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陽因為是兩國交界處的大鎮,人流眾多,不少鄉野犯了大事兒的也會被關押過來,所以此處地牢修建得頗大且很是牢固。

上麵是厚厚的石牆高高壘起的兩層,下麵挖了地坑用石板隔著,總共三層,又因為地下有暗河,總有水流經過,所以最下麵又叫水牢。

阿梨這會兒才知道,原來她當時醒過來的地方是在第二層,而今天,韓卻帶著她要去的是最底層。

兩人站在地牢門口,麵前是幽深暗黑的石梯。

韓卻輕扣響指,身後黑暗處走出來一個身著軍服的男子,他從袖口的暗袋裏掏出一把火折子,“噌”的點燃了火把。

火光映照下,男子二十三四的年紀,軍服上有四穗紅纓,看著頗為沉穩,完事兒了又利落隱在韓卻身後。

隻有龍驤軍的高階將領才能配穗,阿梨跟龍驤軍交過手,而剛剛那人有四個,想來在軍中地位不低,難道他就是梁嬸兒口中的陸行?

“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乖乖待在後院也不失為一條出路,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我不會為難你。”

韓卻冷不丁地出聲,差點讓走神的阿梨嚇了一跳。

“我說有辦法就是有辦法,還請公子放心。”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她怎麽會後退。

韓卻點頭,也不再言,一馬當先沿著階梯而下。

阿梨隻猶豫了一瞬,趕緊跟上。

水牢下有暗河,雖然沒有漫至甬道,可是還是沁了不少水上來,阿梨的鞋底很快就被打濕了,她顧不得這些,看著兩側低窪的水牢,不禁替沐芳捏了把汗。

“就是這兒了。”韓卻站在一座遮得嚴嚴實實的牢房前,“陸續,開門。”

方才舉火把的男子上前,掏出特製的鑰匙窸窸窣窣的準備開門。

原來這男子並不是陸行,從前隻聽說韓卻身邊有一個陸行,倒未曾聽說還有一個叫陸續的,看著韓卻跟他頗為親近的樣子,阿梨默默記在了心裏。

隻聽得“哐當”一聲,鐵鎖應聲而落,鐵門也被推了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撲麵而來,阿梨眉頭頃刻間蹙了起來。

這座水牢不大,封得嚴嚴實實,隻留了一個巴掌大的口子,在這裏麵待著本身就是一種折磨了,更別說還擺著各色刑具,看著十分森冷駭人。

阿梨一眼就看到了被吊在正中間的沐芳,她的身上有許多鞭痕,雖有粗略上過藥的痕跡,但是看著依然觸目驚心。

不過想來韓卻打過招呼不想讓她死,所以還吊著口氣。

韓卻見阿梨神色未變,心裏有些微妙,普通男子看了這場景尚且心有餘悸,遑論一個女子。

可是她明顯不一樣,她的眼眸雖略有驚色,但絕對不是害怕。

他挑眉靠近了她耳畔,“她的嘴很硬,你若是真有辦法讓她開口,我定準你所求。”

阿梨微微撇開了頭,“我還有個請求,公子可能答應?”

“後悔了?還是想怎的?”韓卻掃了一眼沐芳,他發現她雖然一直閉著眼睛,可是似乎剛剛抬了下眼皮,若是沒有看錯,正是剛剛阿梨出聲的時候。

他頓了頓,“也罷,你先說說看。”

“我想單獨跟她談談。”阿梨指著正中間。

韓卻笑了,撣了撣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羅姑娘,我給了你這個機會,你就好好珍惜,得寸進尺可不是個好行為。”

……

沒辦法,看來韓卻是不會準她們私下交談了,那自己該怎麽才能問她那些事情?要不要直接挑明了她認識自己?

阿梨麵上淡定,心裏卻打著鼓兒。

“呸,不過是一起蹲了幾天大牢,你就妄圖用她來套我話嗎?”沐芳抬了抬眼皮,聲音有些弱弱的,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

這女刺客平時嘴硬得很,常常是不怎麽搭理人的,倒沒想到這次竟然主動開了口。

韓卻雙手抱胸,等著看好戲。

阿梨哪裏不明白,沐芳這是在暗示她,她們不過是同住了幾天地牢的關係。

“我不是來套你話的,我是來幫你的。”她上前幾步,站在了沐芳身前。

“幫我?嗬…”沐芳終於抬起了眼皮,她看著阿梨,眼神很冷,像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阿梨看著沐芳,眼神有些晦暗難明,她想說實話,但她知道她不能問出口,韓卻在旁邊,她隻能見機行事,“你為何要刺殺公子琮?”

