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

“叮叮當當”

北風將宗廟飛簷下的鈴鐺吹得叮當作響,鈴鐺下所係紅綢亦伴著風聲翩然起舞。

百步台顧名思義,是由一百階贏台青石所砌,韓卻衣袂飄飄站在百步台上,青玉冠將頭發高高束起,宛若天人。

他的身後,每一階青石階梯上都站著一名巫師侍從,而前方則是供奉韓氏曆代先祖牌位的宗廟正殿。

韓王身著黑色鑲金五爪金龍服,冠冕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吳夫人高髻羽冠,端立旁側,宗室大臣亦隨之矗立兩側。

青玄站在眾巫師之首,用淨水潔手之後,接過巫侍捧上的長鞭,高聲唱喏。

“啟扉。”

有巫師上前,將在宗廟內牌位上的黃布一一揭開,露出了先祖牌位。

“鳴炮。”

鍾鼓之聲響起,待“咚咚咚”三聲鼓響後,眾人開始齊齊哼唱著遠古之曲,紛紛繞著韓卻揚鞭起舞。

前世經曆過兩次巫祝之禮的韓卻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他隻覺得無趣至極,可惜為了達成目的,這些都是必要的經曆。

韓王跟吳夫人的打算他心裏門兒清,可惜隻怕注定要讓他們的希望落空了,想到此,他心情頗好的彎了彎嘴角。

雖然這次記名儀式一切從簡從急,但是流程也還是頗為繁瑣,祭祀獻禮之後,才又由青玄領唱,將記著韓卻名字的玉碟記在吳氏之下重新送入宗譜。

“韓王正妾吳氏,履信思順,謙恭有嘉,韓王九子卻,謙謙君子,純孝友慕......念合有信,結母子情,為念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韓卻跪在宗廟之前,想起當初那個女人倒在他的腳下,眼神是他年少時看不懂的憎恨與憐愛。

他閉上眼睛,“卻領受,拜謝父王夫人慈愛。”

青玄此時仿若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授冠!”

周朝是一夫一妻一貴妾製,妻與妾所生孩子都有繼承權,隻是正妻跟貴妾所生的孩子擁有優先繼承爵位的權利,韓卻記在吳夫人名下,在名義上已經跟世子璟和公子琮擁有了同等的權利,可以著寶石金龍冠了。

吳夫人首先上前,替韓卻將頭頂的玉冠取了下來,韓王起身,自侍從手中的托盤上接過藍寶石金龍冠,親自為韓卻帶上。

如瀑黑發高束,金龍冠一上,趁得韓卻整個人麵如冠玉,灼人眼目,而頭頂的藍色寶石,又與他的眼瞳相映生輝,宛若天成,也不知是冠襯人還是人襯冠。

韓王看著這樣的韓卻,一時心中生出了百般滋味。

其實不管是公子琮還是世子璟,都長了一副好皮囊,但是這也是韓王第一次發現,他的第九子,就皮囊上一點也不輸給這兩個哥哥,並且他從他的眼中,見到了在那倆身上未曾見到的孤勇與狼性。

“阿九,寡人將你玉碟放入宗廟,望你以後兄友弟恭,侍親純孝。”

韓卻第一次正視他回應:“定不辜負父王期待。”

韓王點點頭,冠冕上的玉珠隨之跳動,昭示著主人此時心情還不錯,隻是這種好心情在陸予站出來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公子琮的死,打擊最大的除了吳夫人跟吳氏家族,隻怕就要屬最得公子琮信任的陸予了,所以當陸續在他麵前提起公子卻要被吳夫人記在名下時,他開始懷疑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世子璟跟公子卻,有一個算一個,隻怕都脫不了幹係。

“王上,長公子死得蹊蹺,並非失手被創,而是有人刻意為之,還請您為他做主。”

看著當著宗室百官的麵跪在百步台前磕頭猛哭的陸予,韓王的臉倏而沉了下來。

本來他堅持早早讓人將公子琮的後事處理了,刺客一直在抓的路上,就是想讓這件事悄無聲息的被壓下去,這種場合這種時候公然提起此事,豈不是讓他騎虎難下?

禁衛統領左澤想要率人來拖,被韓王一眼給瞪了回去,很顯然這事兒是他失職了,已經鬧到了大臣麵前,豈能說拖就拖。

就算他願意,吳夫人跟吳相會願意?

果然,身旁想起了一聲尖銳的“慟哭”,“我的兒啊!”

“陸予,你此時提出此事,是否已經有了刺客眉目?若是有,你可速速說來,王上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吳夫人一把擦掉了眼淚,狀若瘋狂地看著韓王,“是吧王上?”

