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巫祝榆罔意外身死後,學宮當即又推選了青玄上任。

而現任巫祝青玄,比韓王小不了幾歲,即使一身黑色鳩羽服,也擋不住他膚如玉色,看著竟然還似一翩翩青年。

他行在殿中,舉手投足間讓人覺得頗為賞心悅目。

不過此時可不是欣賞的時候,他一進殿,吳夫人就攢緊了拳頭,這謫仙似的人物,平日裏跟誰都無甚交情,這會兒想讓他幫忙談何容易?

韓王後見吳夫人這樣兒,心頭隻覺得暢快無比,她輕咳了一聲,“青玄大人,聽說前幾日你為吳夫人占卜過,可有此事?”

一時間,吳夫人的心都給提到了嗓子眼兒,隻見青玄眼睫微動,聲若玉石相擊,“確有此事。”

吳夫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看了一眼青玄,見他眼神淡淡,竟然還朝她微笑了一下。

難道是吳相找過他?吳夫人心頭稍定,膽子又大了起來。

韓王後沒想到還竟然真有此事,吳夫人長居萊蕪宮,青玄常在學宮,這兩人何時有交集?

見韓王默不作聲,她不死心又問道:“你且說說,吳夫人所問何事?卦象又有何昭示?”

吳夫人的心又提了起來,雖然青玄願意幫忙,可是這事兒可從來沒商量過,搞不好就穿幫了。

青玄略一欠身,他身後的小童端著木質托盤上前,在征得韓王同意後當著眾人的麵揭開幕布,赫然正是五十根蓍草擺好的六爻,旁邊還有一冊占卜記錄。

“稟王上王後,夫人言近日噩夢纏身,長公子憂心不已,魂魄遲遲不願離去,想選一人侍奉左右,夫人擇九公子,問吉,是謙卦,亨。”

巫祝占卜,所問之事不僅要記錄,所占卦象亦會記錄在冊,看青玄準備如此充分,吳夫人的心落回了肚子裏,她心想:大哥就是厲害,竟然連巫祝都能順利拿下,這可真是場及時雨。

韓王伸手拿過卜冊翻閱起來,吳夫人朝王後露了個得意的眼神,氣得韓王後將頭一把撇開。

韓王一口氣翻閱完了占卜記錄,竟然跟青玄說的絲毫不差,看來這件事情是真的,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串通的機會。

一事不得多占,看來這是天意。

韓王將手冊扔回了托盤,“韓卻現在何處?”

宮人小聲提醒,“王上,九公子為長公子送葬還未回來,看時辰,想來傍晚之前應該能到。”

韓王這才想起是好像有這麽一回事,點點頭沉默了。

明明是自己一手主導,可是臨到成功了心頭還是微澀,不過能讓韓王後吃癟,吳夫人心頭又說不出的痛快。

韓王此時心頭也百感交集,不過他下定決心,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曾經不管是將韓璟立為世子,還是給公子琮龍驤軍去爭奪,都是為了養蠱,讓他們去拚去殺,最後剩下來的那一個才是大韓最優秀的繼承人,這樣才能保證在他百年之後,能有人延續先輩餘烈,讓大韓踏遍列國。

很明顯他們的爭鬥是世子璟最終贏了,這會兒吳家不服氣,想再開個賭局,他是不支持的。

世子璟跟公子琮自小跟他學習王霸之術,其他公子都是輔佐之道,而韓卻更是從小在冷殿馬行中長大,若是輸了就再找名公子記在名下繼續鬥爭,那他韓王宮可有寧日?

故他下定決心,吳夫人記一名公子在名下可以,以後有人可承歡膝下不至於跟著他陪葬,但是再去爭奪世子之位不可以,這也算是給王後母子吃一顆定心丸。

“寡人思量再三,擇日不如撞日,等他們一行人回來,就把這事兒辦了。”

巫祝青玄神色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未曾開口。

韓王後也神色意外地看了一眼韓王,見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她挑了挑眉毛不說話了。

吳夫人性子傲,受不了這樣不明不白的,“王上,此事難道不需要青玄大人卜算一個良辰吉日焚香齋戒,以告上天?”

當年現任韓王就是先記在王後名下後來才正式繼任世子,當初是特意選了日子焚香祭祀以告先靈的,如今輪到韓卻就匆匆辦了,豈不是顯得不受重視,別人怎麽看?

