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緊鄰韓王宮北側,是公子們跟貴族之子學習交流的主要場所,而學宮所則是專門辟給他們的居處。

說是學宮所,其實也就是一條街道,院落修建在兩側。

韓卻作為韓國公子,在這學宮所唯一的優待可能就是有一處單獨的小院子了。

他們剛走到門口,緊掩的大門突然應聲而開,出來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仆。

“九公子,”他神色欣喜的往韓卻身旁的阿梨瞧,“這就是阿梨姑娘吧。”

兩人站在一處,便如臨風的芝蘭與玉樹,相得益彰十分般配,重伯一時激動眼中竟然噙滿了熱淚。

“公子,父親聽陸續說你回來了,就在這裏等著,說什麽也要親自過來。”

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過來,是重伯的養子術季,他說話之餘順手接過了韓卻手中的韁繩,重伯看著十分熱絡,他卻不是,交代完隻木著臉默默將馬兒牽著往後院去。

阿梨見他天堂飽滿步伐穩健,想來也是個練武好手,不差陸續,麵對阿梨打量的目光,他也渾似沒看見,隻做著自己的事情。

“陸續何時嘴這麽碎了?”韓卻唇角彎了起來,“重伯,你這消息倒是靈通,可別嚇著人家姑娘。”

說罷,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阿梨,阿梨有些莫名其妙。

重伯“嗬嗬”笑了,邊讓道邊朝阿梨解釋道:“姑娘別介意,這還是九公子第一次帶姑娘回來,老叟有些歡喜過頭了,快裏麵請。”

阿梨不知是否該解釋這件事,隻得為難地看向韓卻,希望他能向他們解釋解釋,可惜韓卻不知是看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懶得說話,也不解釋直接當先邁進了門,她本想解釋一番,卻被韓卻直接拉了走。

重伯也未再跟上來,隻笑眯眯地朝她揮揮手走了。

“重伯是我母親的家奴,母親去後一直是他在照顧我,他說話比較隨意,你不要介意。”

看她小臉都快皺一起了,韓卻唇角微彎心情頗佳的解釋了一句。

聞此,阿梨疑惑了,她之前倒不知韓卻的母親竟然還有家奴,看來曾經那些情報遺漏了很多細節。

“你怎麽不讓我解釋一下?”

“解釋什麽?解釋我讓你做偽證?難道說你不是我從溧陽帶回來的女人?”韓卻似笑非笑。

阿梨一時無語,幹脆把目光轉向了院子。

眼前的院落,雖說幹淨整潔,但是跟豪華精致絲毫沾不上邊,不說跟曾經的衛王宮比,無論是大小還是陳設甚至不如他們在溧陽住的私宅,她心下十分詫異。

“這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韓卻看出了她的吃驚,“是不是跟想象中有很大不同?”

阿梨沉默半晌,怪道列國都說韓國窮兵黷武,錢都花在軍隊建設上了,連公子居處尚且如此,百姓生活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為什麽民間倒是覺得到了韓國就一定會有好日子,大概是不會被屠戮,可以安心生活吧。

她歎了口氣,“韓國公子都是住學宮所的嗎?都是這樣子的地方?”

“倒也不全是,除了大哥二哥住在王宮,其他兄弟都是這裏。”韓卻渾不介意,住學宮所可比王宮裏自在,“走吧,進去看看。”

兩人甫一進門,就見小石頭跟丙翠正在搬著東西,兩小隻見阿梨來了,一把扔下手中的細軟跑了過來。

“阿梨姐姐。”

陸續黑著一張臉在身後,“你倆趕緊的自己把房間收拾好,要不天黑了可沒多的人幫你們收拾。”

丙翠聞言放開了拉著阿梨袖子的手,有些猶豫了。

小石頭見狀做了個鬼臉,“大師父,一會兒就去。”

“大師父?”阿梨不解地看了眼陸續。

韓卻笑道:“不是之前跟你說讓小石頭跟著陸行的麽,陸續可是陸行的師兄。”

阿梨心想怪道都姓陸,也不知道陸予跟他們又是何關係?可是她也不好問太多。

韓卻似突然想起了什麽,對小石頭道:“小石頭這個名字不怎麽不好聽,爻者,言乎變者也【注1】,以後你就叫陸爻吧。”

“陸爻......”小石頭不識字,隻能敲著腦袋努力記個大概的讀音。

看他這歡喜傻了的樣子,陸續拍了拍他的腦袋,“還不快多謝九公子賜名。”

小石頭,哦,不,陸爻這才反應過來,他學著大人的模樣,雙手作揖狀朝韓卻鞠了一躬,“九公子大恩,陸爻就是黑了牙齒也不敢忘記。”

眾人莫名,丙翠似乎記得阿梨教過,她疑惑地睜大了眼睛,“黑了牙齒也不敢忘記?是沒齒難忘吧。”

