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韓王宮。

韓王後坐在簷下,冷白的雙手把玩著一個頗為精致的銀製藤紋香爐,韓王宮地勢較高,照母宮又是在韓王宮的最高處,風有些大,吹得簷下鈴鐺“叮叮”作響。

韓王剛吩咐了世子璟去迎接燕國使臣,韓璟看時間還早,就特意過來照母宮看看韓王後。

甫一進宮門,見韓王後坐在簷下望著西北方兀自出神,他上前接過侍女的大氅給她披上,順手揮退了侍婢,“母後,今兒個風大,怎麽坐在這裏?”

王後回神,見韓璟這番打扮,不由蹙了蹙眉,“是燕國使臣到了?韓琮回來了?”

“嗯,”世子璟坐在了王後身邊,“舅舅派了幾路人過去,都失敗了。”

王後咬唇,從鼻子裏冷哼出聲,“哼,她們母子向來運氣好。”

見兒子欲言又止,她感覺有些不對,“璟兒,怎的這副表情?是出什麽岔子?”

世子璟揉了揉眉心,“之前那名女刺客逃回朝歌了,但是有兩名刺客沒有發現屍首,很有可能被抓了。”

韓王後站了起來,反駁道:“也未必,永州山勢起伏,林木茂盛,失蹤也是有的,你那麽擔心做甚?沒得先失了底氣。”

話雖如此,但是世子璟還是非常擔心,想起這些事都是聽的母親的,他忍不住有些怨言,“若是這事兒被父王或者韓琮抓到把柄……”

“怕什麽?有你舅舅在……”

韓王後話未說完,就被韓璟激動地打斷,“舅舅舅舅,母後,我不明白,做王後難道不比公主好?為什麽你總要跟父王對著幹?我本來就是世子,以後整個韓國都是我的,你為什麽總向著周王室?”

“住口!”韓王後看著這張跟她七八分相似的臉,低聲斥責,“你父王偏著吳氏,若不是周王室,你以為你憑什麽坐上世子這個位置?若是沒有你舅舅,你知不知道你這世子位置早就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想起韓王的眼神,韓璟痛苦地捂住了腦袋,“可你跟舅舅越親近,父王就越防備我們,孩兒已經是世子了,韓國日盛,周王室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周王室了,母後,孩兒終究姓韓!”

“啪——”

韓璟難以置信地捂住臉,韓王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別人可不管你姓什麽,你別忘了你身上留著至少一半周王血脈,你舅舅贏了,你就是這韓國的繼承人,若是輸了,你父王心都偏到嗓子眼兒了,等他百年,你以為你能成為大王?你願意去賭他對你的慈愛?”

慈愛……韓王除了對韓琮之外,對誰還有慈愛?世子璟不甘地握緊了拳頭,終究不再反駁。

見他冷靜許多,韓王後歎了口氣,“龍驤軍本就該交給你這個世子,可你父王給你了?收起你的僥幸吧璟兒,母後一心為你,這次燕國送了公主過來,這仗是鐵了心暫時不打了,你說為什麽?不就是為了解決你,你給我振作起來,別仗還沒打就認輸。”

世子璟聽了這話,心頭涼涼的,怪來怪去,一時間也不知還要怪誰了,他也不知為何就走到了這般境地。

看他這副失神落魄的樣子,韓王後心裏一軟,循循誘導道:“璟兒,你無需太過憂心,照我看那韓琮也不過是個扶不起的廢物,不然你父王也不會猶豫再三,他這不是還未到宮裏,咱們可還有一次機會。”

世子璟抬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母後的意思是?”

“你父王讓你去接,這難道不是最好的機會?若是沒有意外,你就製造意外,劍奴你舅舅可不隻是派他來保護你的。”韓王後用力掐著香爐,手指愈發蒼白。

世子璟腦中突然茅塞頓開,他調整狀態後出了照母宮,瞬間恢複了世子的派頭,點了禁衛帶著劍奴就往城門口去。

*

越過巍峨盲山,淝水蜿蜒,有一片沃野平原,這裏是韓國中心腹地,修建著都城上京。

城門有冷鐵鑲嵌其間,城牆全是上好白石,顯得雄壯威嚴,這是阿梨第一次來到上京,從前就聽人說韓人尚武,從這建築方式,可窺見一斑。

今日因為禁行,並無百姓出入,隻一支威武的禁衛列陣以待,而為首一人站在那裏,北風吹起他的大氅,毛領簌簌,他瘦削的身姿似隨時要與風同去,偏頭上的金龍冠如定海神針,將他留於凡間。

可不就是世子璟。

韓王命他特來迎接前來和親的燕國公主及使者。

對於世子璟的這幅模樣,公子琮向來是不屑的,韓人好武尚武,崇尚健碩,偏他一副瘦骨嶙峋的娘們模樣。

“大哥動作神速,父王令旨不過十日,你們便回了上京,委實厲害。”世子璟掃了一眼衣著簡單的公子琮,眼神不自覺在韓卻身上頓了下。

不過一年不見,公子琮倒是老樣子,韓卻卻如春筍破土,變化很大。

公子琮知道,世子璟的這頓奚落是少不了的,好在韓卻早就跟他預設了這般情形。

“世子謬讚,兵貴神速,和談之事茲事體大,我又怎敢疏忽。”

他輕飄飄地接了下來,語氣一如既往的討厭,毫無恭敬。

兩人相看兩相厭,世子璟一挑眉毛懶得廢話,“父王委孤任務,怎的不見燕國旗幟?”

