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石磚的小路, 遮陰蔽日的樹,蓬萊無論是陽光和風,還是樹和石頭, 都比歸雪要大一些。

十派會武期間是禁止禦劍的,烏夢榆隻能走著去。

季識逍跟在她身後, 落了大概四到五個身位, 不近不遠地綴著。

烏夢榆並不想理他,有意走得很快, “噔噔噔”地踩上一個長長的台階。

再往回望時,季識逍站在台階底下, 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偏偏眼如寒冰,像一把鋒銳的劍。

烏夢榆:“季識逍,你好醜呀。”

右邊臉上還是可怖的傷口,過路的人紛紛往他臉上看。

“這個是歸雪的那位劍道天才嗎?瞧著也隻是名不副實啊……”

“誰知道呢?聽說是冬虛劍尊的高徒……“

“是了是了, 劍尊還將自己的孫女嫁給他了,當時可是傷了不少人的心啊……“

季識逍是不在意的。

烏夢榆更是幸災樂禍:“你太醜了, 不想看你啦。”

她兀自往前麵走去, 風裏呼啦啦地飛過來好幾隻傳音鶴——

“榆妹, 你可算到蓬萊了,今晚出來玩嗎?“

“烏夢榆,你到蓬萊居然不聯係我!!!不跟你玩了。“

“怎麽說啊,烏大小姐,今天你來蓬萊可是好大一番陣仗。“

烏夢榆看著熟悉的字跡,想起來她在其他九派是有些狐朋狗友的, 這到蓬萊了, 不得好好聚聚。

聽風在她旁邊飛著, 湊過來看:“嘿,這不是徐知行嗎?好家夥,他也能來十派會武,十方派是真青黃不接啊。”

“不許說我朋友壞話。” 烏夢榆拿傳音鶴敲聽風的頭,聽風呱呱大叫。

她一封接一封地回,腳下走得慢了些。

季識逍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連一個眼風也沒掃過來。

醜八怪季識逍,拽什麽拽!

她的父母正在千裏還珠樓等他們。

這樣遠遠地望著,已經能看見兩個身影立在千裏還珠樓,正是烏茂庭和薑辭月。

烏夢榆快步走過去,見了母親的麵龐,撲進她懷裏:“嗚嗚娘我受了好多好多苦啊嗚嗚嗚嗚嗚嗚。”

薑辭月溫柔地安慰著:“我們先進屋。”也不忘招呼跟在後麵的季識逍,“小季,你也進來。”

“我真的太可憐了,爹你給的乾坤引路盤是壞的,根本找不到正確的方位……”烏夢榆越說越委屈,“其他的法寶不知道怎麽也壞了……”

烏茂庭也急了:“不可能啊,按理說我都是從珍寶閣買的,是鑒定過的呀。”

薑辭月安慰著:“有可能是被施加了禁用法寶的禁製……”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聽風接話,“就算我們再倒黴,也不至於什麽法寶也用不了吧。”

話到這裏,季識逍把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烏茂庭震怒,當即瞪眼:“這蓬萊是什麽意思啊,初試出這麽大幺蛾子,別的人可就是隻有幻陣的。“

他越想越生氣:“不行,一會我找他們宗主問問去,辦不好十派會武就別當這三大宗了。“

烏夢榆接著話:“就是就是,連法寶都不能用!蓬萊什麽意思!歧視不會用劍的人嗎?“

聽風:“還歧視妖!”

薑辭月拍拍季識逍的肩:“好孩子,受苦了。”

季識逍的身體微微一僵,冬虛劍尊勉強算是亦師亦父,除此之外,他很少和別的長輩有過這樣柔軟的交流。

烏夢榆牽過母親的手:“娘,他才不可憐,我最可憐了,我辛辛苦苦把他拖回來,他一句謝也沒有!”

烏茂庭摸摸自己孩子的頭:“是啊是啊,受苦了,等今晚上給你做點好吃的……”

季識逍站在旁邊,無所適從。

他每每站在這一家子旁邊時,都會這樣覺得,吵吵嚷嚷的世界,與他的世界太遙遠了。

烏夢榆還在絮絮叨叨自己這些天的經曆。

薑辭月看了看季識逍的傷,嚐試著用了個法決——

一團淡綠的光瑩瑩地升起,之後,季識逍身上那些可怖的傷口倒是沒了,但是薑辭月仍搖搖頭。

“你的傷太重了,得好好養,這段時間別再用靈力了,可能會對經脈有傷。”

這樣的傷口……薑辭月歎口氣,重重地拍拍桌子:“下這麽重的手,真是心腸歹毒!”

烏茂庭哄著:“你先消消氣,”又問季識逍,“若是遇到再對你用刀的黑衣人,你能認出來嗎?”