她準備一步一步慢慢來。

“為何?”沐芳冷笑了一聲,還是那句說了無數次的答案,“韓賊侵我國土,人人得而誅之。”

“你身為燕人,不思國仇家恨,反而為賊人辦事,可曾對得起列祖列宗?”她幽幽看著阿梨,冷冷補充了一句。

可曾對得起列祖列宗?

我薑氏到這輩,隻得了這麽一個女兒,你可曾對得起列祖列宗?

你不思進取,整日玩些針鑿女工,可曾對得起列祖列宗?

……

阿梨想起少時往事,神色一時有些怔忡,她說的這句話,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

或許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是巧合。

或許她趁亂刺殺公子琮,也是巧合。

甚至她無意間說這句話,更是巧合。

分開來每一次都可能是巧合,可是這麽多次合起來,怎麽可能每次都剛剛好!

阿梨有些確信,沐芳是真的認識自己,並且那日在慶功宴上並不是最好的刺殺時機,她攪渾水,可能真的是在救自己!

她為何要這麽做?她真的是燕國人?

不,不可能,若是燕人,她不可能這樣幫自己,就連韓卻都不相信燕國人有這個膽子不是嗎?

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沐芳不是燕人,也不是韓世子的人,她是衛國人!

甚至她可能還跟衛央有關係!

衛央!

阿梨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來。

韓卻一直在旁邊等著,見這兩人有來有回,他也不管,隻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袖口,他有的是耐心。

“我為何對不住祖宗?”阿梨回過神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輕易損毀。若能苟且偷生,活著又有何不好?”

“倒是你,若當真死在戰場上,我倒要誇你一聲好巾幗,可惜你偏要做那陰險刺客,破壞和談,你可知你們這一刺殺,那和談使者再不敢踏進溧陽一步?若當真和談不成,兩軍對陣,受苦的還不都是百姓?到時候又有多少人會因此喪命?”

阿梨說得是實話,可是也真真是廢話,若是這些人講道理,又或者真是燕人,倒還說得通,可惜她們不是,韓卻心中有些失望。

但是對於沐芳來說又不一樣了,她聽懂了阿梨的話,她的眼神似一簇火苗燒了起來。

“橫豎都是一死,刺殺韓賊好歹還有個名聲……”她張了張嘴,說話不在像之前說話那般強硬。

韓卻側目,之前這女刺客除了那句話,其他的一概不張口,倒沒想到阿梨一來,這女刺客竟然還真開口了。

“你都死了,要這名聲又有何用?更何況你真殺了公子琮,在這和談關頭,對燕國來說你是功臣還是罪人真的很難說。”

阿梨看著沐芳,眼神真摯,她知道,她說了什麽並不重要,不過是說給韓卻聽的,重要的是要讓沐芳明白,她在努力救她出去,她必須得配合她。

“我……”沐芳猶豫了。

阿梨見她配合,趁熱打鐵,“你定是受人之命吧?若你說出來這幕後之人,公子定會願意放你一條生路,對吧公子?”

見少女眨巴著眼睛望著自己等待答案,韓卻狡黠一笑,也不直接回答她,隻朝著沐芳道:“若是你能說個讓人滿意的答案,並且願意出麵作證,本公子不僅保你性命無虞,還一路好吃好喝的將你供著。”

“什麽樣的答案你才算滿意?”沐芳盯著韓卻,明知故問。

“去上京。”阿梨開了口。

上京不就是韓國都城嗎?誰都知道韓公子琮跟世子璟不和,若是去上京,要她指認誰很明顯了。

“我說的,別人也未必信。”沐芳承認,“甚至韓世子可能不會讓我活著回到上京。”

韓卻直接保證,“這些事情你無需擔心,隻要你願意改口,其他事情我自會處理好。”

聽了這話,沐芳看了眼阿梨,終於點了點頭。

韓卻撥弄著袖口的暗紋,“把供狀拿過來,讓她畫押。”

陸續上前解開繩索將她放了下來,沐芳有些站立不住差點摔倒,陸續一手扶住了她,一手掏出一張白紙遞了上去。

沐芳頭一直低著,也不敢在看阿梨,顫巍巍地按下了手印。

韓卻接過陸續遞過來的供紙,看著欲言又止的阿梨,他笑,“你不用擔心,答應過你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反悔,正好,你倆可以繼續做個伴兒。”

繼續做伴兒?阿梨有些詫異他為何如此說,不過沒過幾天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沐芳被送到了迎風小院。

隻是她傷勢太重,一來就燒昏了。

因為韓卻派了軍醫跟著治療,阿梨等了幾日都沒找到機會跟她單獨相處。

倒是韓卻動作快得很,立馬就找公子琮去談羅建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