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了,走的並不快,他在等著朱嘯跟上來。

朱嘯果然跟了上去。

"我們總算還有點緣分,不知怎麽稱呼?"

這人冷冷道道:"鐵拐子。"

朱嘯道:"可是你的腿好像並不拐。"

鐵拐子道:"我也知道很多大男人叫花的,可是看上去卻像一坨牛糞。"

朱嘯拍手道:"妙極妙極。"

鐵拐子忽然道:"雖然我們獵鷹幫做事隻為錢財,但是我可以無償的告知你一個壞消息。"

朱嘯道:"壞消息還是不要說的好。"

鐵拐子道:"有時候壞消息遠遠比好消息有用,"

朱嘯道:"哦?"

鐵拐子道:"十幾年前,江湖上名劍名家群起,這你想必是知道的。"

朱嘯點頭,沒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

鐵拐子道:"可是如今,雖然還有江湖劍會這般盛大的集會,但自從你遠走南海之後,劍的地位已遠不如從前,時至今日,江湖中武器雜多,不一而足,不論西域東瀛的奇兵,就有三十八種之多,現在已不複當年人人皆言劍之盛況。"

朱嘯歎了口氣,道:"一劍成名天下知,半生嘔血無人問。"

鐵拐子似乎也在歎氣,道:"想練就上乘的劍法,是需要付出常人難以忍耐的艱辛的。"

朱嘯沉默。

鐵拐子接著道:"可是奇兵怪刃就討巧了許多,不僅往往能夠速成,還以詭異毒辣見長,一招施展,都是要人死命的。"

朱嘯唏噓。

鐵拐子問道:"你可還記得昔日江湖,哪家獨領群劍**?"

朱嘯沒說話,但他已隱隱猜出了鐵拐子話裏的意思。

鐵拐子似乎長長的歎息著,道:"鬥轉星移,今非昔比。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

朱嘯還是沒有說話,心裏卻在隱隱作痛。

夜,竟有點冰涼。

鐵拐子忽然道:"到了。"

朱嘯朝著鐵拐子目視的方向望去,一個屋子坐落在荒原上,一豆燈火搖曳,顯得孤寒淒冷。

屋中的人呢,是否也如同著這燈火般孱弱。

一陣風吹來,鐵拐子忽然就仿似借著這陣風飄走了,遽然不見了人影。

他當然不是真的被風吹走了,這種輕功身法,簡直駭人聽聞。這樣的一個人,朱嘯本該認識才對,可他卻偏偏沒有絲毫的印象。

屋中的燈光還在搖曳。

燈光下坐著個垂暮的老人,不僅銀發蕭疏,胡子也全白了。

朱嘯不忍心去看他。

"這麽多年,你過的還好嗎?"老人問。

這句話本來應該是朱嘯問他的。

朱嘯淡淡道:"還好。"

"多年不見,你似乎變了許多。"老人還在看著昏黃的燈火。

朱嘯無奈地笑笑,道:"每個人遲早都會變的。"

"是啊。"老人的話語裏充滿了感歎,他的眼神中似乎包含著對人世間的艱辛跟苦難的深深同情。

朱嘯喟然道:"時過境遷,很多事情都是無可奈何的。"

老人看了看他,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你來?"

朱嘯搖了搖頭。他雖然搖頭,但並不是真的不知道,他隻是不想說。

老人隻好自己回答:"名劍歸隱,江湖易變,如今,山莊衰微,已不複當年景象。"

朱嘯知道老人的年紀莫過半百,但看上去卻好像已至耄耋。這些,當然都是山莊的衰敗給他帶來的打擊導致的。

"自從你隱退海上,風雲變幻,邪道崛起,我的兩個兒子被仇人誅殺,大女兒又流落江湖,凶吉難測。"老人歎了口氣,方接道:"我已是垂死病軀,將近大限之期,遙想當年先人拜入龍山仙人門下,苦修劍藝,自成門派,一手創建碧落山莊,而今,卻毀棄在我手裏,我有何顏麵麵見九泉下的祖先。"

朱嘯看著自己已經十年沒有握劍的手,沉默不語。

"家道中落,本怨不得別人,可惜如今隻剩下個不靈光的癡兒,想我碧落山莊雄立數以百年,卻後繼無人,可歎啊可歎。"老人的目光於惆悵中帶著一絲期待,期待地凝視著朱嘯。

朱嘯卻沒有看他,他已經不想再去過問江湖事,也不想再纏上江湖上的糾紛,但是,他又怎麽忍心拒絕老人滿腔的期望呢?

