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在江湖上走了沒多久,但"陰陽宮"還是聽說過的。沒有人不知道"陰陽宮"。

自從百年之前,"藍銀門"被十大門派圍剿,門下五百門人被屠盡後,江湖中就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邪道了,直到"陰陽宮"的橫空出世,據說陰陽宮的宮主就是當年藍銀門的掌門人藍銀的後代,所以隻要一入陰陽宮,就得更姓為"藍"。雖然他們是邪道,但他們也有著自己嚴格的門規,"一入陰陽深似海",歸入陰陽宮之後,就永遠是陰陽宮的人,他們對於叛徒的懲罰殘忍而惡毒,所以,宮中的門徒幾乎都是絕對效忠的死士,所以,他們的力量才可怕。

所以能以一人之力,擋住陰陽宮的人,當然都是不可一世的人。

朱嘯道:"雖然那一次陰陽宮隻出動了十個人,但這十個人都是宮中功夫最邪惡的,能同時對付這十個人的人,在江湖上還不太多。"

不知和尚頭垂的很低,怯怯地念叨道:"言重了言重了。"

朱嘯道:"想不到大師也會羞澀。"

不知和尚簡直已無法措辭,訥訥道:"和尚……,也是人,也會…羞澀。"

朱嘯看著不知和尚窘迫的表情,笑道:"都說高僧頭上有九孔神地,為什麽大師的頭上沒有?"

不知和尚的臉紅的更厲害,摸了摸頭,才道:"我,我怕疼。"

朱嘯大笑。他跟不知和尚認識了十幾年,雖然這個和尚瘋瘋癲癲,亦正亦邪,但兩人的交情總算還不錯。

不知和尚幹咳了兩聲,道:"鍾少爺可是要去碎雨?"

朱嘯道:"這條路好像走不到別的地方。"

不知和尚麵露凝重之色,道:"此去碎雨,怕是凶多吉少。"

朱嘯道:"哦?"

不知和尚雙手合什,道:"鍾少爺去到南海已經十載,今日江湖已非昔日江湖。"

朱嘯道:"哦?"

不知和尚道:"鍾少爺當年一劍光寒天下,雖然時去十秋,但盛名之下,必有寸危。"

朱嘯道:"生死之事,何必看得太重。"

不知和尚搖了搖頭,轉口道:"鍾少爺可還記得吳二爺?"

朱嘯當然記得。

不知和尚道:"吳二爺現今已是‘江南三賢’裏的老大了。"

朱嘯道:"他的確是個當大老板的人。"

不知和尚道:"這‘江南三賢’卻不是他們自封的,他們為武林公事殫精竭慮,勞心費神,簡直就像是江湖中的聖賢。"

朱嘯道:"這是好事。"

當年朱嘯受吳二再生之恩,將山莊拱手委讓給了吳二,飄然去了海上,他一直認為吳二是個世故練達,左右逢源的人,山莊交給他,也算是物得良主。而今,山莊易變為執牛耳的吳家灣,吳二也被捧為聖賢,他本來應該一展笑顏才是,可是,卻偏偏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不知和尚居然給自己倒了杯酒,自己喝下去,道:"好酒,好酒,可惜不能喝太多。"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路旁的樹影斑駁,幽魂般移動。

馬車雖好,卻不能睡人,車夫拉馬停車。幾個人從車裏走出來。

路旁本是荒原,雜草叢生,坑坑窪窪。但立刻就有一輛更大的馬車駛過來。一到朱嘯跟前,就立刻停住,下來幾個大漢跟幾個手持花籃的少女。

就像變魔法一樣,很快,路旁就搭起了帳篷,帳篷裏燈火通明,連外麵都掛著兩隻耀眼的燈籠。

車夫走過來,切了切手,道:"鍾少爺,裏麵請。"

朱嘯看著兩盞燈籠,悠悠道:"看來別人想的永遠比我周到。"

帳篷裏麵整潔幹淨,甚至有點幹淨過了頭。看上去就像是個家。

不僅有桌子椅子,還有床跟茶幾。

茶幾上沒有茶,隻有酒跟點心。

不知和尚從門口一直看到最內邊的大床,皺了皺眉,道:"那是床?"

女孩道:"那不是床難道是茅廁?"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就紅了。

不知和尚道:"隻有一張?"

朱嘯道:"你可以睡上去的。"

不知和尚看了看朱嘯,道:"你不睡?"

