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看著禁錮住她的手臂,她嚐試著推開,可惜眼前人此刻就像一座石雕,奈何不得。

“我猜......猜的,”她理直氣壯地瞪著他,伸手試探著推他胸口,“怎麽?你這麽心虛是被我猜中了?”

韓卻聞言不禁笑出了聲,“你哪裏看出來我心虛了?”

胸口低低的震顫透過綢衣傳到了阿梨的掌心,讓她一時忘了是要繼續推還是放開手。

見她愣了,韓卻伸出食指抬起了她的下巴,迫她正視著他的眼睛,“就算她不認識我,我也認識她,兩軍交戰了這麽多次,我敢保證她手頭關於我的情報能有一摞。”

他摩挲著她的下巴,指尖柔嫩的觸感讓他一時有些失神,有些話忍不住喃喃了出來。

“你沒說錯,我知道當時求親意味著什麽,可能會對她有什麽影響,但我還是做了,我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能站在她看得見的地方,隻是沒想到她會用如此決絕的方式拒絕我。”

“但這能怪我嗎?該怪的難道不是衛國本就氣數盡了?我不過略施小計,就土崩瓦解了所謂君臣臣臣的信任,她最該怪的難道不是自己人的背叛?”

他越逼越近,阿梨神色有些難堪,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她無從反駁。

見她神色落寞,韓卻一時有些心軟,“隻是若是再來一次,知道她這寧為玉碎的性子,我定不會再用如此方式。”

昏黃的油燈不知被哪裏進來的冷風吹得搖搖晃晃,光影搖曳輾轉間,以他挺直的鼻梁為界,晦暗與光明齊聚。

他就這樣幽幽地望著她,眼神裏有著她承受不了的情愫,阿梨忍不住將頭撇開,將視線定在那一排排書架上。

“既然他拒絕了你,你為何還以未婚夫自居?這求親根本算不得數吧?還有你說你救了她,難道她根本沒死?”

聽她這口氣,是不會在他麵前承認她就是薑黎了,韓卻心想,這樣也好,他可以假裝毫不知情的重新開始,不提往事他們開局不是挺好的麽......

“算數的,當初衛央投降可不僅僅是奉了整個衛國,我有他的親筆書信,同意我跟薑黎的婚事......”

他話未說完,就被阿梨一口打斷。

“不可能!”她雙眸盈盈怒視著他,“衛央根本不可能答應這件事......”

“是麽?”韓卻扯了扯嘴角,“你如何知道衛央不可能答應這件事?”

她當然知道了,當初衛央承諾過要娶她的,可是一想到他也承諾過要跟她一起守護衛國卻食了言,她突然有些開不了口了。

見阿梨不說話了,韓卻逼近了她,幽藍的眼神透著一絲危險,“你倒是說說,到底是為何?”

“他憑什麽代替薑黎同意?”阿梨終於找到了反駁的點,她挺起了胸脯,“從前他是君,或許可以做這個主,可是他不再是了,那他也不再有資格替她做主了。”

她本以為如此說完,韓卻定會又找破綻懟她,可是沒想到非但沒有,他反而低低地笑了出來。

從前她的眼裏心裏都隻看得見那個光風霽月的衛國國君,可是那國君現在生活在陰影下有如喪家之犬,他如何還配?

“唔,你說得也挺有道理,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韓卻看著她的眼睛,不肯錯過任何,“她已經死了,我去到玉都的時候隻看見了她的屍骨,本想將那枚扳指隨她一起入殮,但我猶豫了,想留個紀念所以帶走了它。”

他半真半假的說完,低頭審視著阿梨的神色。

“你替她入了殮?”阿梨有些難以置信,既然是入了殮,她又為何會在溧陽的大牢裏醒過來,並且根據沐芳的說法是這其中還有三年的光陰,看來這事兒還是得去朝歌找到沐芳跟衛央才能問個清楚。

“對,這扳指就是這樣來的,”韓卻收回了手臂,泠泠負手站在她對麵,“所以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壓迫驟然解除,阿梨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失落,“沒有了。”

“隻是我今日過來,也算是來向你辭別的。”她小聲地補充了一句,“之前你也答應過的,做完證我就自由了,雖然我也沒幫上多大忙,但我想你應該是解決了吧。”

韓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聽她這語氣是要離開了,他現在滿心滿腦就一件事,忍不住質問出來,“你要去朝歌?”

阿梨詫異,“你怎麽知道?”

他冷嗤了一聲,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就知道隻要知道衛央在朝歌,她就一定會去找他!

