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的示意,閑雜人等根本進不來他這院子,遑論他的書房外。

韓卻見術季神色為難,心知肯定是燕妘說了什麽,他順手將書房門帶上,揮退了術季。

“燕妘公主深夜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燕妘見他動作,心裏不知為何不是滋味兒,她仰首不答反問,“你也知我深夜前來不容易,都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公主說笑了,男女有別,”韓卻站在簷下,沒有絲毫要讓開的意思,見燕妘不做聲,他又問了一遍,“公主此來是有何事?”

燕妘心中說不出來的委屈,她不明白韓卻為何待她如此冷淡,她重生以來從未得罪過他,甚至還聽他的話私下跟著他們進了上京。

“我收到了叔父的來信,他們不日就要進京了。”

韓卻挑眉,“既是如此,倒要恭喜公主了。”

“喜從何來?”

這樣的韓卻燕妘最是熟悉不過,她有些氣急敗壞,“當初是你讓我跟你們一起進上京的,現在公子琮出了事,和親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和談是父王的意誌,不會因為大哥死了就不和談了,況且你已經人在上京,這事兒定是要繼續的,不然我大韓也丟不起這個臉。”

“你必需幫我解決這件事,”燕妘尖聲叫了起來,“你讓我同公子琮一起上路,是想撮合我們吧?可是如今他死了,我難道要嫁給你父王?”

她這理直氣壯的勁兒差點給韓卻氣笑了,“燕妘,你弄清楚,要嫁過來和親的是你,我當初隻是給你提供了一點建議,不代表就要將你這事兒給包圓了。”

韓卻這冷酷的聲音激得燕妘一個機靈,是的,沒錯,他韓卻就是如此冷情之人,若是沒有十足的利益,他不會幫她。

想明白了這層,燕妘冷靜了下來,“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心腹術季會放我進來嗎?”

韓卻挑眉,她不僅知道術季,還知道術季是他的心腹,細細想來,她一個異國公主,到上京不過短短幾日,甚至摸到了他的住處。

“為什麽?你說說看。”

燕妘抬了抬下巴,“我告訴他我可以幫你解決你現在最大的煩惱,找出刺殺公子琮的刺客——劍奴。”

“哦?”

韓卻雙眼不禁眯了起來,他心頭突然湧現出來了一個猜測。

他是重生回來的,燕妘莫非也是?不然怎麽解釋她能找到這裏,還能準確的認出術季,要知道從前術季從未出現在人前,並且她還提到了一個她絕不該認識的人——劍奴。

難怪公子琮臨時改變主意要跟他一起回上京,隻怕就是拜眼前人所賜。

前世公子琮確實被劍奴一箭刺中,隻是在韓卻的保護下隻受了一點皮外傷,並未傷及性命。

這一世韓卻猜測劍奴可能躲在禁衛營,但他也不確定,雖然派了陸續去調查,可是禁衛營人那麽多,找起來談何容易?更別說距離公子琮出殯沒幾日了。

難道燕妘知道?

那邊韓卻還在猜著,這廂燕妘已經成竹在胸了。

其實她也是前世後來跟了世子璟,才知道劍奴這號人物,不過她沒想到這一世公子琮竟然死了,所以她連猜帶蒙過來詐韓卻。

驚喜的是韓卻的表現,她太熟悉他了,每次他動了殺心就是這幅模樣,她知道她猜對了。

“話說得如此明白,你該知道我是帶著誠意來的。”

韓卻最厭惡她這幅凡事都在掌控中的樣子,他已經確定燕妘跟他一樣是重生回來的了,為了防止她搗亂,最好是先將她知道的情報都套出來。

“進去聊聊吧,”韓卻推開了書房的門,“公主若真有誠意,就不妨有話直說,這樣的啞謎打著甚是辛苦。”

燕妘知道自己賭對了,韓卻確實知道劍奴,並且很想找到他,如果猜得不錯,他接下來肯定是想扳倒公子琮,那麽自己掌握的消息就很重要了。

她大剌剌的坐在了韓卻的桌案前,伸手擺弄著眼前的蓮花紋筆洗,“若是我沒猜錯,你跟吳夫人已經達成協議了吧,我要加入你們。”

“公主這是何意?”韓卻繼續裝傻。

“你在王宮裏待了足足兩日,我不信你什麽都沒做,你肯定是跟吳夫人達成了某種共識,不然她也不會給吳相府裏送信。”

連吳夫人給吳相府裏送過信都知道,“公主消息靈通,韓卻佩服。”

他這般嘲諷燕妘隻當沒聽見,隻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想走什麽路子,我也不會妨礙你,甚至我還可以給你提供你想要的情報,隻有一個要求——我和親的對象得是你。”

為什麽一定要是他?是因為前世自己最後成了世子嗎?

