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

韓卻回到學宮所的時候陸續陸行已經在這裏等著了。

陸行老實交代了這一路的經過。

原來陸行按照計劃本來準備領著人藏身學宮所隨時等待召喚,可是沒想到半路被劍奴給截住了,兩名刺客當場被他一箭穿胸,死法跟公子琮一模一樣。

此時已經來不及去想消息是何時走漏的了,當務之急是得把這個消息告訴韓卻,陸行一邊派人去禁衛營找陸續,一邊回學宮所找阿梨。

這兩刺客出了事,之前那女刺客也跑了,隻能按原計劃讓阿梨出來作證,不然陸予行動了,不知情的韓卻將會陷入大大的被動,背上誣告兄長,挑撥生事的惡名是小,失了韓王跟吳家的心以後還怎麽混。

公子琮去了,又早就得罪了世子璟,韓卻現在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不能任他出事。

誰知道這本來就是韓卻計劃的一環。

他猜燕妘重生回來肯定知道那兩刺客的事,故讓術季派人偷偷給他們透露了回京路線,果不其然,他前腳一去宗廟劍奴後腳就跟上了陸行他們。

這會兒一合計整個經過就很清楚了,韓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事兒做得隱秘,為了不走漏風聲隻我跟術季陸續三人知曉,你能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做得很好。”

陸行自知在公子卻這裏沒有陸續那麽心腹,也不嫉妒,隻坦然道:“公子,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長公子去了,您就是主子,時刻替您考慮,是屬下的本分。”

韓卻點點頭,陸行這點就很好,跟陸予完全不同,懂時勢有原則又正直,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以後方便跟陸續一個明一個暗。

不過韓卻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來學宮所之後的事情呢?”他摩挲著衣袖,還是問了出來,“是她自願還是你強迫她去宗廟作證的?”

她?是指羅氏阿梨嗎?想想應該是吧。

話題轉得太快陸行有些不明就裏,隻如實回答:“屬下趕到學宮所的時候羅姑娘正在教陸爻跟丙翠識字,本來沒有您的命令屬下擅作主張還有些忐忑,畢竟這事兒風險很大,但是沒想到隻一說她就同意了。”

“羅姑娘義氣不輸男兒。”他硬著頭皮又補充了一句,雖然這次阿梨並未起什麽作用,但他還是想為她的勇氣在公子卻麵前說句好話。

畢竟她也算是公子卻的女人,若是公子卻知道她為了他有如此勇氣,想來以後他也會對她另眼相待,她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陸續一拍腦袋,他這耿直的師弟喲~

果然,聞得此言的韓卻眉毛挑了起來,陸續一把拉過陸行,請示道:“公子,陸予那裏還有些尾巴沒有解決,要不咱們先下去處理了?”

說罷,邊使眼色邊將明顯還想說話的陸行不由分說給拖走了。

隻一說她就同意了......

韓卻忍不住去猜測阿梨的動機,一方麵,他覺得是不是阿梨也在擔心他拿不出證人會吃虧,一想到此,他就有些心情激**。

可是另一方麵,他又忍不住想,阿梨如此急迫地答應做這件事,是不是因為耿直如她,想早日跟他兩清離開上京呢?

隻要一想到有後麵的那一點點可能,韓卻的心就像刀絞一般,恨不得將她禁錮下來,可是她那般性子,萬一又如前世一般寧為玉碎呢?

去見她,問個清楚,他心裏想著。

可是卻遲遲邁不動腳步,這世預先知道很多事情對付那倆輕輕鬆鬆就不說了,他覺得這比前世跟世子璟公子琮交手更為惱火。

那就算不問,好幾天沒有見到她了,總可以去看看吧。

終於他邁開了腳步。

甫一打開門,那張讓他朝思暮想卻又困擾不堪的臉竟然就這樣不期然的出現在了眼前。

北風呼呼的吹著,天邊不知何時飛起了片片雪花,上京幹冷的冬日讓人不適。

眼見著陸續跟陸行離開了小院,阿梨握著那枚白玉扳指站在了韓卻的書房外,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敲門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兩人就這樣麵對麵碰了個正著。

冷風夾著片雪透過大門往書房內鑽著,好在阿梨披了件狐狸毛的披風,不然隻怕衣衫得落濕了。

室內的燈燭亦被凜冽的北風吹得搖搖晃晃,似隨時都要陷入黑暗,風雪逼人,韓卻一把將阿梨拉進了房門,又順手將門掩上。

回頭見阿梨的鼻尖落了片雪,他情不自禁伸手輕輕將它拂落,不經意間見她雙頰緋緋,他的手仿若觸電般彈了開來。

他忍不住想,這緋紅也不知是被大雪凍的,還是因為他這孟浪之舉。

阿梨卻完全沒有注意這些,她的滿腹心思現在都在扳指上,見房間內就剩了他倆,她伸手攤了開來,掌心赫然是那枚白玉扳指,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溫潤柔和的光澤。

韓卻挑眉,不明所以,“這是何意?”