季識逍點頭。

“行,那就行。等十派會武的事情完了,我叫幾個兄弟去‘十步殺一人‘看一看,做什麽生意,做到我們頭上來了。”

兩位長老開始商量著怎麽做——

“要我說,直接叫上劍峰那幾個老家夥,‘十步殺一人‘都欺負到頭上來了,把它滅了算了。”

“碧落洲,黃泉淵……那我多準備點丹藥。”

“……”

烏夢榆時不時地插幾句:“什麽時候去十步殺一人,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別的不行,殺人放火遞刀最在行。”

聽風吵著:“碧落洲我熟啊,帶我一起去唄。”

季識逍站在一旁,望著窗台旁的光,仿佛一半落在空茫茫的寂靜裏,一半落在吵吵嚷嚷的塵世裏。

這樣呆呆地站在這裏,可不是他的作風,按理說他早應該告辭離去。

可他沒有動。

“……這刀法是真狠哪,你能想到自己得罪了誰嗎?”烏茂庭問。

季識逍道:“能得罪的人,當場就殺了。”

風穿行過婆娑的樹影,熱浪迎麵而來。

晏浮瑾沿著一簇一簇的樹,回到了他的居所。

深黃的約二層樓高的木屋一排排並列,中間以茂密的高樹隔開。

他同自己的同門打著招呼,嘴角噙著一抹笑意。

然而他進屋之後,笑容迅速斂了去。

他使了個陣法,於平地裏突兀地現了道台階。

從台階走入地下室,眼前是一片深沉的血色,燭火的光搖晃著。

這裏以鐵鏈綁著三個人,頭發皆已灰白,頭發髒汙,身上皆是血跡。

晏浮瑾走進去:“喂,你們不是說歸雪那位小師妹,對我一見鍾情嗎?”

室內安靜得近乎冷寂。

晏浮瑾走到最旁邊那人的旁邊,把他的下巴挑起來:“說吧,這次是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曾經看到的畫麵是這樣的……”

晏浮瑾“哦”了一聲:“不是說季識逍這個時候的實力不過月影鏡嗎?怎麽‘十步殺一人’

出這麽多人也打不過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是殺了幻海閣弟子,正在被審問……”

“求求你……放過我吧……”

這人發出一聲急促的嗚咽聲,白發更加淩亂,臉上的皺紋混著血淚往下落。

晏浮瑾輕輕地笑了笑:“這是在說什麽?不是你先來找我的嗎?”

室內又歸於冷寂。

烏夢榆靠在椅子上,正在給自己的好朋友們發傳音鶴。

十方派的,七星彩的,清虛宮的……這到十派會武的時候,可得多叫幾個狐朋狗友一起作樂。

那位十方派的徐知行給她回了消息——

“我知道蓬萊的汾酒是為一絕,就在島上的千秋閣,不然今天一起去看看?”

這幾天初試完畢,之後可還有十派大典,各派的長老依次上去,發表一串又臭又長的勉勵之語,這第二輪才會開始。

聽著就很無聊,烏夢榆盤算著,今天和小夥伴們去喝酒,明天去逛一逛,後天……想一想還是挺開心的。

她正回了隻傳音鶴——“好啊好啊,在哪裏見啊?這蓬萊太大了我可找不到。”

薑辭月柔柔地開口:“小榆,小季,一會你們就隨我們一同住在千裏還珠樓,這裏寬敞些,靈力也濃鬱,休息得能好一些。”

啊?

烏夢榆正美滋滋地想著自己的計劃,忽然聽到這一晴天霹靂。

歸雪的弟子應該是住在蓬萊的西北角,專門有四座閣樓安置他們,千裏還珠樓則是給地位比較高的長老們準備的。

她的父母哪裏都好,可是宵禁是肯定有的,更別說讓她大晚上出去喝酒。

季識逍沉聲說著:“多謝長老美意,我還是想和同門住在一起。“

他實在不喜歡過於熱鬧也過於……的地方。

薑辭月知道這孩子的性子,不好勉強,隻溫柔地說:“好,一會我把療傷的丹藥給你,若有什麽需要的和我們說就行。“

烏夢榆和聽風對視一眼,聽風朝她努努嘴,她便立即跟著說:“爹娘,我也想和同門住在一起。“

烏茂庭笑了:“孩啊,你告訴我,你是為什麽要過去住?你這丫頭不是最嬌生慣養嗎?“

烏夢榆指著季識逍:“我……向季師兄請教劍法。“

季識逍眉心一跳。

烏茂庭還不知道自己女兒在想什麽?

他隻說:“第二場是擂台賽,你老爹我給你的符籙法寶,怎麽也能過了,劍法這東西,不能速成。人小季還得養傷呢,你可別去搗亂。“

烏夢榆的氣勢軟了:“那我……給季師兄用藥,我可以照顧他……他受傷了。”

季識逍幾乎想冷笑。

聽風想起來烏夢榆那不著調的醫術,和她那馬馬虎虎的包紮技術,嘴角一抽。

薑辭月笑了笑:“你和小季在一起,還指不定誰照顧誰呢。”

烏夢榆沒了轍,隻能向聽風投去求助的目光。

聽風做口型‘你再想想理由啊。’

烏夢榆勉強從麻雀的小小嘴巴上辨認出這句話,心裏更加焦急。

聽風的腳指一指烏夢榆,再指一指季識逍,翅膀張開成一個懷抱狀——

它心裏大喊,你就說你和季識逍兩情相悅,一刻也不能分開嘛。

隻見烏夢榆看著它的動作,一臉疑惑,然後做口型‘你確定嗎?’

聽風疑惑,這還有什麽確不確定的,於是它點了點它的小腦袋。

烏夢榆:“我……和季識逍可以雙修法術療傷。“她仿佛擔心父母不相信這個蹩腳的理由一般,“我們已經試驗過了!”

聽風:“?“

季識逍:“?”

房間裏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烏茂庭道:“孩啊,你出去一下。我先和季識逍聊、一、聊。”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秦川川一定能當上主角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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