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裹挾著黃沙迷人眼睛。

在或無意或有意地挑撥下,城門下本該是歡呼雀躍的場景成了一場亂鬥,見場麵已經難以控製了,商餘等人連忙退至了牆角根下。

而公子琮就沒這麽幸運了,世子璟有備而來,他成了禁衛們的重點攻擊對象,即使有陸予陸行的保護,他也不得不節節後退連連閃避。

世子璟眯眼看著這場亂鬥,肯定會有人去王宮通風報信,為了以防變化,不能再拖延了,好不容易等來的優勢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了。

他朝城垛上打了個手勢,提醒躲藏的劍奴準備,沒錯,劍奴是百裏挑一的神箭手。

但今日大風,公子琮又被護衛圍著,即使他箭無虛發也不敢輕易下手,所以隻能一直等待時機。

“大哥,這裏危險,跟我走。”韓卻上前一腳踹開繞開陸行等人殺過來的禁衛,拉了公子琮躲至後方。

陸予陸行見韓卻將他拉了開,放下心來專心地對付禁衛,可是這也留了一個大大的空門,公子琮成了人型靶子。

機會來了,劍奴心想。

公子琮正慶幸,若是靠他自己還真是突不了這包圍,想著兩人身形服飾更為相似,他打算命令韓卻替他引開禁衛,話還未說出口,突覺胸口一涼,他低下頭,就見胸口赫然被一隻長箭貫穿。

“大哥!”

韓卻一聲悲鳴,陸予陸行回身一看,肝膽俱裂,公子琮不僅是他們的主子,更是一國公子,吳氏的獨子,他被一箭穿胸他們豈還能活?

眼看著公子琮倒下,不管是隨行的龍驤軍還是禁衛都傻眼了,得了授意兩幫人有口角,打架死人都不算什麽,本也碰不上主子們,可是刺傷了公子,這就了不得了。

看公子琮胸口都是血,就連抱扶著他的公子卻身上也沾滿了,隻怕這傷不輕!

偏偏就在此時,大地劇烈地顫動了起來,馬蹄聲一聲一聲仿佛踐踏在每個人的心上。

三千鐵衛狂湧而出,將這些鬧事的人統統押了起來,禁衛首領左澤撥開人群,隻見韓卻抱扶著被一箭貫胸的公子琮,渾身浴血,而陸予陸行偏跪在一側。

“替......替我......報仇......替我......報仇!”

公子琮緊緊抓著韓卻的手,遲遲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可是沒有用了,他的意識跟心跳已經逐漸消失了,最終連眼睛都不曾閉上。

韓卻牢牢握緊了他的手,閉上眼睛,周圍的慌亂他已經看不見了,隻密信上的那句話在腦中回響著。

花耳貪食,吳夫人故意誘之,曾對琮言,“其心有婦仁,彼可利用之”。

一切都有跡可循,隻是自己確實一直婦人之仁自欺欺人,不是嗎?這次終於狠下了心,也不知那些欺他之人可還滿意?

*

世子璟、韓卻等人在太極宮前跪著。

韓王煩躁不安的在殿內踱著步,未曾想他精明一世竟然在眼皮底下出了這等事。

他已年逾不惑,王後像周天子的間諜,連帶著他不是特別滿意世子璟,故一直對公子琮寄予厚望,不然也不會把他放到龍驤軍去鍛煉,可是他這一去該如何是好?

“琮兒!”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女人慟哭由遠及近。

向來注重儀態的吳夫人顧不得發髻散了,披頭散發的踉蹌朝太極宮奔來,連鞋襪也不知何時跑掉了一隻。

“開門開門,我要看我的琮兒。”她用力拍著殿門,可是沒有韓王的指令誰也不敢私下打開。

韓王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讓她進來。”

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吳夫人顧不得什麽禮儀了,也不跟韓王打招呼徑直往內裏床榻上找。

韓卻還從未見過吳夫人如此失態的一麵,在聽到那一聲尖叫的那一刻,他的心釋然許多。

公子琮不是他殺的,確是因他將他拉開所致,不然陸行陸予圍著,劍奴怎麽找得到機會,他並不後悔這樣做,他們母子欠他可不止一條命,隻是不知為何,心情還是有些沉重。

韓王將趴在公子琮身上放聲大哭的吳夫人拉了起來,叫了那個許久不曾叫過的名字,“阿喻,節哀。”

吳夫人聽得這聲,心裏悲痛萬分,她緊緊反握住韓王的手,“王上,王上,妾的心好痛,我們的琮兒......嗚嗚......你一定要懲治凶手,妾身的琮兒,我好不容易盼他回來......嗚嗚......”

“寡人知曉,敢在上京搞刺殺,等把刺客抓到,寡人一定將他五馬分屍。”韓王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著。

“五馬分屍又有何用?琮兒他也不可能回來了......”