朱嘯道:"我偶爾站著也能睡著。"

不知和尚道:"可是她……"他望向身後的女孩。

女孩板著臉,道:"這張床明明是給他睡的,你真是鮮廉寡恥。"

"他"當然指的就是朱嘯。

不知和尚好像恍然大悟似地,道:"和尚不知,真是罪過罪過。"

女孩忽然笑了,道:"你的法號取得可真好,隻要說句‘不知’,就能逃避罪責了。"

不知和尚的臉又紅了,念叨道:"阿彌托福。"突然一轉身,一溜煙跑了出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女孩東看看,西看看,不知和尚走了,他跟朱嘯獨自呆在一起,感到一種莫名的慌張。

朱嘯坐下來,立刻就有兩個仙女般的少女飄然而入,給他斟滿了一杯酒。

朱嘯輕咳兩聲,道:"這個地方實在不能算是太大。"

兩個少女對望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朱嘯提起酒杯,道:"如果你覺得太累,不妨先躺下休息。"

女孩吱唔著道:"我……"

她本來是個能說會道的女孩,但在朱嘯麵前,她發現自己總是有種無形的壓力壓迫著她。

朱嘯道:"如果你不急,不如坐下來陪我喝杯酒。"

女孩立刻就坐到了他邊上。

朱嘯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不敢看他,低聲道:"夢琴。"

朱嘯拈起一塊核桃酥放在嘴裏,道:"你是個丫鬟?"

夢琴點了點頭。

朱嘯道:"江湖凶險,在江湖上行走,少不了要有一技防身,你會什麽?"

夢琴搖了搖頭。

朱嘯歎了口氣。

一個女孩子,混跡江湖,卻沒有技藝,才會依仗著方出道的懵懂少年。若不是家族變故,哪個女孩願意流落江湖。

"你家住在哪兒?"朱嘯問道。

"碧落山莊。"

朱嘯怔住。

但他卻還在問:"你是哪個小姐的丫鬟?"

夢琴遲疑了好久,才答道:"大小姐蒙恬愔。"

朱嘯握盞的手在顫抖。

"蒙恬愔"這三個字就像是劍鋒般劃在他的心口上,這三個字已經深埋在他的心底太久,久到不能去觸碰。他為了她,一夜之間,蕩平了連環寨,為了她,盜取西山觀的三精訣,為了她,與陰陽宮的人火並,為了她,孤身去到海上,這一去,就是十年。他本來以為隨著時間的蕩滌,可以消磨他對她的感情,可以習慣她不在身邊的孤獨,但是他錯了。感情有時候就像是烈酒,放置的越久,反而沉澱的越深。

外麵的蒼穹黑的沉悶,四下寂寂,悄然無聲,那些人來的快,去的也快。

夢琴看著朱嘯滿麵的愁容,充滿了深深的憐憫。

她正準備說幾句話安慰他,猝然一道急光穿破帳篷劃了過來,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

此時,正是朱嘯最脆弱的時候,這個人顯然很會把握機會。

寒光剛從夢琴眼前閃過,隻一閃,就消逝不見了。

一柄奇巧的匕首被夾在了朱嘯的兩指之間。

縱然他的精神已委頓,但武學之道,早已深入了他的脊髓,何況這個施放暗器的手法並不太高超,真想取人性命是不會以匕首做暗器的,也不會先以聲音警示。

朱嘯忽然之間就不見了。

"是你?"

"是我。"

"看來你的本事倒不小,好像隨時都能找到我。"

"這點本事都沒的話,那豈不是丟了‘獵鷹幫’的臉。"

獵鷹幫,江湖上的神秘組織,很少有人知道老巢在哪,他們不是名門正派,亦非邪道魔教,他們最大的本事不是武技搏鬥,而是偵查追蹤,據說門下有三十六個分幫,散居各地,互通消息,他們的卷宗庫裏,永遠藏著江湖中有名無名,新生已故之人的最新資料。幫中的人身份也極其神秘,幾乎在江湖上沒有什麽響頭。他們存在的目的隻有一個,錢,隻要有錢,你可以隨時探尋到任何一個人的蹤跡,可以追查出任何一個人的前世今生。

朱嘯追出去的時候,他居然就站在外麵,絲毫沒有逃跑的意圖。

朱嘯雖然不認識他,卻認得這雙眼睛,天涯海角的院子裏出現的那雙如星的眼睛。

朱嘯盯著他的眼睛,道:"你是獵鷹幫誰的手下?"

"你不必懷疑我的身份,我隻是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你說我會不會去。"

"你一定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