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王氣勢淩厲地掃了一眼吳夫人,暗示她注意分寸,吳夫人當即氣憤不已,“王上!”

“稍安勿躁,先聽完再說。”韓王一邊止了吳夫人,一邊示意世子璟繼續。

“利箭?父王,吳夫人,兒臣並不知曉什麽利箭,隻看見大哥渾身是血,兒臣還以為是刀劍無眼誤傷到了他,”世子璟麵有詫色,似突然反應過來的樣子,他一把將頭磕下,“父王,這事兒跟兒臣萬萬沒有關係,還請您明鑒。”

他這反應讓韓王放心了些許,“你的意思是你大哥被利箭所傷你完全不知情?”

“兒臣確實不知,若是知曉,兒臣是萬萬不會坐視不管的,父王,雖說大哥總在軍營,但兒臣神往已久,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韓王見世子璟言辭懇切,也不再問他而是把頭轉向商餘,“世子所言,可是當真?”

左師商餘已經年過半百,很快便要告老還鄉,沒想到臨末出了這種事,心中暗道一聲“晦氣”,但是能怎麽辦?公子琮已經死了,他不向著世子璟能有好果子吃嗎?

“咳咳.......王上,誠如世子所言,確實如此。當時長公子跟世子都還曾出言阻止爭鬥,沒想到長公子卻......沒想到呀......”他邊說邊擦著眼淚,端是情真意切。

“一派胡言!”吳夫人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來,“王上,琮兒遇刺,他們都是嫌疑人,說的話豈能作數?”

韓王實在是不喜有人自作主張,看在她喪子的份兒上,他已經忍耐提醒她幾次了,這一次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那你說該聽誰的?”

他冷冰冰的語氣讓吳夫人感到刺骨寒涼,“至少該聽一下琮兒的護衛怎麽說吧?還有九公子,他一直跟琮兒一起,總也要聽聽他如何說。”

韓王似乎這才想起韓卻,他審視著他,冷冷道:“說說你看到的。”

若是韓卻不曾記錯,這還是韓王第一次正眼看他,卻沒想到竟是因為這件事,他抬起了頭,幽藍的瞳孔深邃如海,倒映著韓王厭惡的表情。

“父王,一切誠如世子所言。”

韓卻話未說完,大殿內立馬響起了喁喁私語聲,世子璟如此說是對他有利的,可是作為公子琮這邊的人,這樣說難道不是給對手遞刀子?

陸予有些氣不過,剛想開口反駁,卻聽得韓卻話鋒一轉,“大哥中箭時兒臣曾親眼見到城垛上有一人撤退,看著有些像禁衛,這麽遠的位置卻能一箭射中,想來是蓄謀已久,試問整個上京有幾人能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普通弓箭好找,這種金屬製式的弓箭尋常人拿不到,想要百步穿楊,需得長時間的鍛煉,就連軍隊裏弓箭手都較少,更何況普通人。

韓卻沒有反駁世子璟的話,因為那不是重點,就算世子璟故意挑釁又如何?就能證明是他安排的了嗎?

他有自己的想法,打蛇要打七寸,這蛇不僅是世子璟,還有吳夫人以及她背後的勢力,太快扳倒世子璟不僅得罪韓王,還在吳夫人那裏討不得好,最好的情況是跟吳夫人完成利益交換之後再便宜行事。

聽得韓卻此言,韓王站了起來,“你此話當真?”

韓卻剛要回答,卻聽見一人聲若洪鍾朝殿內喊道:“王上,左澤幸不辱命,有大事要向您稟報。”

禁衛統領是韓王心腹,說的話自然分量頗重,他說有大事,自然是剛去調查之事了。

這是有發現了?眾人皆把心懸了起來。

韓王看了一眼麵不改色的韓卻,聲如斬鐵,“宣。”

“宣禁軍統領左澤覲見——”

雖已臨近寒冬,左澤卻滿頭是汗,想來是一路策馬狂奔而回。他手提一個黑布包,在滿殿人的注目下大步走到了中殿。

“左澤,你說有大事要向寡人稟報?”

“稟王上,臣去往城門時慘劇已經發生,可是臣的屬下在城門不遠處發現了此物,該是有刺客刻意為之。”

左澤將手中的黑布包打了開來,竟然是一套禁衛服飾。

內侍躬身接過,匆匆將此物遞了上去。

“臣想著除去換衣服的時間,那人應該還在附近,便下令就地戒嚴,不算在這殿中諸人,事發時其餘人除燕國公主外已全部關入了牢中,隨時聽候王上處置。”

左澤找到的這件衣服很好的佐證了韓卻的說法,所以並不是他信口開河。

韓王深吸一口氣又呼了出來,看向韓卻,“老九,你說見到過那人,可曾看清是何模樣?有什麽特征?”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韓卻身上匯去,世子璟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韓卻上一世見過劍奴,對於他的身材長相心裏當然有數,可是現在還不到完全說的時候。

