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夢榆在殿外等著, 隻聽得裏麵一片重重的拍桌子的聲音,再加上她老爹怒氣衝衝的大嗓門——

“你這小子……”

“……不學點好的,學這種事情……”

“……要不是你受傷了, 我非得把你好好打一頓!”

“……”

聽風趴在她的肩膀上:“你怎麽想的啊小烏?雙修?你會嗎?”它“嘖嘖“兩聲,“要我說, 還得是我見多識廣哪。”

烏夢榆還不服氣:“我怎麽不知道?我懂的再怎麽也比季識逍多吧?“

門被緩緩推開, 腳步聲如約而至——

季識逍倚在門邊,臉色瞧著比剛剛更蒼白了些, 盯著他們倆,似笑非笑, 不知道聽了多少去。

烏夢榆微微一愣, 若無其事地笑著:“季師兄,怎麽樣啦,我現在跟你一起去同門師兄姐住的地方嗎?“

季識逍讓開一個身位:“烏長老和薑長老讓你進去。”

烏夢榆心如擂鼓,小步小步地慢慢走進去, 季識逍等她走進去了,才把門從外邊合上。

烏茂庭沉著臉, 頭發翹起來幾根, 隻重重地拍一拍桌子:“你們兩個, 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這麽兒戲呢?回去給我寫檢討書!”

烏夢榆從來不會被她老爹嚇著,擠出幾滴淚水,瞧著是真有幾分楚楚可憐了——

“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嗚嗚嗚嗚嗚為什麽不成全有情人!“

“爹你可不能拆散苦命鴛鴦。”烏夢榆越說越理直氣壯,仿佛她和季識逍真有一段情一般,說得煞有介事的, “我們的感情, 日月可昭啊!“

她仍嫌不夠似的, 站到季識逍身旁,握住了他的手:“你不能把我們分開!“

此話一出,烏茂庭恨恨地盯著她。

聽風……聽風隻搖了搖頭,做了個口型‘演過了’。

季識逍的手冰冰涼涼的,很像是劍鋒的溫度,在她握上來的一瞬,卻飛快地往回縮。

季識逍這人怎麽這麽不知趣!

這種時候難道不是應該幫她的忙嗎?

於是,烏夢榆死死地握住季識逍的手,那力度和她上鑄劍課掄大錘的力度差不多。

季識逍看她一眼,眼神倒是看不出來什麽,嘴角譏諷似地向上揚了揚。

烏茂庭一直盯著他們緊握的手,烏夢榆不甘示弱地回瞪。

薑辭月歎了口氣,舒緩氣氛:“行啦,孩子們都長大了,你管也管不過來,不如讓他們去吧。“

烏茂庭又長篇大論地論述了一大番話,什麽什麽雙修功法是為走捷徑雲雲,什麽不能沉溺肉|欲之類的。

烏夢榆聽得直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幾乎要睡著了。

她偏頭看季識逍,隻見季識逍背脊挺得筆直,神色冷淡,視線一直看著前方。

不是吧,這也聽得這麽認真。

烏夢榆覺得自己和季識逍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終於等烏茂庭大發慈悲地把他們放走了,雖然過程有點曲折有點困,但是結果總歸是好的。

烏夢榆腳下飛快,她已和朋友們約好了在蓬萊的“風雨樓”相見。

“烏夢榆,你去哪?”季識逍卻在後麵叫住了她。

烏夢榆轉過頭:“我去找我的朋友們喝酒。“她頓了頓,忽地臉鼓起來,”你可不能向我爹娘告狀。“

季識逍不急不緩地走過來,衣袂飄飛間流水的紋路若隱若現,停步,道:“你不是和我情比金堅,誓死不分離嗎?“

烏夢榆笑:“我覺得我們的情誼挺深厚的,比如這個時候,你就乖乖閉嘴,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明天我爹娘問起,也不要提及我的行蹤。”

季識逍的語速放得極緩極輕:“雙修?已經試過了?”似乎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不是要和我雙修嗎。

哈哈,這樣的胡話季識逍不會當真吧?

“嘩啦嘩啦“風忽然打了幾分,將周遭的樹吹得彎下去,樹葉一重一重地落。

烏夢榆望著季識逍的眼神,怔了一瞬,接著“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笑聲回**在空闊的長廊裏。

她笑的時候,眉眼全都彎起來,“哈哈哈哈好啊。“

“要練這個呢,我沒意見啊小季。你先把它學會了,再來教我唄。你知道的,我這個人,練什麽功法都沒什麽天賦。”

