍菜切肉,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這聊天的跨度有點大,而且此人所說的故事與烏夢榆所聽過的故事版本大相徑庭,她隻好說:“哥哥,你可別把這個告訴我師兄師姐,他們會和你爭論好幾天的。”

師兄師姐們是不允許那些激**人心的故事裏的主角,是這樣的結局的。

烏夢榆想了想又道:“可我覺得,如果我把刀法練好了,日後能成個大廚,好像也還行?”她也很愛吃吃喝喝。

她之所以對和這位修士的對話印象深刻,是因為那人聽了這句話後,笑了許久,他在歸雪又待了三天,在走之前的那天給她做了頓飯。

那頓飯的味道,簡直可以和崔峰主做的飯相媲美了。

“小姑娘,你這心性,道途不在這裏,不然試試改投他派?”

烏夢榆很堅定地搖頭:“不,我很喜歡這裏。”

“那好,我現在……也沒什麽好送你的,隻能做頓飯送你了,有緣的話,不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