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已經好久沒有如此熱鬧了,除了涉事者,也有不少等著看熱鬧的。

本來一切都在計劃中,韓卻還覺得頗為無趣,這會兒起了變化,不知為何他心中竟然隱隱還有幾分期待,太過容易的事情總是無聊的。

他望著百步台下,心頭算計著若是沒帶來人或者是發生其他意外該怎麽辦,他有一百種法子去應對,可是當他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時,他的心突然一顫。

阿梨踩在贏台青石階上,即使前後都被侍衛圍著,她的心中也甚是平靜,因為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做完這次證,若能全身而退,她就要去朝歌找衛央了,至於以後的事情她還沒有想過,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她想她這條命本就是韓卻救回來的,還給他就當是兩清了。

她不想去想這背後是否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她也不能接受,隻這樣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所以當陸行過來問她的時候,即使術季在邊上反對她也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登上百步台,陸行硬著頭皮不去看眾人的臉色,隻跪下道:“回稟王上,九公子,證人羅氏阿梨帶到。”

韓王挑眉,“證人?是刺客還是證人?之前不是說那女刺客逃跑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韓卻聞言看了陸行一眼一眼,不待他說話,韓卻親自站了出來,“父王,此女是溧陽刺史羅建成的女兒,因為入獄跟那女刺客同住,所以知道些許內情。”

韓卻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阿梨,自袖口掏出一枚扳指遞給韓王,“在溧陽那時刺客刺殺失敗,竟然悉數自殺而死,孩兒跟大哥好不容易才救下了一名名叫沐芳的女刺客,這是在她身上搜出來的。”

之前都是陸予跟吳夫人再說,韓卻很少親自下場,這會兒卻站了出來,還遞出了證物,韓王接過扳指,目如鷹隼般在韓卻跟阿梨的身上逡巡著,“哦?此物代表何意?”

阿梨心中震驚不已,那枚扳指難道不是在她手中,當初在永州地坑,韓卻不是將它送給她了?為何如今他的手上還有一枚?

她手上的那枚扳指不僅帶著大小合適,沁的血絲亦是熟悉的紋路,她十分確信那就是曾經她丟失的那一塊。

那麽如果那一隻是她的,那這一隻就肯定不是了,而韓卻說這一隻才是從沐芳身上搜出來的......

難道她以為的沐芳的信物其實根本就是個誤會?那自己手上的這枚扳指一直在韓卻的手上,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韓卻看見沐芳的扳指同意自己去勸服她,為什麽那時候韓卻理所當然的讓自己將扳指還給他。

因為這枚扳指一直就在他的手上!

那為何自己“臨死前”帶在手上的扳指,會在韓卻手裏?

阿梨難以置信地望向韓卻,她真想直接開口問他,可是她也深知現在不是詢問的好時候,隻得先忍著。

韓卻倒不知阿梨心中已經翻江倒海了,他這會兒心思全部放在了韓王身上,“父王,這枚扳指倒沒有任何印記,隻是這扳指材質特殊,此等白玉隻有一個產地,那就是青州。”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議論起來,他們都知道,青州未改名之前,還有一個名字叫玉都,是曾經的衛國大城,後來玉石倒是沒了,但富饒的玉都成了衛國都城。

眾人不禁心中疑問,還以為韓卻這一出是要針對世子璟,沒想到這倒扯到衛國餘孽上去了,真是讓人有些失望,那些世子璟的耳目也鬆懈了下來。

韓王看著韓卻,心情有些激動,這麽多年了,當初的列國現在就生下了燕韓幾國,別人都以為他的目標是剪除列國,可是隻他自己清楚,他一直在找一個跟周王室決裂的理由,而如今,韓卻把這個理由送到了他的嘴邊。

倒不曾想最懂他的,竟然是這個一直被他不屑的兒子,不過他此時並不願意隨著韓卻的思路走,韓王審視著韓卻,“這跟你大哥的死有何幹係?你讓她過來又是要證明什麽?”