韓卻心中如此猜測,她既重生而來,未弄清楚她知道些什麽的情況下確實不能輕易得罪她,不然隻怕容易被針對。

他打算盡量先穩住她,“公主如此厚愛,倒讓我受寵若驚了,隻我不過是個普通公子,大哥去了,以後還要看父王兄弟們心情才能謀個一官半職的,不敢委屈公主。”

燕妘看韓卻一臉真誠,除了新婚那一晚,他還從未如此好生好氣與她說過話,一時心情甚好,“我看好你,若你能聽我的,定然能夠出人頭地,我若嫁給了你,榮辱皆係於你身,難道還怕我騙你不成?”

韓卻看著眼前這雙懵懂無辜的杏眼,想起前世她在他們兄弟間攪風弄雨,明明是為了權勢地位,還偏要以愛之名,這樣的女人,怎及阿黎萬分之一。

看她這樣說話不直接詐,他猜測她知道的信息也有限,讓她知難而退也好。

“公主,出人頭地並不是我一生追求,我隻想過點安穩日子罷了。”

燕妘看著韓卻,想找出一點說謊的痕跡,可惜沒有,她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這一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什麽變化。

是的,前世公子琮在這次刺殺中並沒有死,前世也沒有遇上那個羅氏女,也沒有一起回上京,也沒有這次談話......

難道真的已經跟上一世有所不同了?那韓卻最後還能成為世子嗎?畢竟現在看來韓王力保,世子璟一家獨大。

看韓卻也沒有要力爭的樣子,他也對自己毫無情意,與其去賭一個不再確定的未來,為什麽不利用前世的信息直接去投入已經勝利的那一方呢?

燕妘心動了。

可是剛剛已經跟韓卻透露了劍奴,這會兒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幹嘛非要想不開走這一趟?說出來的話也不能收回去了。

哪知道韓卻像知道她的心事一般,給了個台階,“公主,王後乃周朝公主,中間還夾著剛剛經曆喪子之痛的吳夫人,父王想來無意再娶,倒是世子尚未娶親,後麵的公子也一大把,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擔憂。”

“至於你之前說的什麽劍奴,公主想編故事也要找對人,大哥去了之後,我再跟世子對著來,豈不是自找死路?所以公主之前說的話,我就當是個玩笑了。”

即使再想知道劍奴的下落,他也不會去求她,更何況她是不是真知道還有待商榷,反正人在禁衛營,全城戒嚴不說,又有陸續盯著,還能讓他跑了不成?

聽完韓卻的話,燕妘也鬆了一口氣,聽這意思韓卻不僅不打算去爭世子之位,甚至不打算替公子琮報仇,那自己還在這裏爭個什麽?上一世的苦這一世還要再吃一遍?

“既然如此,倒是我叨擾九公子了,”燕妘拘了一禮,“時候不早了,九公子就當今日我不曾來過吧。”

說完,不待韓卻點頭,她披上鬥篷就徑直出了房門往學宮所外街而出,再沒有一絲遲疑。

*

上京的冬天比燕都要冷上許多。

今日竟然下起了小雪,驛館開闊,院中紅梅竟數開放,倒也算是一道風景。

燕妘坐在廊下,看著眼前擺放的瑤琴,若是她沒記錯,前世今日世子璟會代表韓王過來謁見,他常住宮裏,這是能勾搭上他唯一的機會。

周王室出情種,也好文藝,如今的韓王後擅丹青,作為她的兒子,世子璟自小就喜愛音律,所以燕妘這次特意自陪嫁中找了把瑤琴出來,這也是她唯一勉強能彈的樂器了。

可是她從早上等到了晌午,精心打扮的妝容都快要花了,世子璟還是沒有來,她有些不耐煩地踢著瑤琴,莫不是又發生了什麽變故?他若不來,這不都白擺了?

突然一聲口哨聲傳來。

是她跟季成商量好的暗號!

燕妘往門口望去,季成正朝她打著手勢,是世子璟來了!

她趕緊坐在了瑤琴前的矮凳上,伸手撥弄琴弦。

世子璟一進到驛館,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青石地板上薄薄鋪上了一層白雪,就著殷紅早梅,少女獨坐廊下,兀自彈琴,雖然看著不甚熟練,但這瑤琴聲與簷角的鈴鐺聲交織在一起,竟然也分外和諧。

聽聞身後響動,少女回過身來,紅唇微彎,貝齒噙香,一雙杏眼似水波瀲灩,一下子就擊中了世子璟。

他再也無法挪開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