公子琮跟韓卻對視一眼,燕國儀仗隊跟龍驤軍大部隊都在後麵,他們也不能在路上等著,不然危險那麽多,誰知道還會不會被刺殺,所以隻能急匆匆率著先行部隊回上京,對於世子璟的質問,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說辭。

可是這會兒韓卻冷眼旁觀著,前世他一心為公子琮作想,避免了好一頓衝突,最後還是可是如今公子琮疑他避他,他看了一眼馬車,若是......

若是他不管,甚至出言相激,以公子琮的剛愎,陸予的脾氣......

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與其藏在公子琮身後做個背影慢慢等機會,不如就趁此機會走到台前,隻要利用得當,鍋都是世子璟的,他還能借此機會一舉接管公子琮的遺產。

他站了出來,拱手好脾氣地回複:“世子,路上出了些意外,我們為了安全不得不跟大部隊分開,燕國使者還尚在路上。”

公子琮跟陸予看了一眼韓卻,心頭有些不爽,這跟商量好的怎麽不一樣?韓卻莫不是當小弟當慣了,對著世子璟這明顯不懷好意的疑問竟然還如此低聲下氣地解釋?

世子璟當然知道燕人不在,就算沒有成功阻止他們回上京,也要下一下公子琮的臉麵。

他身後的內臣立刻就站了出來,冷笑嘲諷:“哦?意思是王上派世子過來,接了個空咯?”

誰都知道這人雖是內臣,說的可不就是世子璟的態度。

當先質疑發難,城門上的將士們都看著,公子琮一行貪生怕死竟然為了個人安全棄國家禮儀於不顧,先將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韓卻剛剛那番話本就失了氣勢,陸予早就氣不順了,這會兒聽了內侍的話,得了公子琮的眼神趕緊站了出來,拔劍對著內侍斥責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質問長公子?”

見這邊竟然敢拔劍,世子璟身後的禁衛們也“唰”地抽出兵器,一時間氣氛頗為緊張。

世子璟早就想好了,與其等著公子琮抓著刺客來指認他,不如就在城門口直接械鬥,趁亂死了誰都是誤傷。

隻要公子琮死了,他這世子之位韓王還能給別人?所以他幹脆縱容身邊內侍挑釁,陸予直接拔劍,這可真是好樣的,比他計劃裏還要順。

兩撥人這樣拔劍以待,旁邊同來的幾名大臣不禁冒著冷汗,韓國誰都知道這兩人不和,可是這樣當著大臣的麵還是第一次。

左師商餘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臣了,他向來是兩不相幫,這次在城門口,總不能就打起架來,要是傷到了誰,到時候傳了出去韓王還不得剝了他們的皮。

他趕緊上前想做個和事佬,“嗬嗬,世子,大公子,都消消氣,有什麽話等到了宮裏見到王上再說。”

眼見著他想出來說和,韓卻心思一轉這樣好的機會可不能被他破壞了,趕緊出聲斥責道:“左師大人,您的意思是一個下仆內侍竟然敢當眾指責王子,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商餘內心簡直想大罵一番“異族庶子趕緊給我閉嘴少給我添亂”,可是這時候他哪裏還敢讓事情亂上加亂,隻得壓了脾氣想好生解釋,“公子誤會了,以下犯上是為大不敬......”

正愁找不到機會,他話未說完,世子璟“蹭”地抽出了腰上的寶劍,架他脖子上質問道:“左師的意思是陸予當著本世子的麵公然拔劍就是對的?本世子倒要看看到底誰是上誰是下。”

他話一說完,身後的內侍直接橫劍朝陸予的劍打去,陸予是個武人,受到攻擊的第一反應就是回擊,見這兩人打了起來,兩撥人心中憋著的那股氣直衝腦門,紛紛拔劍對砍了起來。

眼見著情勢不可控了,商餘一邊派人去宮裏報信,一邊妄想做最後一點努力,“都住手,都快住手啊!世子,長公子......”

可是都打上頭了,誰還理他。

那率先動手的內侍分明身手不一般,並且幾人重點圍攻公子琮跟陸予,陸行率人加了進去將公子琮換了出來。

韓卻想起陸續交給他的密信,想起前世的那一杯鴆酒,想起吳夫人嘲諷的嘴臉,何必非要按照前世的軌跡來走?

他拔出了匕首,定定朝公子琮身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