季識逍的神色更加沉鬱,盯著她的臉,又不說話了。

她踮起腳,拍了拍季識逍的肩膀:“小季啊,你不要每次說不過我,就不說話好吧。你這樣很傻哎。“

話說完,她也不管季識逍高不高興,就往“風雨樓“的地方去了。

季識逍望著她的背影,又望了望自己的手,上麵似乎還有殘存的溫度。

半晌,他提步往反方向走了。

……

越往風雨樓的地方走,視野越開闊,一路上遇見的十派的弟子也很多。

“烏師妹“”小師妹““ 烏道友“夢榆仙子“……

烏夢榆也不認識這些人,隻是別人給她打招呼,她也就笑眯眯地回一聲。

聽風已經完全趴倒在她的肩膀上:“哈哈哈哈居然有人叫你夢榆仙子……“

烏夢榆把麻雀捉到自己的手心裏,嫣然一笑:“難道我不配被稱一聲仙子嗎?“

聽風看著她的臉,噤了聲,撇撇嘴,不說話。

真是的。老麻雀怎麽這麽不知趣呢。

走了大約一刻鍾,遙遙可見一座高高的樓立於矮矮的長亭之間,風來之時更顯得冷寂。

悠揚的琴聲仿佛從飄渺雲端而來,烏夢榆的腳步微頓了頓。

周圍無論是疾步走的,還是漫步在路間的,其他弟子也紛紛停了下腳步。

“這是……姝頤仙子的琴吧,三年前在七彩音的仙法會上聽過……“

“對對對,我昨天見到仙子了,她好像隻用了不到半炷香就到島上了,被分入天級組前十,真是令我等望塵莫及。“

“仙子正在風雨樓,說是能解出她琴音的可以上樓與她一敘……“

“……“

烏夢榆咂舌,她這位朋友,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搞出大陣仗來。

她聽著琴音,跟著人群,好不容易擠進了風雨樓,這裏麵也坐滿了人,一樓的桌子幾乎是緊挨著擺在一起。

酒壇子大開著,酒香味清冽得如歸雪藏經閣外的蕭蕭的竹林。

烏夢榆看了一圈,沒找到落腳的地方,二樓都是包間,其中一處包間窗戶開著,以淡白的珠簾遮擋住投去的視線。

琴聲正從那裏傳來,想來那裏就應該是“姝頤仙子“所在。

大堂裏的人,皆麵露陶醉,一派如癡如醉的情態,有的人還情不自禁地跟著節拍打。

烏夢榆在這裏麵,看到了晏浮瑾,他還是那身深紫的衣裝,嘴角噙著笑,眉眼疏朗,映著燈火。

他一邊飲著酒,一邊在紙上寫寫塗塗,似乎是在寫樂譜。

琴聲一陣密密麻麻的轉音,他抬起頭,也看到烏夢榆,笑著衝她點了點頭。

烏夢榆輕輕點了點頭。

站在烏夢榆不遠處的,是兩位年輕的修士,應當也是來參加十派會武的,隻是不知道是哪派的弟子。

其中高一點的那個感歎著:“哎,這位白仙子是真的很好,家世也好,修為也高,比那位空有皮囊的歸雪的小師妹強多了,若是有幸與這樣一位仙子締結良緣,這今後的路才是不愁了。“

矮一點的說:“哈哈哈哈你說漏了最重要的一點,這長得是真美啊……“

烏夢榆皺了皺眉,又聽得那兩人說:“哈哈哈長得美是美,聽說與那位十方派的,還有問蒼河門的,都有一段呢……”

“這有什麽,要是能與她春風一度,這也值了哈哈哈……“

“是了,隻可惜……”

這一聲“惜”字還沒說完,他的腦袋上已經被貼了張符籙。

烏夢榆笑意盈盈地說:“兩位,你們說的話呢讓我聽得不太舒服。明明是狗,就不要穿著人的皮囊了。”

她將這兩人上下打量一番:“這十派會武,二位恐怕是要提前出局了。”

這二人正相談甚歡,沉浸在自己的夢裏,乍然見到一位似仙子一樣的人物,還有些發愣,直到聽到這話才清醒過來。

烏夢榆手中祭起一鼎鍾一樣的法器,念了個法決,這二人腦袋上的符籙“蹭”地一下燃起來。

“烏夢榆你這是何意,除卻比試時間,私底下是不準內鬥的……”

這二人仿佛被狂風給卷了出去,身上激**起一片熊熊的火,直將風雨樓轟出了一個大洞來。

烏夢榆慢條斯理地把法寶收回去:“我是歸雪宗的弟子,可不守蓬萊的規矩。”

這裏自然是一番震響,風雨樓的洞口處驟然刮進來一陣冷風。

於是,剩下的修士們愣愣的,琴也不聽了,伸長著腦袋脖子,紛紛往烏夢榆這邊瞟。

“這是誰啊,瞅著有點眼熟啊?“

“歸雪宗那位啊,冬虛劍尊的親孫女。“

“我說呢,怪不得。哈哈她和白仙子碰上又是一番好戲。“

“……“

姝頤仙子又彈了幾個音,匆匆結尾:“烏夢榆,你非要來搶我風頭嗎?”