吳夫人心知這事兒沒那麽簡單,世子璟帶去的禁衛與龍驤軍鬥毆,背後卻有人放冷箭,這人說不是世子璟的人誰信,她雙目赤紅,伸手指向殿前跪著的世子璟,“一定是他,王上,一定是世子璟......”

“阿喻!住口!”韓王打斷了她,“這事兒還有待調查。”

韓王看不出來這裏麵的道道嗎?不,他看出來了,可是在他眼裏,他就隻這麽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已經死了,難道他要讓另外一個去償命?那他韓氏豈不是後繼無人?

韓王一共十二個兒子,成年的活下來的也有六個,可是這些人他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在他眼裏他就兩個兒子,一個是寵妃吳夫人所生的公子琮,另一個則是有周王室血脈的世子璟。

這次真是意外或者外人設計倒還罷了,準備好承受韓國的怒火吧,可若是世子璟......

若是世子璟,他猶豫了。

吳夫人不過一個女人,死的又是她唯一的兒子,哪裏還管那麽多,見韓王猶豫,她悲憤萬分,“王上,還調查什麽?之前琮兒就上表控訴有人想破壞和談刺殺他,定是有人做賊心虛,您還在猶豫什麽?您若是不替我們母子討一個公道,那妾身就......”

“你就如何?”韓王生平最討厭有人威脅他,聞言沉了臉,“是要找吳相替你討公道嗎?”

吳夫人聽得此言,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遍體生寒,她這才清醒過來,眼前這人是王,還是個冷心冷情的王,最討厭最不懼的就是有人跟他來硬的。

她軟了下來,哭訴起來,“王上......是妾身一時糊塗想差了......可是王上,難道琮兒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去了?”

見她冷靜下來,韓王理了理她的鬢發,“你放心,寡人已經把這事兒交給商餘,定不會讓琮兒死得不明不白。”

左師商餘?

不就是讓他陪世子璟去迎接公子琮他們的嗎,結果呢?

吳夫人心中飛快地計較著,不能就這麽算了,可是韓王不吃硬的,想到此,她眼睛一眨又掉了幾滴眼淚,“王上能有此心,琮兒在地下也當十分欣慰了。”

聽她如此說話,韓王心頭舒服許多,想到她剛剛承受喪子之痛,臉色不自覺緩和了下來。

“王上,妾身有個不情之請。”吳夫人審時度勢,公子琮已經死了,她隻能盡量爭取最大的利益。

韓王捋了捋胡須,“你且說說看。”

吳夫人看了眼殿前跪著的眾人,抿唇道:“王上不是要調查琮兒遇刺的真相麽,妾身為他的母親,怎能不親眼見證一下?”

韓王掃了一眼世子璟,轉頭問內侍:“左澤可回來了?”

左澤是禁衛統領,便是他得了命令去城門口阻止鬧事的,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把這些人帶到韓王宮後他又折回去調查了。

內侍看了韓王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左統領走了這也有快一個時辰了,想來是快了。”

韓王點頭,轉身拉下臉,“宣他們進殿來吧。”

“是。”內侍快速踱步至殿門,通知殿前跪著的眾人。

世子璟率先起身,韓卻與陸予陸行對視了一眼也站了起來,左師商餘等人跟在他們身後也魚貫而入。

韓王坐上首,吳夫人略微收拾了一下陪坐在側,眼見著殿內黑壓壓一片,平時寬敞的大殿此時倒顯得有些擁擠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韓王不可能不過問,可是他還沒有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一查到底,萬一真是另外一個兒子,他該如何自處?

且先聽聽看怎麽說吧,他捋了捋胡須,沉著臉開口:“老二,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臉雖沉著,倒也看不出什麽端倪,隻讓自己先說話,這一步果然不錯,世子璟心頭暗喜,麵上卻作慟哭狀,“父王,兒臣有錯!”

有錯,不是有罪。

韓王側目,“哦?你有何錯?寡人想知道今日城門口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你大哥為何遇刺?到底是偶然還是有人刻意為之?”他掃了一眼吳夫人,見她正襟危坐,顯然就是想聽這個。

世子璟擠出了兩滴眼淚,“父王,兒臣接了您的命令前去城門迎接大哥跟燕國使臣,由於兒臣好奇為何同行的沒有看見燕國使臣跟旗幟,擔心失了禮數便多問了一句,誰知陸予竟然拔劍相向,兒臣身邊的內侍氣不過也拔了劍,兩撥人就這樣打了起來,但是兒臣萬萬沒想到竟然會誤傷到大哥,若是兒臣知曉,定是有再多的氣也甘願忍著。”

裝作不明情況,先看看反應。

“誤傷?他明明是被利箭貫穿了!”吳夫人尖聲叫了起來。

眾人本來已經猜到受了這麽重的傷,公子琮可能要不行了,可是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可是她這一句等於是直接承認了他已經死亡。

大殿內一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哭議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