陸爻尷尬地撓頭,一時間眾人都被他倆這人小鬼大的樣子給逗笑了。

“好了,你們先去收拾收拾吧,陸續你過來,我有事要跟你說。”韓卻朝阿梨點點頭,就帶著陸續去書房了。

今日剛出地牢時,就有人找了過來,阿梨沒有跟上,但當時韓卻回來時臉色不太好,想來是有什麽變故吧。

阿梨搖搖腦袋,這跟她又有何關係,隻等辦完事情就離開韓國去朝歌了,想那麽多幹嘛,她告訴自己。

*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陸續將書房的燭火點上,恭敬地站在一旁。

韓卻將袖中的書信拿了出來,徑直遞給陸續,笑問:“猜猜這信是從哪兒來的?”

“屬下不知,”看韓卻似乎並無不悅,陸續猜測道:“莫不是從萊蕪宮?”

“不錯,”韓卻坐了下來,指骨輕輕敲擊著桌案,“拆開看看,秋姑派人送過來的。”

陸續順手撕開了封箋,拿出信件看罷,見韓卻不動聲色有些著急,“公子,這可如何是好?吳相那裏可要屬下去打點一番?”

“暫時不用,”韓卻提筆寫了一封書信折好,“隻是秋姑這個情我是要領的,你記得將剩下的藥材給她送過去。”

“是。”陸續捏著信,有些欲言又止。

“公子,若是吳相不同意吳夫人的提議可如何是好?咱們這麽多功夫不就白費了麽?”

“他會同意的,吳相比吳夫人更加會權衡利弊,不管怎麽看我都是最好的人選,所以你完全不用擔憂這。”

韓卻將狼毫掛在了筆架上,複又叮囑道:“倒是還有一事你得多注意些,大哥死了,陸行倒還罷了,他人正直又少心眼,陸予你得多留意一下,若是不能為我所用還要添亂,必要時可以不用留了。”

“屬下明白。”得了明令陸續心頭一鬆,他看陸予不爽很久了,但是礙於同門又同在公子琮麾下效力,隻得處處忍著。

他們師兄弟三人,自小拜入鬼穀,陸行還好,陸予自詡出身貴族頗為傲氣,他向來眼高於頂看不起出身窮苦的陸續,偏陸續又天賦異稟頗得鬼穀子親睞,陸予就更是跟他不甚對付了。

“公子,那之前那兩名刺客要帶回來嗎?還是繼續綁在城郊?”

韓卻猶豫了,講道理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心些,可是如今阿梨她們在這裏,可能會很容易被發現,況且這學宮所,他可能也住不長了。

“就先綁在城郊吧,讓人盯著點,這會兒可不能出任何岔子,”韓卻站了起來,“我還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陸續但憑公子吩咐。”

若是韓卻沒有記錯,前世劍奴一直躲在禁衛營裏,他沉吟片刻,“你想辦法混入禁衛營,重點關注手有厚繭之人,隻要他不逃走,先不要打草驚蛇。”

陸續有些詫異,但是公子卻向來算無遺策,要他如此定是有理由的,他應下後便趁著夜色趕去辦事了。

書房裏霎時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韓卻取了一盞油燈,高舉著緩緩沿著房間走了一圈,最後在一排書架前頓住了腳步。

油燈被放在了書架旁的空處方便照明,這才看清架上除了紙質書籍,還有一些布書竹簡。

清瘦的指骨在竹簡中翻飛,不一會兒就抽出來幾卷畫軸,他猶豫了半晌,終於打了開來。

畫軸還是記憶裏的那個樣子。

第一張是兩軍陣前,少女持劍立於馬上,五官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但能察覺她神情冷肅,眼神睥睨。

第二張是在五丈原上,少女打馬而去隻剩一個倩影,五丈原的北風與她的發絲跟裙擺一起輕舞飛揚。

第三張、第四張......

每一張都看不清楚臉,但閉上眼睛每張畫都跟阿梨的臉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韓卻想起那天晚上,她打馬為他而來,他的臉上情不自禁浮起了笑容。

可是當打開最後一卷之時,他的笑容倏而不見,異瞳變得幽深難測,取而代之是一張充滿戾氣的臉。

畫上一把斷劍,滿地殷紅。

“兩軍陣前向你求親害你被人誤會是我不對,但我從不後悔,這次能得上天眷顧,且看著吧,你想要的,我全都給。”

韓卻自顧說完,將卷軸一一卷好準備放回原處,忽然一陣敲門聲傳來。

“九公子,有人來訪。”

是術季的聲音,韓卻詫異,此時天色已晚,誰會過來?

他拉開房門,正見一人取下了狐狸毛鬥篷。

杏眼瓊鼻,身形窈窕,不是燕妘是誰。

見韓卻看過來,她紅唇微啟,語笑嫣然,“九公子,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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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出自《易·係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