“該我問你吧,”阿梨她神色專注的看著他,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像這樣的扳指,你到底有多少?”

韓卻似乎有些明白阿梨在說什麽了,他自阿梨手中拿過扳指,對著燈光細看,“若是你說像這樣形製材質的扳指,曾經有兩枚,但若是你說這裏麵有裂紋血絲的,僅此一枚而已。”

說罷,他回看著阿梨,幽藍的瞳孔泛著絲期待。

阿梨卻看不明白這裏麵的隱晦情緒,她微微咬著唇,“我以為這是你從沐芳那裏拿到的。”

韓卻輕笑出聲,“並不是,那枚我不是交給父王了嗎?這一枚是前些年我曾經救過一個人,從她身上取的一點謝禮。”

原來如此,她會信任沐芳,靠的本是那枚扳指,她原以為沐芳會有她的扳指該是衛央給她的信物,原來陰差陽錯的竟然不是。

那之前她理所當然的以為韓卻借花獻佛,原是她誤會了。

隻是韓卻說他曾經救過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

她這三年記憶全無,若不是衛央,她很想知道當初是誰救了她,雖然心中有個猜測,但她並不願意深想。

韓卻心頭有些說不出來的失落,阿梨根本就沒往他身上想,當初那種境地她壓根兒就不覺得他會去救她吧,甚至她或許一直覺得當初是他誣陷她想要逼死她。

看阿梨依舊一副懵懂模樣,他又有些不甘,曾經那些隱秘的心思,他再不想一個人咀嚼。

“是我的未婚妻。”他裝作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草墊,坐了下來,“曾經的衛國將軍——薑黎”

阿梨真想“呸”他一臉,誰是他的未婚妻了,簡直不要臉。

當初就是因為他派人散布謠言說傾慕她害得她被臨陣換帥,玉都之戰戰敗後,朝中人懷疑她跟韓卻有勾連泄露了軍機才導致失敗,甚至衛央投降之後他還真的派人上門來提親。

阿梨心中說不出的憋屈與憤懣,雖然兩人在戰場上交過幾次手了,但她連見都沒見過這人,遑論泄露軍機?

朝臣彈劾她不重要,隻要衛央相信她,可是這卑鄙小人竟然還來求親了,沒辦法衛央將她換了下來,結果玉都之戰毫無意外慘敗。

這之後,她手上還有五萬私兵,加上衛國其他城池的守軍,就算是死戰到底她也無怨無悔,隻是沒想到衛央竟然奉城投降了。

國君一投降,人心登時散了,人人都說衛央是受了她的挑唆,而她成了韓國的說客,不然為何韓國贏得這麽順利,一國公子還指名道姓的要娶她。

說好的國在人在,阿梨當時萬念俱灰,她沒有任何退路了,唯一想到的能自證清白的辦法,就是死諫。

隻有她死了,才能將潑在她身上的髒水洗刷幹淨,才能不汙她薑家幾百年清名,也或許她死了,就看不見那個清貴不染凡塵的少年卑躬屈膝的奴顏。

草墊中間的矮幾上,還擺著一幅殘局,見她久久未曾開口,韓卻執子落下,“你知道當初我為何要救你?”

阿梨烏鴉鴉的眼睫一掀,沒好氣反問道:“為何?”

“從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跟我那早死的未婚妻很是相似。”

阿梨簡直想翻個白眼給他,事實上她真的這麽做了,“九公子,要是我沒記錯,韓衛世仇,你們一個韓國公子,一個衛國女將軍,兵戎相見了那麽多次,衛國投降後她甚至以死證了清白,這都幾年了,你還如此汙蔑於她,又有何意義?”

聽了她這話,韓卻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終於他“啪”地扔下黑子站了起來,朝阿梨走近。

“我從未汙蔑過她,”他俯視著眼前人,幽藍的雙眸難得透著真誠,“我是真的傾慕她,才會去玉都提親,可惜被她罵了回去,但是我並不介意,所以在拿下玉都後才會再次去求親。”

聽了這話,阿梨忍不住冷笑出聲,“專挑兩軍交戰這種敏感時刻去求親,這意味著什麽精於謀算如你會不知道?更何況你們認識嗎?恐怕所謂傾慕不過是個汙名化她的說辭罷了。”

“你又怎麽知道我們不認識?”韓卻伸手將她抵在書架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