韓卻心中戾氣橫生,伸手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說話忍不住有些衝。

“這天下說是廣闊,也無非就燕都上京跟朝歌幾個大城池,你既是自燕國來,猜你要去朝歌又有什麽可奇怪的?況且若我沒猜錯,那名叫沐芳的女刺客就是往朝歌而去吧,你既說你們是堂姐妹,那不就是想去找她?又或者你還想起了些什麽?”

自阿梨有記憶以來,韓卻還從未如此陰陽怪氣跟她說過話,她試著掙脫他的鉗製,可惜徒勞無功。

看她眼神慍怒,他終於反應過來,藏好了失態後放開了她的手腕,又恢複了正常語調,“我既答應過你,當不會食言,隻是梁嬸兒將丙翠托付給你,你難道不打算見一下他的親生父親再走嗎?”

“你找到她的生父了?”阿梨一時喜不自勝,她平生最怕欠人恩情,若是此番完成了梁嬸兒的請求,她也就能心安理得的去朝歌了。

見她眼角彎了起來,仿若頃刻雲消雨霽,剛剛的不快霎時煙消雲散,韓卻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揚了起來。

“是的,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何曾食言過?”

阿梨的臉摹地紅了,不僅僅是因為他這暗含曖昧的話,他倒是一件件未曾食言過,而她似乎沒幾件做到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直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才淡淡解釋道:“之前你給我的那枚玉印兒,背後的刻痕我找了好些人細看,終於明白了是上京一個古老的姓氏,這不我就找上門去問了問,沒想到還真給找到了,隻是他們的主人出了遠門,可能要過幾日才會上門來相認,要勞駕你再多等幾日了。”

他沒有把青玄說出來,一則是考慮到青玄現在是巫祝,身份敏感,二則他未確定阿梨的心意,他不能賭。

已經三年了,也不差這幾日,不見過人她也放心不下,況且才給那兩小隻啟了個蒙,陸爻近日又總去陸行那裏學功夫,也還沒有好好道個別。

“那我還是等丙翠的生父來接過她再走吧。”

阿梨看著他,“隻是還要叨擾你幾日了。”

韓卻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又不能真的拿眼前人撒氣,隻能將剛剛拿起的棋子隨手一拋,“啪嗒”一聲棋子盡數灑在了殘局上。

“你叨擾我確實很久了,不過我還怕這幾日不成?”

他冷哼出聲,又有些後悔,即使活了兩世,他還是學不會好好跟她說話,一想到這兒,他就有些喪氣,甚至有些自暴自棄。

阿梨一時有些尷尬,確實從一開始就是韓卻在收留她,還順道收留了陸爻,她好像把這一切當成了理所應當。

但其實這並不應當。

盡管並不是本意,她還是欠他一聲謝謝。

“九公子,這些日子多虧了你的照料,”阿梨一雙剪水雙瞳盈盈地望著他,無比真誠,“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需要我去作證,雖說是兩清,但我自己知道並不是,我欠了你的大恩,若是有機會我會還的。”

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韓卻就控製不住心中的那股戾氣,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逼近她,“若是有機會?你去了朝歌,我在上京還有什麽機會?阿梨,我做這些從來不是想要求你的回報,從來不是。”

他喉結微動,那些從前未宣之於口的遺憾,像一個個泡泡盡數吐露。

“我不知道為何你從一開始就防備著我,或許是我的名聲不好,又或許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了你,但我從來無意傷害你,難道你感覺不到?”

他一步步逼近著,阿梨不得不仰首望著他,可是這樣讓她覺得比之前還要讓人緊張,她忍不住想往後退,事實上她也這麽幹了。

可突然韓卻整個人欺了過來,她驚得連忙往後,可惜似乎撞到了什麽,有什麽東西自上落了下來,她隻感覺眼前突然被陰影籠罩著,原是韓卻一把摟住了她將她禁錮在懷裏,隻聽得“啪嗒”一聲,一大摞卷軸竹簡從他身上掉了下來散落滿地。

見阿梨無事,韓卻放開了她,隻是不知是剛剛那柔軟的觸感還是被砸到了頭讓他一時有些失神。

阿梨此時也反應過來了,抬頭正巧看見他額頭紅了一大片,她才知道是他救了她,要不是他擋著隻怕這些東西就剛巧砸到她頭上了。

“你沒事吧?”

她順手拿了旁邊的油燈想探過去仔細看看他的傷,不料卻看見了一卷攤開的卷軸。

那畫上的內容,讓她的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