韓王一拂袍袖,“不過是換個出身,也不是什麽大事,之前也未有此先例,倒也不必勞師動眾,就先如此吧。”

“怎麽就沒有先例?當初您......”吳夫人想說當初你不也如此,可是看見韓王後嘲笑的眼神,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王後是王後,她是她,即使她出身貴族寵冠六宮說一不二,但她到底不是王後,他的兒子也並不是嫡子,有些話一旦說出來,那就是自取其辱。

最重要的是這次韓王並沒有站在她這邊。

事情做成了一半,也不是她不努力,韓卻也無話可說,反而為了能跟自家關係緊密而多行孝敬之事,就這樣也好,吳夫人將頭撇了開,“王上思慮周全,妾身聽您的安排便是。”

見她不繼續作了,韓王後還略顯失望,而韓王則心情甚好,兩方都擺平了。

“青玄,這次儀式就由你來主持,你先帶人去宗廟準備準備。”

“是,王上。”青玄領命,轉身出了王殿。

*

宗廟在韓王宮正北,是整個上京最為莊嚴肅穆之處。

青玄已經換下了日常占卜所用的鳩羽服,改為青色玄鳥服,**的皮膚處也用青汁塗上了玄鳥紋,頭發用鳩羽紮成了一束束小辮披散開來。

他站在百步台下,望著高台宗廟,神情肅穆。

宮人們忙著灑掃,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也未對他造成絲毫幹擾,不過突然還是有了一絲不同,他回過頭,就見韓卻站在身後,似笑非笑。

“青玄大人,物歸原主。”韓卻單手一輕輕拋,一枚小東西呈弧線狀朝青玄飛來。

青玄張手,順勢將小東西接了住,他伸手打開,赫然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印兒,這樣斜斜躺在他手心,露出底下若隱若現的刻痕。

他向來不參與朝堂之事,對於公子琮跟世子璟兄弟的爭鬥也從不插手,真正忠於的不過韓王一人,為他行占卜之事。

可是這次破天荒的在韓王麵前為吳夫人撒了謊,稱他為她占卜過,其實這一切都隻是因為在前一晚上,他收到了韓卻派人送來的書信,裏麵就是畫的這枚玉印兒。

像這樣的玉印兒學宮裏的巫師人手一個,可是這刻痕確是唯一的。

巫祝所言巫語,列國所會不多,隻學宮的巫祝繼承人才有資格學習,而這刻痕,是他親手刻上去的,乃巫語中的“青玄”二字。

為了更容易窺視鬼神,被選為巫祝的人,是不能成親生子的,一旦被發現違背了與神鬼的契約,巫祝一家都將會被烈火所噬,其實說白了也就是為了防止巫祝滋生私心以權謀私。

所以這枚屬於他的玉印兒,當初在他回上京繼任巫祝時,被他留給了他的心上人。

他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會有人拿著這張圖來找他。

沉吟半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先開口問了,“她人在何處?”

韓卻似乎不懂,“她?不知大人問的是這玉印兒的主人?還是問的這主人那十二三歲的女兒?”

青玄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再難以維持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十二三歲的女兒......九公子,事兒我已經替你辦了,也望你守信,將來龍去脈告知,青玄感激不盡。”

韓卻看著向來萬事不落於心的巫祝大人碎了麵具,不知為何心情頗好,“對呀,我在溧陽之時遇上了一婦人,知道我要回上京,特意將她女兒托給了我,說是要替她找那失蹤許久的丈夫,孩子的父親。”

青玄的手緊緊攥了起來,麵上故作輕鬆道:“倒不知九公子是個如此古道熱腸之人。”

見他不承認,韓卻索性直接道:“我沒有巫祝大人說的那般善良,我是見這玉印兒精巧,不似尋常農婦所有,碰巧我又跟隨前任巫祝榆罔大人學過幾句巫語祝辭,才識得這背後所刻。”

兩人目光對視,誰都不肯示弱,韓卻彎唇靠近了他,“青玄大人,我知道你們學宮的規矩,那些老巫師時時刻刻盯著,實話說,卻覺得十分不近人情,況且這又是你繼任前的事兒了,所以這事兒卻會保密,不會讓任何人知曉。”

學宮的老巫師們每十年就會從民間尋一名有天賦的孩子,將他培養成巫祝的備選,這些被選中的孩子就算不能成為巫祝,以後也會是巫師,成為韓王的座上賓,在學宮享受榮華富貴,這對他們的原生家庭也會有莫大幫助。

可是權利與義務是對等的,被選為巫祝就意味著隻能終生侍奉神靈跟神靈之子韓王,若是違背契約成親生子,將會全族陪葬,這也是當初青玄拋下懷孕的妻子回到上京再不聯係的原因。

現在韓卻承諾說保密,青玄又豈會不知他的言下之意,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他望著眼眸幽藍深邃的青年,聲若玉石相擊。

“九公子恩義,青玄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