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顛簸的異常厲害,坐在馬車裏很不舒服。

朱嘯腿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不過朱嘯的心情卻十分愉快。

因為外麵有鳥語,有花香,有春天過去後夏日的璀璨,關鍵是這旅途中不再是隻有他一個人。

"這就難怪了。"朱嘯笑道:"任何一個男人若是知曉了自己戴了綠帽子,那鐵定是要跟那人拚命的。"

楚沄沄苦笑著,道:"也許淩血就是瞅準了大多數男人都有這樣的毛病,所以才能得手。"

不知和尚盤坐安然,道:"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老婆比別的大多數女人都要好看,有了個這樣的老婆,難免對別的男人火氣都要大一點。"

朱嘯微笑著,道:"大師人在空門,卻已是妙參萬物,實乃得其大道。"

不知和尚瞥了朱嘯一眼,這句話裏雖然帶著諷刺,不知和尚居然也沒有回嘴,隻是看了看楚沄沄,道:"檀越之於淩血,伯仲之間耳,緣何會遭此毒手?"

楚沄沄苦著張臉,道:"心中有怒氣,出手不免唐突難禁,勝敗也就不消多說了。"

不知和尚道:"看來淩血也是頗有心機,算準了你的性格為人。"

朱嘯道:"他當然並沒有真的冒犯尊夫人,不過是巧施計策罷了。"

楚沄沄登時道:"當然沒有,賤內平素潔身自好,怎麽會與那種人行苟且之事。"

朱嘯搖頭,男人縱然了解自己的老婆,卻還是會因一點風影而疑神疑鬼。這種毛病是男人總是改不掉的。

"你與淩血平日裏可有什麽怨仇?"不知和尚道。

"不過有所耳聞罷了,素不相識。"楚沄沄道。

"如此說來,他苦心設計殺你,並非隻是為了要你性命。"不知和尚道。

"現在定下心來想想,怕是將欲要我們整個山莊的死命。"楚沄沄道。

"淩血固然是蛇蠍心腸,卻並非受人擺布之人,他為人處世向來傲慢自高,特立獨行,這回執意要取你性命,似乎有反常態。"不知和尚道。

朱嘯忽然道:"每個人做事多多少少都會破壞幾次自己的原則,這通常都是情非得已的。"

不知和尚道:"哦?"

朱嘯道:"比如說淩血欠那人一份情,或者是兄弟情義,或者是救命恩情。"

楚沄沄道:"自從家父故去,莊中上下以我馬首是瞻,我若是一死,莊中必將大亂,難禦外敵。"他對不知和尚抱了抱拳,道:"幸得大師出手相救,僥幸撿回條賤命,你不但是在下的再生恩人,也是我們整個山莊的恩人,若是能安然回去山莊,這份恩情定當湧泉相報。"

朱嘯看了看楚沄沄,沒有說話,楚沄沄說了這麽多,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他無非想要不知和尚護送他安全抵達紅葉湖。

不知和尚道:"淩血嘯傲江湖十幾年,也非浪得虛名,這次交手,居然如此不堪,誠出我意料之外。"

楚沄沄道:"莫非他也負了傷?"

不知和尚道:"你與他交手時,可曾傷及他?"

楚沄沄道:"絕對沒有,我的劍上並未有絲毫血跡。"

不知和尚道:"這倒未必,劍鋒若是奇快,過處不留痕,連血都是流不出的。"

"可是看上去,淩血底氣十足,出手有勁,並沒有受傷的跡象。"朱嘯道。

楚沄沄沉吟著,道:"也許……"

朱嘯接著他的話,道:"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楚沄沄道:"不知道什麽?"

朱嘯道:"不知道自己受了內傷,或是中了慢性的毒。"

楚沄沄道:"那人,莫非還想殺淩血以滅口?"

這句話剛說完,車馬猛然巨顛,健馬一聲驚嘶,頓住步伐。

"何事?"不知和尚道。

"死人。"車夫道,這次他的聲音沒有了顫抖與驚懼。

三個人一下車,就看到前麵路中央一人一動不動的仰麵躺在地上,臉色烏黑,嘴唇發白,有暗褐色的血液從嘴角流出來。

"淩血?"楚沄沄失聲驚呼道。

這人麵目扭曲,容顏變色,卻還能認出他確實是淩血,"黑斷掌"淩血。

"他是中毒而死。"不知和尚淡淡道。

"中的什麽毒?"楚沄沄問道。

不知和尚沒有說話,伸出手拉開淩血的衣襟,露出胸膛,胸膛上赫然一塊黑色的淤血傷疤。

"黑斷掌?"楚沄沄訝異道。

朱嘯摸了摸鼻子,道:"看樣子,好像是他自己對自己下的毒手。"

不知和尚道:"他並不是個想不開的人,否則他也活不到現在了。"

楚沄沄道:"莫非是凶手捏住淩血的手,再拍在淩血的胸口?"

不知和尚道:"看樣子並非如此,致死的毒並不是黑斷掌的毒。"

楚沄沄道:"他中的是什麽毒?"

不知和尚道:"陰陽宮裏的‘絕命斷魂針’。"

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和尚的眼睛盯在了淩血脖子左邊的一處如蚊咬的小口上。

楚沄沄道:"凶手是陰陽宮裏的人?"