吳夫人可不管那麽多了,順不順他的心已經不重要了,而吳家跟韓卻的前途她也管不了,且靠他們自個兒去掙,她的目的就是要趁著百官集結,替她兒討個公道,陸予一個下人都敢開口,她這個做娘的還有什麽豁不出去?

韓王老了,本來以為一邊給個甜棗就能解決,沒想到被自家衣服給擺了一道,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螻蟻,他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

陸予狠狠心眼睛一閉,“自溧陽出發回上京,末將一直跟隨長公子,實不相瞞王上,不僅在溧陽,就是這一路上也有許多刺客想置公子於死地,這些事情,不管是九公子還是隨行的龍驤軍軍士皆可作證。”

“而城門一戰,更是有人挑釁在先,特製箭支稀有,當時不管是禁衛還是士兵,都不曾攜帶箭囊,長公子被一箭穿胸,明顯有第三方人持弓躲在暗處,可是這麽多日了,不說該抓到刺客,就是線索也沒有一個。”

禁衛統領左澤聽不下去了,聽這意思,陸予是句句內涵他禁衛營包藏刺客,本來也是,他察言觀色揣摩著韓王並不想真的追查刺客,故一直將此事拖著,可是這就給了外人一個錯覺,那就是他禁衛營也在包庇什麽,但是這些他也沒辦法解釋。

“屬下有罪。”先跪下任打總沒錯,畢竟這些內情韓王是知道的。

韓王向來不是吃素的,見左澤這反應心知他委屈了,這件事已經避無可避了,處理是要處理的,不過提出這件事的人,必須給他出口氣。

“你的事一會兒再說,”他冷哼著一甩寬大的袍袖,朝陸予問道:“這些在當初事發之後你怎麽不說?非要現在才來提起這件事?陸予,你最好給寡人一個解釋。”

給什麽解釋,不就是說他在挑事兒嗎?

陸予頭皮一麻,他心知韓王這是在給他壓力,也是在推脫責任,搞不好鍋都給他背上了,但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他不想回頭,也不能回頭了,隻能豁出去了。

“稟王上,當時在大殿,末將聽聞九公子所說之後,一心陷在刺客的事情中,相信左統領一定能給長公子一個交代,也因為茲事體大,不敢就兩者混為一談,故想待刺客落網之後再談,隻可惜時至今日,刺客杳無音訊,末將隻怕此事過後,再無人提及長公子遇刺一事。”

陸予以頭遁地,不停磕著,“王上,長公子對末將有知遇提攜之恩,今日是九公子的好日子,可是末將也不得不煞這個風景,不然末將也不知此事過後,還有沒有機會站在王上麵前了。”

這兩句話他是發自肺腑,可是卻也是真的得罪人,誰都能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嫉妒與怨懟,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已經討論起來了,而部分知情人對左澤跟韓卻充滿同情。

韓卻麵上波瀾不驚,內心簡直要笑出聲來,陸續對付他這師弟還是有一套的,公子琮死了,兩人地位的反轉他勢必不甘心,要麽就忍下這口氣轉投他人,要麽魚死網破,很顯然陸予的傲氣不允許他另覓新主。

一個人的傲氣跟他的地位能力不相匹配的時候,傲氣隻會讓他自取其辱。

韓卻也是利用了這點,他知道,在他這位父王眼裏,兒子女人皆為棋子,個人喜惡並不重要,他唯一會擔心的就是對大韓對他的基業有什麽影響,當初娶韓王後如此,立世子璟如此,抬舉公子琮如此,以後對他亦將如此。

看眼前這個議論紛紛的場麵,韓王知道這事兒已經不是當初那樣好控製了,陸予這一鬧,不給一個正經處理,隻怕不管是對他的權威還是名譽都挑戰甚大,以後還怎麽統禦四方?

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你們在溧陽的事兒寡人知曉,當初不是說還帶了刺客回來,後來倒是不提了,這會兒路上又冒出來刺客,寡人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寡人的愛子。”

韓王一甩衣袖,“阿九,當初是你代你大哥提筆上書的此事,也是你說的帶回來了刺客,寡人且問你,如今這刺客在哪兒?寡人要親自審問。”

韓卻等這天已經很久了,這次趁著送公子琮出殯還特意將那兩名刺客提了回來,就是用在這個時刻的,他站了出來剛想下令,就見隱在禁衛群中的陸續朝他焦急的使著眼色。

陸續向來沉著,此時示警莫不是出什麽意外了?

可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退路了,他隻能示意讓人去將人提上來,至於意外,兵來將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