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車夫的眼中泛出淚水,他雖然還不能懂這幾句話,但是他忽然也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信心。

朱嘯一路走來,隻覺得腳跟說不出的疼痛,但是他喜歡這種感覺。

小鎮上隻有一家酒店,這家酒店不僅是這個鎮上唯一的一家酒店,也是這個鎮上唯一的雜貨店跟客棧。

朱嘯一到這裏,就找了張凳子坐下,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邊上的一個婦人拍著一個孩童的頭,道:"快吃,吃完了去聽先生講課。"

孩童默不作聲,不停地吸著麵。

"你要是不好好地做功課,以後就會像他一樣,"婦人指了指朱嘯,道,"知道嗎?"

孩童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個酒店並不大,一會的工夫,就坐滿了人。

鄰座的一個年輕的劍客將他的劍橫放到桌子上,大喊道:"店家,上最好的菜來。"

坐在他身邊的一個女孩道:"幹嗎要最好的?"

年輕的劍客仰起頭,道:"剛剛殺了個搶錢的強盜,當然要吃頓好的。"他的聲音很大,生怕別人聽不見。

酒店裏的人果然都看著他,顯得又驚奇,又害怕。

年輕的劍客很是滿足,道:"我的劍法相比往日,又精進了不少,現在就算是朱嘯站在這裏,我也能一劍洞穿他的咽喉。"

女孩笑了笑,道:"真的?"

年輕的劍客眼睛瞪到了頭頂上,道:"那是當然。"

女孩指了指朱嘯,道:"那你先去把那個人趕走試試。"

年輕的劍客道:"那有何難?"

話畢,他就站起身來,走到朱嘯的身旁,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起來。"

朱嘯微微睜開眼睛看著他,深深地打了個哈氣。

年輕的劍客臉上現出慍色,道:"酒鬼,還不走開。"

朱嘯聳了聳肩,站起身來,挪步離開了。

年輕的劍客走回來,露出得意的神態,道:"一個酒鬼而已。"

女孩並不理睬他,隻是看著朱嘯離去的方向,歎了口氣,道:"他怎麽變成這樣。"

"他?他是誰?"年輕的劍客問道。

女孩看了看他,道:"他就是朱嘯。"

年輕的劍客拾起桌子上的劍,橫跨兩張桌子,追了出去。

朱嘯還沒走多遠,年輕的劍客很快就趕上了他,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朱嘯?"年輕的劍客用劍指著他。

朱嘯點頭。

"我叫斷魂劍劉少卿,快拔你的劍,我要看看我們誰的劍快。"年輕的劍客厲聲道。

朱嘯微闔著雙眼,道:"我沒有劍。"

劉少卿劍花一抖,道:"雖然你沒有劍,但是我還是要出手。"話音未落,他的劍已刺出,一劍三式,連帶七種變化。

朱嘯卻不再理他,轉身邁開了步子。

這一劍已到了朱嘯脖子後的方寸之地,眼見就要得手,劉少卿的眼中有了興奮的色澤。

能夠殺的了朱嘯,很快就能在江湖上成名,這個法子不僅快,而且很奏效。

但是這一劍忽然就斷了,斷成了三截。

"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個聲音在劉少卿的耳後響起。

劉少卿聞聲轉身,隻見一人單足立於一顆枯樹之上。劉少卿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

"想不到韓大先生已經練成了傳說中‘單足淩枝’的輕功,真是可喜。"朱嘯道。

這個人居然就是昔日探遍名閨,采花無數的韓三喜。

韓三喜一躍而下,抱了抱拳,道:"獲鍾少爺盛讚,真是讓在下汗顏無地,跟鍾少爺的絕劍‘流泉清風’相比,在下實在是鬼蜮伎倆。"

朱嘯低垂著頭,道:"近十年來酒喝得太多,骨頭都酥了,哪還有什麽絕劍,怕是連劍都握不住了。"

韓三喜道:"鍾少爺言重了,既然酒喝得太多,不妨到車上小憩,一覺醒來,差不多就能到碎雨了,劉城主恰好有些醒酒的良藥。"

朱嘯咳嗽了兩聲,上了馬車,他並沒有言謝。

韓三喜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劉少卿,道:"酒店裏還有兩個是我的兄弟,你若再不趕回去,恐怕你的女朋友就要花容失色了。"

