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禁好奇地看向百步台下,都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特殊“人證”竟然讓韓卻先向韓王討恩赦。

陸續到底跟了韓卻多年,兩人自有默契,讀懂了韓卻的言外之意,別人關注著台下,他隻盯緊了禁衛裏那個魁梧的身影一動不動。

好奇心就這樣被吊了起來,待龍驤軍士兵抬了兩副擔架上來,大家這才發現竟然是兩具身著勁衣的屍體,有心之人甚至看出他們是被人一箭穿胸,死狀跟公子琮一模一樣!

待看清了屍體,世子璟當即臉色大變,情急之下不禁色厲內荏地吼道:“大膽庶子,拿這肮髒物到宗廟來,是想玷汙先祖顏麵?”

他明明得了燕妘的情報,命劍奴半路去攔截這兩人了,這會兒韓卻將屍體帶上來,他是要幹嘛?死人難道還能開口不成?

死人是真的能開口的。

韓卻不理世子璟的質問,朝韓王請示道:“父王,這兩人本是永州行刺孩兒的刺客,被捉拿了本想一路帶回上京指認,卻沒想到半路被人滅了口,孩兒想勞煩左統領去看看傷口。”

韓王明白了韓卻想做什麽,看世子璟仍舊無知無覺,此時他也不打算阻止了。

禁衛統領左澤得了令,即刻上前檢視,這一看,他心中就有數了。

“回稟王上,這兩人身上有數處傷口,但是致命的是胸口那一箭,”左澤瞥了一眼世子璟,猶豫了一下終是繼續道:“屬下仔細查看過了,這一箭無論是力道還是傷口偏向,能看出來凶手是慣用左手的用箭高手,猜測很可能跟傷害長公子的乃同一人。”

世子璟這會兒回過味兒了,怪道輕輕鬆鬆就查到了這兩名刺客的行蹤,怪道選的那條道隻適合遠程攻擊,韓卻敢把屍體帶上來,竟然是在這兒等著。

“嗬嗬,就算是同一個人又如何?這跟我又有何關係?要我說這人說不得還是韓卻這豎子派的呢,大哥死了受益最大的難道不是他?這不就讓吳夫人將他記在名下了。”

世子璟這會兒終於說到點子上了。

就知道他不到黃河心不死,韓卻自屍體旁撿起了箭簇,“要是我記得不錯,朝歌有一名神箭手劍奴,慣用左手,曾經替周天子親手斬殺了他的兄長,而前不久,周天子曾派人來韓王宮送過禮物。”

韓卻話未說完,禁衛群中突然有異動,一名禁衛想趁機逃跑,可惜陸續早有準備,周圍的龍驤軍也霎時圍了過來,禁衛見已然暴露,隨手抽出佩劍就要自刎,卻被左澤一腳踢開,陸續隨即一個反手卸了下巴將人拿下拖到了韓王麵前。

世子璟已經麵色煞白,這會兒見韓王已然放棄他的架勢,左澤可不管那麽多了,這個廢物的名聲他受夠了,“王上,此人潛伏在禁衛營,屬下卻從未見過,剛與他交手,屬下發現此人左臂更為有力,食指拇指皆有厚繭變形,想來是左手用箭的好手。”

劍奴被卸了下巴,雙手又被捆紮起來,想死都沒有機會了,他能為世子璟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堅決不去看他。

而世子璟此時也是後悔不已,應該聽王後的話讓其他人去,可是其他人他信不過呀,之前給韓卻逃脫多少次了都。

這會兒說什麽也晚了,他喪氣的一把坐在了青石板上準備做最後的掙紮。

“父王,這人......這人兒臣根本就不認識,兒臣也不認識什麽劍奴,您要相信兒臣啊父王。”

韓王怒極反笑,手上畫軸直接扔了過去,“不認識,不認識這幅畫你要怎麽解釋?”

畫軸砸中了世子璟的腦袋,瞬間攤開在了贏台青石上。

世人皆知世子璟喜擅丹青,他平日沒少留下畫作,而這一幅,竟然畫的是一男子在城門邊上被人一箭穿胸,男子頭上的金龍冠分外惹眼,很難讓人不跟公子琮聯想到一塊兒。

世子璟心裏“咯噔”一聲,他給劍奴的畫怎麽會被韓卻拿到手上了?

“書信的筆跡可以模仿,印章可以模仿,書畫也可以模仿,但是世子,你可曾想過,這大韓,大家都是用竹簡布帛的,除了你跟父王,誰還可以拿到這青紙?你再看看這畫上落款,竟然是之前周天子派人來為你作畫之時,”韓卻一步步逼近他,“隻怕這畫就是那時候畫下的,你假借作畫之名將這幅畫送出宮遞給了劍奴,是暗示他在上京城門口攻擊這個帶金龍冠的人。”

“你胡說!”世子璟吼道:“這都是你胡亂猜測!”