室內又是一片寂靜。

有知道內情的修士們小聲解釋著——

“這位白仙子和歸雪那位呢,素來不和,一到一起,必定要吵架的。”

寂靜之中,似乎是包間門開的聲音響了一下,接著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先走下來的是兩位仙童,長得玉雪可愛的,手裏拎著花籃,邊往下走,邊以仙法往空中扔起梨花。

那白色的梨花瓣仿若是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場雨。

從似雪的梨花裏,走出來一位少女。

芙蓉為麵,蒲柳為姿,蓮步輕移,眼尾一片紅意,眉心一點朱砂,偏偏臉如冰霜,看起來既清又灩。

烏夢榆感歎著:“該讓季識逍來看看啊,同樣是走冷若冰霜路線的,怎麽人家就這麽好看,他看著就那麽討厭。”

這位同樣身著白衣的女修士在堂內掃過一遍:“承蒙各位厚愛來聽姝頤的琴,願諸君十派會武摘花問桂。”

十派會武以“摘花”稱之為名列前十,以“折桂”為奪得第一。

“是的是的,多謝仙子祝願,該我等祝仙子折桂才是……”

“姝頤仙子這一曲可是月中錄,琴音嫋嫋啊,我這幾天恐怕都要來風雨樓聽餘韻了。”

“……仙子這一次我也進了天級組,我可以和你一起……”

“……”

在眾人的吹噓誇讚之中,白姝頤隔著重重的人影,對她使了個眼色。

烏夢榆心領神會地跟到了包間裏。

包間裏已備好了熱茶,烏夢榆抿了一口茶,才開口:“白仙子,好姐姐,天級組前十,等比試開始的時候,帶帶我唄……”

白姝頤笑了:“嗬,好啊,你進了天級組,我一定把你帶到前五十名。”

這話不可謂沒有分量。

烏夢榆歎口氣:“哎,我還是在黃級組,和我差不多的人一起快樂玩耍吧。”

“你那未婚夫怎麽回事?”白姝頤皺眉,隻是美人就算皺眉,也是極為好看的。

“初試不是可以帶人一起過嗎?他都不管管你?”

烏夢榆一臉痛心,很是委屈:“他比我還不如呢,我倒數第二,他倒數第一。”

白姝頤搖頭:“這男人不行,換一個吧。”

烏夢榆道:“祖父遺願,我可不想又擔個不孝的名聲。”

她笑了笑,“算啦,看他那樣子,早晚要走無情的,到時候不用我來說,他自己也會……”

白姝頤走到窗前,撩起珠簾往外看了看,不出所料下麵又是一陣吹捧之聲。

她忽然問:“你們歸雪那位,孟越思來了嗎?”

烏夢榆怎麽不知道她什麽意思,笑著說:“你看上孟師兄了嗎?”

“師兄是挺好的,但是他太忙了,宗主把他當繼承人培養的,在歸雪都常常見不到個人影,你要是和他在一起,也太受苦了。”

白姝頤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氣聲又幽怨又無奈。

算算日子,烏夢榆和這位好友也有一年未見了,這時候來了八卦的興致,又問:“你之前不是和那個,碧落洲那個誰,狐狸精在一起嗎?”

聽風的毛頓時立起來了,大喊著:“誰誰誰?碧落洲的狐狸,是白狐那一脈,還是紅狐那一脈啊?”

白姝頤冷笑一聲:“那人說他更喜歡聽琵琶,問我能不能改練琵琶,我把他踹回碧落洲去了。”

烏夢榆笑得樂不可支:“原來是這樣啊,那沒辦法了,你再看看有沒有別派的……嗯……青年才俊吧。”

白姝頤向她招手:“來,你過來。”

她們二人站在風雨樓的窗台上,望著下麵或談笑風生,或是喝酒猜拳的年輕修士們。

兩張美麗的臉,同時出現在一幅畫麵裏,仿若是夕陽來時最濃鬱時候的晚霞色。

白姝頤給她指著下麵的人:“你來看看,就咱們十派會武這些男修,你看二十個,都不能看見一個能看的。”

烏夢榆還是在笑:“哈哈哈哈是這樣,良莠不齊,青黃不接,看著連你第一任那誰還不如。”

白姝頤的目光凝了凝:“那個長得好像還可以。”

烏夢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看到了晏浮瑾的臉。

她心裏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妥。

但不過幾個呼吸間,白姝頤又說:“算了,仔細看看麵相,一副命薄克妻之樣,晦氣得緊。”

烏夢榆驚訝:“你什麽時候還會看相了?幫我看一看行嗎?”

白姝頤:“我跟徐知行學的啊,他在十方派快混不下去了,天天到凡間擺攤算命。

晏浮瑾抬頭望著這兩人,也有一些晃神。

按照“那些人”的說法,白姝頤和烏夢榆從小就不對付,長大了更是針鋒相對,後來更是……先後喜歡上了他。

那些人描述的願景是那樣的遙遠,又那樣令人心神激**。

一想到這兩人日後都在他的後宮裏,他就有種說不出的誌得意滿,幾乎飄飄然了。

想到這,晏浮瑾含著笑,叫來一個仙童,把自己剛解出來的琴譜交給他,道:“勞煩將這份樂譜交給姝頤仙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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