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童將樂譜遞了過來。

樂譜上的字寫得端端正正, 幾乎可以說是比照著楷書的模板寫下來的。

白姝頤從前到後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是哪派的弟子?“

仙童答:“蓬萊的,看起來是使劍的。“

白姝頤:“怪不得呢,樂譜解的是風花雪月之音, 字寫得如此規矩,當是個沒有風骨、劍意不純的人。”

她輕輕拿起一顆瓜子, 把它慢慢地剝開——

“蓬萊的劍閣是越發衰微了。”

烏夢榆點頭, 也拿著瓜子嗑:“不是說來喝酒嗎?怎麽沒有酒隻有茶啊?”

白姝頤:“徐知行說風雨樓的汾酒不夠正宗,他特意去找了相熟的弟子買酒。”

話音剛落, 門被“篤篤”地叩響了兩聲。

烏夢榆先聞到了一陣酒香味,極為濃鬱極為醇厚, 仿佛有一種刀劍過身的凜冽感。

門開之時——

那裏站著個手提著兩壇酒的年輕人, 一身霽藍色的衣袍,腰上懸著塊遊魚樣式的玉佩,一雙桃花眼還似有情似無情。

就連腰間別的劍上,也有叮叮當當響的劍穗。

烏夢榆質問著:“徐知行你瞧不起我們嗎?怎麽今日隻有兩壇酒?“

徐知行苦笑著:“兩位姑奶奶, 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給你們買的酒,可別讓我到蓬萊第一天就破產了。“

烏夢榆:“這還不簡單, 你就在這裏擺個攤算命, 給他們編一段什麽十派會武大殺四方的故事, 保你賺得盆滿缽滿。”

這樣的話本子在歸雪也賣得很好,她的同門都很喜歡看。s

徐知行將酒放在桌上,倒了三杯酒,才說:“不成啊,十方派以立心行走於世,我可不能打誑語。”

他手下動作未停, 又在小茶杯裏倒了一小杯酒, 將這酒給了聽風:“給, 小麻雀。”

聲音倒是比外麵的暖風還要溫柔。

聽風有些受寵若驚了,用了個術法,勉勉強強和大家一起飲酒。

徐知行這才解釋起自己的行蹤來:“來的路上,聽說可以抽簽了,大家都往那邊湧,我沒辦法,被人群擠著過去,抽了簽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的。”

白姝頤蹙眉:“第二輪的比試嗎?不知道今年天級組都有些誰。”

徐知行笑:“天級組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了,我這在黃級組先混著吧。”

烏夢榆問:“那你抽中了誰?”

徐知行的笑意收了收。

烏夢榆遲疑:“不會……是我吧?”

啊,她可不想和徐知行打啊。

他們可是要一起在黃級組快樂玩耍的。

徐知行伸出手,手裏正是一塊玉簡,發著微弱的光,上麵正大大地寫著——

“歸雪宗季識逍”

他的麵色頗有些苦悶了:“怎麽是你那位未婚夫呢?他不是該在天級組嗎?”

烏夢榆:“初試的時候遇到點事……“她解釋完之後語氣沉痛,”提前為你哀悼。“

頓了頓,她又笑起來:“哈哈哈哈不是你這什麽運氣啊徐知行,手氣絕了。“

白姝頤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妝容,抓到了她話的重點:“小烏?你因為劍嗡鳴,折返回去找季識逍。”

烏夢榆想了想,沒覺得有什麽問題,點了點頭:“對。”

白姝頤擱了鏡子,笑著看向她:“你不太對勁啊……”

烏夢榆辯解:“換了別的同門我也會回去找她的,我們歸雪不是不顧同門的人!”

白姝頤“哦”了一聲,又說:“我可什麽還沒問呢,你在解釋什麽呀。”

烏夢榆神思仿佛斷了一下,道:“……我在補充……”

對哦,言多必失。

白姝頤還能不知道她怎麽想的,歎口氣:“我就知道,你們這種小女孩談起情來,就是這樣,悲秋傷月,彎彎繞繞。“

她明明也不比他們大多少,說起話來卻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白姝頤拿出來一壺酒,那壺宛如是上好的白玉做成的,她淺笑道:“這是從秦淮買的‘青雪燒’,你要是心裏迷茫,就給季識逍喝唄。“

烏夢榆:“啊?”

“咳咳”徐知行似乎嗆了酒,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著話:“不是吧姝頤,這麽做,你確定不是餿主意?”

白姝頤拿出鏡子,給自己描眉:“什麽餿主意不餿主意的,心中有妄就去解決它,我們是求大道的人,為什麽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

烏夢榆看一看兩位好友的表情,又想一想“秦淮”這個地名,琢磨過來了——

她心中抵觸:“……不要吧……”

徐知行鬆一口氣,安慰著:“這方法是不怎麽好,不然改天你把季識逍帶過來,我給你們算算?”

白姝頤仿佛恨鐵不成鋼似的:“扭扭捏捏,罷了,和我當初一模一樣。”

烏夢榆笑道:“哎呀不是因為這個。”

她忽然擺出一副很認真的神色,道:“你不了解季識逍,我覺得他這個人……”

她想起季識逍那副冷淡又討人厭的樣子,那句“你就算來劍塚一百遍也找不到本命劍”音猶在耳。

“如果真中了什麽不雙修就會死的春|藥,就算自宮,也不會……嗯……”

白姝頤:“?”

徐知行:“?”