“想知道是不是他胡亂猜測很簡單,”吳夫人眼神充滿憤恨,“王上,世子不是說印章丟了麽?那去他的宮裏找就行了。”

眾人都看向韓王,韓王此時心中早就有了決斷,他一擺手。

“左澤!給寡人搜!”

“是!”

左澤點了人頃刻就往世子宮邸去了,而世子璟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魂兒一般癱軟下來,他哪裏知道韓卻會弄到這些信件,青紙、私印都在他書房擺著呢,這下是玩兒完了。

果然,左澤帶著禁衛不消片刻便回了來,還帶著世子璟缺了一角的私印,這下子他就是想抵賴也不行了。

看著眼前的私印、特供的青紙,吳夫人顧不得形象了,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王上,還請您為琮兒做主,這根本就是蓄謀已久的謀殺。”

站在群臣之首的吳相也站了出來,“王上,韓璟欺父弑兄,品行惡劣,豈堪一國世子?”

不少大臣已經看出來世子璟大勢已去,韓王又有心與周王室切割,隻怕韓王後母子已然不行了,不少人都站了出來力挺吳相,之前的世子黨也再不敢吭聲。

眼見群臣激憤,韓王在宗廟前踱了幾步,最終還是開口:“韓璟欺父弑兄,寡恩薄信,即日起虢去世子位,押入大牢,王後教導不善,著立即閉宮思過,禁止出行。”

“左澤!”

“屬下在。”

“此事後續就交給你了,特別是朝歌那邊,務必給寡人調查得一清二楚,得空了寡人倒是要向朝歌討個說法。”

“屬下得令!”

韓王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周朝畢竟是宗主國,諸侯國敢像宗主國要說法這可還是幾百年來第一次,聽這意思,敏感的人開始感覺到韓王已經不僅僅滿足於當一個列國霸主了。

韓王疲憊地揉了揉額頭,大手一揮,“今日事情太多,倒讓祖宗笑話了,都散了吧,阿九跟寡人一起,寡人還有話同你說。”

眾人聞言,離開前忍不住想,隻怕經此以後,這位素來不起眼的九公子就要嶄露頭角了,吳夫人還待說些什麽,卻被吳相眼神製止,不情不願的回萊蕪宮了。

韓卻跟在韓王身後一路往太極宮走,韓王不說話,他也一直沉默著,說實話,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他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韓王也有些詫異,這會兒沉默不善言辭的韓卻與之前跟韓璟對峙時那舌燦蓮花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這幾年你都跟著你大哥在軍中曆練?”他停下了腳步,漫不經心地問。

韓卻垂首,“是的,父王。”

聽得他這簡短的回答,韓王伸展雙臂似不經意地捋了下鑲夔龍紋邊的袍袖。

“這麽些年,寡人對你的關注不多,你可知道為何?”

“韓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我們在這亂世並未缺衣少食,這些都是因為在您的庇佑之下。父王醉心國事,對內整肅朝政,先是平了魯源之亂,後又變法圖強;對外順從王室滅六國,征服犬戎,您勵精圖治,是我們最好的榜樣,至於落在我個人身上的那點,孰輕孰重,阿九明白。”

韓王望著遠處那一排排宮闕簷角,此話韓卻說來,雖聽得出來這話是發自內心的,但他還是有些遺憾,作為一個帝王,他的功過是非,史書自有定論,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想聽得是指責,是詰問,這樣他就有反駁的機會,可惜並沒有。

父與子之間,竟然毫無恩義。

“寡人不問你是如何得到那些密信的,也不追究在這場謀刺中你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但寡人想知道一件事。”

韓王站在白玉石的台階上,身後是威嚴宏偉的太極宮正殿,他回身俯視著身前的朗朗青年,“你可曾親自參與謀劃刺殺你兄長?”

他已經年逾不惑,歲月在他斑駁的臉上留下了或深或淺的溝壑,那是他殺伐一生的最好見證。

韓卻站得比他低了一個石階,兩人高度卻相差不大,他抬首迎上了他的目光,“父王,阿九一切皆為自保,從不曾先起過任何害人之心。”

青年迎風而立,柏質鬆姿,幽藍的瞳孔此時透著三分深邃兩分無辜,剩下的五分讓人有些捉摸不透,韓王不禁想起了他的母親。

那個女人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但愛與恨都十分分明。

“寡人知道了,你先回吧。”他擺了擺手。

韓卻告退,轉身頭也不回往宮門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