本來韓卻就根本沒有打算讓阿梨站到人前,他看了陸行一眼,這次陸行擅作主張,差點擾了他的計劃,不過陸行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也不怪他。

他眼神示意,陸續越過人群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遞了上去給宮人,韓王打開,赫然是一張帶血的供狀。

見韓王的臉色逐漸青紫,韓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父王,此乃當初那女刺客親手寫下的供狀,大哥不讓我派人往上京遞信,隻因顧及兄弟情義,我不得已之下隻能親自帶回上京了,沒想到大哥卻未等到進京,他們竟然迫不及待的動手了。”

他雖然跪著,背卻挺得筆直,“這一路危險重重,本以為到了上京他們就會有所收斂,大哥也念及兄弟情誼一直不肯揭露,卻不知竟然為此丟掉了性命,還請父王為大哥做主。”

眼見著韓卻如此做派,吳夫人尖叫一聲,“王上,妾身就知道這根本不是意外,定是有人蓄謀已久,可憐了琮兒.......您一定要給他做主啊王上。”

韓王被吳夫人哭得腦仁兒疼,他蹙眉看著韓卻,眼前再也不是曾經那個自冷殿出來的小豆丁了,取而代之是運籌帷幄的一國公子。

韓王當然明白,隻怕這供狀不是公子琮不讓遞回上京,要麽是根本遞不出來,要麽是韓卻根本不讓他遞出來,公子琮被韓卻壓製得死死的,甚至隻怕世子璟也成了韓卻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最看好的兩隻“蠱”,都被原先最不起眼的一隻玩弄於股掌之間,他該生氣的,但是韓王看著跪在眼前不卑不亢的青年,心中卻興奮不已,頗有一種“此子肖吾”的感覺。

“來人,將世子璟給寡人叫過來。”

眾人皆驚,不是吃驚被指認殺公子琮的是世子璟,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眾人驚的是韓王竟然不再為世子璟掩蓋這件事,反而真的叫他過來,這究竟是要放棄他還是讓他自證清白?

世子璟走在禁衛的身後,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鎮定,那兩名刺客已經被滅口了,劍奴藏在禁衛營,就算被人發現也不能說就是他指使的,就像燕妘說的他完全無須慌張,可是在見到宗廟裏神色各異的人們時他心中還是有些虛。

“兒臣拜見父王。”

韓王看著跪在身前的世子璟,一把將供狀砸了下去,“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世子璟撿了起來,打開看罷,“父王,兒臣冤枉。這完全是汙蔑之詞,兒臣向來敬重大哥,豈會派人刺殺他,更何況這不過一張廢紙,誰都可以偽造,難道僅憑一份供狀,您就要定兒臣的罪?”

韓王看著世子璟,心中說不出來的失望,比起韓卻一步一精準埋坑,世子璟這番辯白是如此無力,也罷,機會他已經給過了,這次若他不能自證清白,他也不會再護著他。

大韓不需要一個軟弱無能的繼承人。

“確實僅憑這一份供狀不能治您的罪,可是若是加上這些呢?”

韓卻自陸續手中接過信件,一邊遞給韓王,一邊道:“父王,這裏麵有幾封是孩兒在刺客那裏搜到的密信,上麵不僅有世子的親筆書信,還有他的私印......”

他話未說完,心虛的世子璟立馬喊道:“父王,這些都是偽造的,兒臣的筆跡熟悉之人並不難模仿,至於私印就更好笑了,不知丟過幾回了,誰知道是不是韓卻這廝為了陷害兒臣故意找人偽造的?”

韓卻白了世子璟一眼,繼續道:“是,無論是筆跡還是印章都可以偽造,但是你一國世子的書房豈是閑雜人等可以靠近的,即使再擅長模仿的人,也會留下痕跡,父王沒少看你的折子,是不是你的筆跡想來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世子璟聞言,氣焰一下子被打散了,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示弱的時候,他拉住了韓王的衣角,將頭狠狠磕下,“父王,您一定要相信兒臣,兒臣絕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這分明是蓄謀已久衝著兒臣跟大哥來的,還請您一定要徹查此事,還兒臣一個清白,為大哥討一個公道。”

世子璟一個勁兒的喊冤,惺惺作態卻拿不出一點證據來反駁,被人追著打的樣子甚是狼狽,韓王的失望已經到了一個頂點,他從來不關心是否手足相殘,他隻相信成王敗寇。

韓卻見時候也差不多了,忍不住冷笑出聲,“確實應該為大哥討一個公道了,父王,還請您允許阿九再呈兩名‘證人’,隻這兩人特殊,呈上宗廟之前,還請您先赦免阿九不敬祖宗之罪。”

聽得他如此表態,韓王沉下了臉,“可是有巫物?可會衝撞先祖?”

韓卻想了想,搖頭。

韓王閉上眼睛,算是幹脆許可了。

韓卻打了個響指,眾人不禁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往百步台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