不知和尚道:"也許是,也許不是。"

楚沄沄道:"他本不必畫蛇添足,在他的胸口再施一掌。"

朱嘯忽然道:"別人也許不會這麽多,但這個人卻一定要這麽做。"

楚沄沄跟不知和尚看著朱嘯,等著他說下去。朱嘯道:"黑斷掌沒個十幾二十年,難有大成,從這一掌的力度來看,至少在二十年之上,最後在淩血身上添上一掌,不過是在顯示他的武力而已。"

不知和尚接著道:"暗殺之事,應低調行之,這人卻耀武揚威,這種事情也許隻有一個人做的出來。"

朱嘯道:"除了‘百殺通’蕭計物外,怕是無須做第二人想了。"

楚沄沄道:"東山白雲閣的叛徒蕭計物?"

不知和尚道:"這個蕭計物為人狂妄,行事張揚,殺掉了白雲閣的大長老後,留下一封信件,逃出了白雲閣,信件上自認是殺大長老的凶手。往後幾年,雖然白雲閣屢次派人追殺他,卻都反而死於他手。他厲害之處,就是武功極雜、極詭異,連黑斷掌都能練成這般火候,也不難想見了。"

楚沄沄道:"我與他素昧平生,他怎會處心積慮的要我性命?"

不知和尚沒有回答他,隻是道:"看來他發暗器的手法也不錯。絕命斷魂針極細極短,不易發射命中,他卻能一擊打入淩血脖子上的死穴裏,實非易事。"

朱嘯道:"據我所知,絕命斷魂針上所淬的毒藥乃為陰陽宮特製,這種毒藥發作極慢,而針又極小,刺入體內幾乎不易察覺。所以中毒者往往死的莫名其妙。"

不知和尚點了點頭,道:"難怪淩血出手不夠強橫,原來是早已中了這種毒針,到了此處才毒發身亡。"

朱嘯道:"幕後真正的主使人,想必早就讓蕭計物跟在淩血了身後,在必要的時候殺他滅口。"

楚沄沄道:"蕭計物也不是幕後主使?"

朱嘯道:"他殺人隻為錢財,他總認為這個世上什麽都可能背叛你,隻有錢財不會背叛你,隻要有人給他錢,他就願意去殺任何人。"

不知和尚接道:"不過這個人一向要價不菲,很少有人能出得起他要的價格。"

朱嘯打了個哈欠,看著將落的夕陽,又低頭看了看僵死的淩血的屍體,道:"這個‘黑斷掌’好歹算是個英雄,我們總不能任由他的屍體被拋在荒郊野外,被野狗吃掉。"

楚沄沄道:"他也算是英雄?"

朱嘯眼中露出一種落寞的色澤,幽幽道:"在江湖上混跡的,大多數都能當得上英雄之稱。"

淩血的墳墓就被挖在離路邊不遠的地方,陪伴著他的將永遠隻有一抔黃土,不論他生前如何孤傲,死後,也不過像一個凡人一樣,化作一堆廢土。

朱嘯從車窗看著遠去的土堆,忽然覺得很疲倦。

車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三個人都不再說話。

過了很久,車廂裏發出"咕咕"的聲音。

"什麽聲響?"不知和尚道。

楚沄沄臉色紅了紅,訥訥道:"我……我肚子……餓了。"

不知和尚道:"前麵不遠處有個小鎮,鎮上有家小店,稍安勿躁。"

小鎮果然不太遠,很快就到了。

四個人都下了車,圍繞著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這實在不能算是個小店,這兒不過是在一處廢棄的土牆邊搭起了一個帳篷,隨便放上三五張桌子罷了。

然後就有幾個饅頭,幾碗稀飯,一疊蘿卜絲上了桌子。

在平日裏,這些東西對於楚沄沄來說,是連家裏看門的狗都不願意去吃的,可現在不及客氣,他就埋頭吞下了一整個饅頭,喝下了一大碗稀飯,他用沾滿泥土的袖子擦了擦嘴角,道:"店家,再來一份。"

等到吃飽喝足,打了幾個嗝後,他才長長地呼出口氣,道:"我這次死裏逃生,不僅撿回了一條命,還讓我懂得了很多以前從來不知道的道理。"他的眼中有淚水在打轉,過了很久,才道:"原來活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知和尚道:"人跟人之間本來就是平等的,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和尚的眼中露出一種奇怪的色澤,仿佛飽含著莫大的悲痛。

"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想活下去,都想更好的活下去,所以別的人就因此而無法活下去,這就是世間的矛盾,最大的矛盾,永遠也沒有化解的一天。"說這句話的是驅車的車夫。

他這句話雖然很悲觀,卻偏偏又很有道理。

朱嘯沒有看車夫,卻在想著這個人的身份。

這個人無疑經過了人世間所有的悲痛與磨難,無疑遭受了歲月無情人世無常的洗禮,這樣一個人本來應該很有名才對。可朱嘯偏偏沒有絲毫的印象。

也許他本來就無名。

也許平凡才是對他最好的嘉賞與回報。

朱嘯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朱嘯笑了笑,道:"至少這個世上還有些人能為了爭取別人的生存而活著,這些人雖然不太多,但這要他們還存在,那世間永遠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