“他爹的季識逍是個什麽人啊,劍法練成這副模樣了。”白姝頤簡直聞所未聞,“沒用的男人。”

徐知行“哈哈哈”笑了許久,又把酒滿上,飲了一杯,才道:“不會的……”

白姝頤仍問她:“說真的,到底是因為什麽?”

烏夢榆看著那壺“青雪醉”,撇嘴道:“季識逍這個人,除了劍,什麽也不會,看起來也不會學,和他……肯定不會舒服的,我不要。”

徐知行:“……”

白姝頤:“哈哈哈哈哈哈。“她勉強忍著笑,維持著儀容,”那好吧,這壺送你了,你以後還想要就來找我。”

聽風喝了一杯酒,已然有些醉了,隻覺得人的感情太過複雜,聽得它更暈暈乎乎了。

說起劍嗡鳴這件事,烏夢榆不由得又想起了一樁事。

當初她收了季識逍送的劍,深覺被侮辱了,把這劍在地上踩了踩,仍覺得不夠解氣,把它帶到第六峰找長老熔劍。

沒想到,剛把劍遞過去——

鑄劍長老的表情卻是變了變,眉毛挑起,麵露猶豫:“這劍,是之前小季來我這裏淬煉的,我看他那樣子,大概是把三年掙的靈石都拿出來了……”

烏夢榆愣了愣神,歸雪四季不變飄落的桃花帶來溫暖的味道。

她心裏還是有氣:“那也要熔,他自己要虧錢,賴不到我頭上來。”

“他來找我的時候,身上盡是傷,這劍上也沾滿了血,聽他們說,是在寒潭秘境裏打敗了水蛇得的,現在他不在宗裏嗎?”

鑄劍長老是愛劍之人,不忍心見到這樣一把劍就此消失在人間,話裏話外都在為季識逍這把劍說情。

烏夢榆看了看這把劍,沉默一會,說:“他不在派內……那看在長老的份上,就不熔了吧。“

酒的味道層層疊疊如浪一般湧上來——

“他這個人除了劍法好一點,長得好看一點,其他都是缺點。“

白姝頤點頭:“是的。“

烏夢榆:“不和他一起玩了,他不配。“

白姝頤拍手稱快:“行啊,第二輪好好打。等進了第三輪——“

她忽然眨了眨眼,冷若冰霜的氣息迅速消融,剛描的眉宛如遠山之黛,生動而明麗,“姐姐帶你贏。”

烏夢榆感動了,發誓:“嗚嗚嗚姝頤……你以後看上誰我綁也給你綁過來!“

徐知行苦笑:“我這第二輪怕是過不去了,季識逍啊,回去給自己算一算怎麽打……“

“哈哈哈……“

風雨樓的房間裏又是一陣笑聲,玉白的珠簾之下,隱約可見三位年輕人的笑顏,酒香味如同是一把越來越鋒銳的刀,彌落在蓬萊飄搖的大風裏。

*

朱輕羽正走在風裏。

他這次十派會武,手段盡出,好歹是被分到了玄級組裏。

他接下來的目標是努力進入地級組,畢竟天級組神仙打架,容易炮灰,黃級組有主角,玄級組是主角的重點打臉對象。

他抽了簽,對陣的是一位書裏不曾描寫過的人物,心中鬆一口氣。

雖然如今這劇情都不知道歪到哪裏去了,但對上劇情人物還是很麻煩。

他告別歸雪同門,往蓬萊弟子的住所去了。

這一天應當是小說裏主角初遇白姝頤的日子。

白姝頤生得極美,高高在上,是七彩音的首席,出身修仙界大世家,自身實力也頗為不俗,但待人冷若冰霜,對主角最是不假辭色。

在女性角色裏邊,人氣屈居第二。

晏浮瑾正沉浸在初遇的心動裏,應當不會那麽快回來吧?

朱輕羽這樣想著,在主角的住所周圍逛了一圈。

他隻敢遠遠地望著,不敢靠近,在原著裏,主角住所外已設置了探靈陣法,眼下劇情多多少少改變了,還不知道他有什麽手段。

忽然,朱輕羽的目光凝了凝,在牆邊最底下的角落裏,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

“SOS”

他和蓬萊的穿書者是有過聯係的,他們曾經對他提及過,晏浮瑾按照原著的劇情在蓬萊的外門修行。

這本《問路乾坤》,講的都是老掉牙的劇情,隻是勝在節奏文筆很好,吸引了一大堆粉絲,又因為漫畫人物美型,改編成功,徹底成為出圈之作。

主角晏浮瑾天賦平庸,同他那位天資出眾的青梅一起拜入了蓬萊宗。

故事的轉折點發生在晏浮瑾偶然撿了一個手鐲,鐲子裏寄居著一抹殘魂,是千年前遭人陷害的大能。

主角與大能亦師亦友,在大能的指點下重塑靈根,修行一日千裏,一路打臉往日看不起他的炮灰和反派,最終與季識逍決戰於白玉京。

蓬萊的穿書者們告訴他,有的人去搶了晏浮瑾的機緣,可不知是不是主角光環的緣故,搶的機緣,大部分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主角手上。

迫不得已,他們隻能暫時在主角身邊蟄伏,同他虛與委蛇。

然後……就是那封寫著“不要靠近主角”的信。

來蓬萊之後,他再也沒能聯係上這裏的小夥伴。

朱輕羽心中有了猜想,慢慢地、悄無聲息地從晏浮瑾的住所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