劉少卿本來怔在那裏,聽到他這句話,忽然狂奔而出。

馬車裏溫暖舒適,還帶著淡雅的香氣,車裏傳來朱嘯的聲音:"韓大先生不如放過兩個年輕人一馬,女孩遭難,年輕人還懂得回去保護她,難得的很。"

韓三喜譏誚地笑了笑,道:"隻怕他是孤身逃命去了。既然鍾少爺路上形單影隻,不如就讓那個姑娘陪你一程,也好消磨這漫長旅途。"

兩匹健馬果然都是萬裏挑一的良駒,窗外的景色飛般後退,形成一道奇異的風景。

女孩一直呆呆地望著。

朱嘯酒喝個不停。

車子雖快,車廂裏卻幾乎毫不晃動,不僅是因為車子的設計優良,而且馭馬的車夫顯見也是個好手。

朱嘯打了個哈欠,換了個姿勢,雖然坐下的動物毛皮很柔軟,但他卻依然感到不舒服,他喝酒的手也停了下來,眼神逐漸地暗淡。

過了很久,女孩終於轉過頭來看了看他,朱嘯似乎已然入夢。一張瘦削的臉上刻著一種說不出的孤獨。

女孩咬著嘴唇,眼角湧現出淚水。

她在很久之前遠遠的看到過一次朱嘯,那是小姐在跟他把酒言歡的時候,那時候的她還小,還隻是個丫頭,但是她卻永遠記住了這張臉。現在的這張臉還是以前的那張臉,卻多了種難言的滄桑,仿佛受盡了世間所有的痛苦。

她隻知道他是"江湖第一劍客",他時常浪跡在閨閣,他放曠不羈,常常在江湖上與人廝殺,他一走就再無消息,讓小姐一人孤苦無依,他在她的心裏,是個既讓人愛戀,又讓人生恨的人。

而現在,她卻隻有同情。

一生風流債,換得薄幸名。

她忽然感到這麽多年,他過的也很艱難,她的淚從臉頰上掛下來。

有些人,寧願被誤解,也從來不願意去解釋,他們寧願自己默默地承受著苦痛。

馬車還是如箭般飛馳,窗外忽然出現了一張臉。這張臉也和平常人的臉一樣,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但是他的頭卻是光溜溜的,又光又滑。

一個和尚。

一個和尚怎麽會突然出現在窗外,若不是馬車走的太慢,就是這人走的太快。

"你是誰?"女孩蹙著秀眉,道。

和尚的聲音厚重老實:"難道姑娘看不出我是個和尚嗎?"

"你站在窗外做什麽?"女孩指著他,道。

她雖然這麽問,卻也知道能依憑兩隻腳趕上一輛馬車,當然都不是凡夫俗客。

和尚卻反問道:"這車是不是去碎雨?"

女孩哼了一聲,道:"是又怎麽樣?"

和尚憨憨地笑了笑,道:"和尚的腳走不動路,又怕進來要車錢,就隻好在外麵搭個便車了。"

他居然是雙腳站在車底板上的。

女孩冷冷地瞪著他,道:"誰準許你搭便車了?"

和尚道:"這車是你的?"

女孩的臉氣得發紅,可偏偏又不敢發怒。

"誰要是遇到不知和尚,就隻好自認倒黴了。"朱嘯突然道。

和尚單手做什,道:"不知鍾少爺居然也在,真是冒犯冒犯。"

朱嘯明明就在他眼前。

女孩臉上的嗔意消逝了大半,轉為驚疑,道:"他就是北山的高僧‘不知和尚’?"

不知和尚的臉竟然紅了一塊,訥訥道:"高僧之名,實不敢當,慚愧慚愧。"

朱嘯咳嗽了兩聲,道:"窗外風大,大師怎麽不進來喝兩杯。"

話音未落,不知和尚已經在車廂內了。

朱嘯將一杯酒丟過去,就好像一隻手在下麵托著一樣,穩穩當當地送到不知和尚的手裏。

"好……"喝下杯中酒,不知和尚才說道:"酒。"

女孩看著他,現出嫌惡的神情,道:"出家人怎麽能喝酒?"

不知和尚還未及解釋,朱嘯已道:"別人喝不得,他喝得,他根本就是個假和尚。"

女孩道:"假和尚也能做高僧?"

朱嘯笑了笑,道:"別人做不得,他做得,北山寺沒有他恐怕十幾年前就被‘陰陽宮’的人蕩為灰燼了。"

女孩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