他看了一眼吳夫人,“當時情況危急,兒臣來不及細看,隻有一點特定的印象,他渾身著黑衣,其他倒是不清楚,不過若是穿上這身衣服,有可能能認出來。”

餌已經撒下,就等著魚兒上鉤了。

韓王一甩衣袖,“左澤,即刻起清點上京軍中弓箭手,去向不明的重點排查,再看當時在場之人,凡是不能自證統統不許放過,上京戒嚴,寡人倒要看看,這人還能長了翅膀飛出去不曾。”

“王上......”吳夫人欲言又止,隻排查弓箭手,卻不先把世子璟圈起來,韓王這是明顯的想先把他保起來,她有些氣不順,可是又無可奈何。

韓王安撫地拍了拍吳夫人的手,“阿喻,琮兒去了,寡人心中比你更痛,可是事已至此,除了追查凶手,讓他入土為安也同樣重要。”

他這話是真心的,對於公子琮,韓王曾經確實寄予了厚望,可是他跟吳夫人又有明顯不同,公子琮是吳夫人唯一的兒子,也是吳夫人未來的念想,更是吳家未來的希望,他沒了吳夫人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報仇。

但是作為一國之君,他考慮的就不僅僅是私人感情了。

他年逾不惑,已經沒那麽多時間再去培養一個接班人了,況且就是培養了也未必能越過世子璟去。

仔細想想,除了如王後般一心向著周王室,世子璟比公子琮也不差什麽,若是逼著他能跟周王室做好切割,韓王室至少後繼有人了。

韓國曾經被諸國稱為蠻荒之地,少禮儀,經常為諸國所不齒,而現任韓王曾經在朝歌當質子沒少被人嘲笑,故他特別看重血統,他的後宮除了出身周王室的王後跟出身大族的吳夫人,其他人不過是個玩物。

在他眼裏,其他人所生的公子也不過擺設,是不配繼承大統的。

韓王意誌,她從來沒有反抗的餘地,吳夫人也是個驕傲的女人,她輕抬下巴將眼淚逼了回去,“一切但憑王上做主,妾身......妾身相信王上一定會給琮兒最好的安排。”

人已經死了,吳夫人傷心之餘也準備為將來打算了,她算是看清了,公子琮輸了這儲位之爭,付出了性命做代價,韓王卻是有心要保世子璟,既然拗不過他隻能趁著他心裏還尚有幾分愧疚爭取利益最大化了。

兩人身在高位多年,韓王已經許久未曾見到吳夫人如此倔強又脆弱的一麵了,他確實對她心有虧欠。

“商餘。”

“老臣在。”年邁的左師大人顫巍巍地站了出來。

“寡人長子,勇壯純孝,以侯禮陪葬寡人陵寢,後事就先交予你了。”

商餘心頭一顫,公子能以侯禮陪葬王陵,也算是破先例了,可見重視,他趕緊跪下,“是,老臣定不辱使命。”

左師的官職不算高,但是好在商餘出身周朝深知周禮,在韓也算是三朝老臣了,頗受眾人敬重,由他來主持公子琮的後事再好不過。

事已至此,吳夫人擦了擦眼淚,“妾身替琮兒謝過王上,也辛苦左師大人了。”

她頓了頓,又向韓王說想再去看公子琮最後一眼。

按照周禮出殯,做父母的是不能參加葬禮的,韓王也知道她的心思,遂點頭同意了。

吳夫人最後去看了一眼公子琮的屍身,他臉上身上的血跡已經被宮人清理幹淨了,那□□的斷箭被放在一旁的托盤上,她伸手拿了起來,又狠狠擲下,韓王可以為了國事不追究,她可不會。

“琮兒生前跟九公子要好,這次事件也是他親眼見證,他們又一路出征多年,妾身想跟他談談,看看琮兒還有什麽未盡之事,也算是留個念想。”吳夫人緊緊拽著韓王的衣袖,神情懇切。

他們老夫老妻了,她自然知道什麽樣的神情最打動他,況且這也不算什麽過分的要求,韓王點點頭,“可。”

眾人還磕頭跪在中殿,耳聽著韓王同吳夫人的腳步聲,韓卻知道在臨走前她一定會來找他。

果不其然,一雙女人的腳映入了他的眼簾,其中一隻羅襪都未著,想來是之前來得太急跑丟了,露出染了蔻丹的指甲,不用想他都知道,來人定是吳夫人。

“九公子,你且隨妾身來一趟吧。”她的聲音有些冷。

韓卻抬首,見韓王神色晦暗不清站在上殿,並不出言反對,他恭敬地起身跟在吳夫人身後,一路往萊蕪宮走去。

費了這好一番功夫等的可不就是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