"我知道你跟小女舊日有些交情,我隻希望你能將她勸回來,重振家業,也算償我亡子之憾。"老人眼中期待的色澤更濃了。

朱嘯咳嗽了兩聲,微微頷首。

朱嘯很了解蒙恬愔,她是個十分功利的女人,她總是急於在眾人麵前表現出自己的出彩之處,她走到哪裏,都想獲得別人最大的景仰,她喜歡做刺激的事情,喜歡做別人做不到的,她總是特立獨行,她為了在江湖上成名,讓朱嘯教授她"流泉清風"。這樣的一個人,怎麽願意呆在一個莊子裏甘心做個小姐,怎麽會聽從別人的忠勸?

何況是朱嘯?

朱嘯雖然點頭答應了老人的請求,卻給自己背上了一條沉重的包袱,這條包袱不僅是蒙恬愔,也是整個碧落山莊。

整個山莊的榮辱似乎都牽係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老人的臉上飽含著感激,他已完全放心,任何一個人將任何事托付給朱嘯,都可以完全放心。隻是,被托付的人呢?到底還要付出多少代價。

老人忽然道:"讓我看看你的手。"

朱嘯伸出手,手指纖長,指甲修剪的很幹淨,皮膚甚至是雪白的。

老人悠悠道:"看來你已很久沒握劍。"

朱嘯道:"十年。"

老人歎息著,道:"十年已足夠改變一個人。"

朱嘯沉默,沉默的意思並不是默認。

時間確實可以消磨一個人的意誌,扭曲一個人的麵容,但是,它改變不了一個人精神,精神是永遠長存的,因為在精神裏充滿了博愛與仁慈。

朱嘯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老人從他堅韌的手掌裏已經感覺到了那一種精神的力量。

燈火閃動了很久,老人又說道:"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朱嘯道:"你說。"

老人道:"此去碎雨,小心為上"

朱嘯的視線在破舊的窗紙上。生死之事,他一向看的很淡。隻是,當身上有了責任呢?

人活著,時常都不是為了自己。

他從屋中走出來的時候,外麵下起了霧。

霧濃如煙。

朱嘯回來的時候,夢琴還坐在那裏,仿佛很擔憂的樣子,看到朱嘯回來,似乎才展顏。

"外麵是什麽人?"夢琴問道。

朱嘯沒有回答,隻是坐下來,默默了喝了幾杯酒,他隻覺得咽喉好似被什麽東西塞住了,隻有酒才能衝刷下去。他很不喜歡惹麻煩,可是麻煩偏偏總是找上他。

"你們家小姐什麽時候出門的?"朱嘯突然問道。

夢琴回答道:"出門很久了,大概三年沒有回去了。"

朱嘯道:"她住在哪兒?"

夢琴道:"她一直都住在吳家灣。"

朱嘯心一顫,道:"她住在吳家灣作什麽。"

夢琴沒有回答,隻是低垂著頭。

這已不用再做回答,美人跟英雄在一起,自古都是天經地義的,況且蒙恬愔急功近利,能靠近吳二爺,成名總會快一些的,吳二身邊能有位碧落山莊的大小姐在陪著,做人做事,總會快活一些,驕傲一些。

人跟人之間往往有種微妙的關係。

杯沿沾在朱嘯的嘴唇上,杯中已無酒。朱嘯道:"如今碧落山莊,隻剩下萬俟清老先生一人了?"

萬俟清就是屋子裏的老人。

夢琴搖頭,道:"除了老莊主跟癡呆的二少爺外,還有個萬俟仗劍。"

朱嘯還沒問,夢琴已解釋道:"萬俟仗劍是老莊主收的一個幹兒子,今年才弱冠。"

朱嘯道:"身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