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蕪宮在韓王宮裏獨樹一幟,無他,這裏有一株巨大的相思樹,被白玉石堆砌的欄杆圍著,這是當初吳夫人進宮之時韓王下令花費許多人工挪進來的。

可惜這滿樹相思子,已經隨著嚴冬的到來掉光了,就像他們的感情,曾經的愛是真的,現在的恨與怨也是真的。

吳夫人看著坐在石卓邊飲茶的韓卻,恍惚間還以為見到了年輕時的韓王,她吐出一口濁氣走了上去,“你在殿上說的可都是真的?”

一回萊蕪宮,她就讓韓卻在這裏等著,再回來,她已經收拾一新,又變回了那個傲氣清貴的模樣。

韓卻一聽這冷聲,就知道那個女人回來了,他擱下茶杯站了起來,欠身:“大哥對阿九恩重如山,我豈有撒謊的理由?”

“你是沒有,別忘了你有今天可都是你大哥帶出來的。”吳夫人抬了抬下巴,語氣不善,“如今他去了,你倒是可以另攀高枝了。”

韓卻不理她話中的刻薄,呈口舌之快不是他的目的,“夫人,我知道你對我有偏見,可是大哥卻是我們共同的親人,於我而言,他不僅是親兄長,還是我的伯樂我的恩人,他死得冤枉,我亦不甘心......”

眼前人的異瞳,吳夫人曾經是厭惡極了,可是此時此刻,這狼崽子眼神裏劃過的憂傷竟然讓她感同身受,她語氣好了些,“那時......他可有說些什麽?”

“大哥臨終一直說要替他報仇,”韓卻摩挲著手中的青玉茶杯,“夫人,大哥遇刺身亡,我相信這事兒肯定跟世子脫不了幹係。”

吳夫人冷笑,“之前在大殿上你怎麽不說?”

韓卻將頭瞥向一側,似十分抱歉,“大哥遇刺,最大的嫌疑人本是世子,可是父王不僅讓世子先開口澄清,還明著將他摘出來,若是有證據,倒還可以據理力爭一下,偏偏沒有抓到那刺客......”

這些事情吳夫人也肯定明白,他如此再說一遍,要的就是她的氣憤與不甘。

果然,韓卻話音未落,吳夫人尖銳的護甲從樹皮上劃過,聲音刺人耳膜,“他就是偏心得緊。”

曾經偏向公子琮,如今偏向世子璟,為的不過都是他的王圖霸業。

韓卻心中冷哼,氣憤的一拳捶在了白玉石桌上,“大哥受傷,我恨不能以身替之,可是卻沒想到還是遭了暗算,偏我又人微言輕,在父王麵前,連話也說不上幾句!”

恨不能以身替之……

吳夫人想韓卻應該並未說謊,之前他們回上京他主動為公子琮做探路石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倒也還算是忠心,隻是確實如他所言他在韓王眼裏沒什麽存在感。

她心中突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

“我問你,你是否真的想為你兄長報仇?”

“自然,”韓卻定定看著她,“隻是大哥去了,他又是世子,父王投鼠忌器,遲遲不願讓他跟這件事扯上關係,是擔心牽扯上他可能引起內亂吧。”

聽著這話就忍不住生氣,吳夫人冷笑一聲,目光灼灼的看著韓卻,“若是你父王還有別的選擇呢?”

“夫人的意思......卻不明白。”

“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吳夫人似笑非笑,擺弄著剛剛折斷的藍色護甲,“你是個聰明人,不妨膽子大些。”

韓卻正了神色,“夫人,就我這出身,父王厭惡不及,豈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說這話時青年側臉帶著幾分蕭索,微抬的下頜又似不甘的控訴。

從前的她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可是如今這模樣卻正正好,吳夫人伸手拂去肩頭的落葉,自信滿滿,“倘若你有了個好出身呢?”

“我是說......將你記在我的名下。”她眼尾上挑,又仿佛施恩一般補充了句。

“夫人,有些玩笑開不得。”韓卻真誠地看著她,似不經意掃了一眼她身後的秋姑。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

“為何是我?”韓卻垂眸,明明一切按照計劃的來了,他的心情卻沒有預見的歡喜,心頭反而五味雜陳,可是即使如此,模樣還是要做的,他擺出一副困惑的神情。

“在這韓王宮,父王還有許多無名的公子。”

確實,韓王公子不少,隻不過看在他眼裏的就公子琮跟世子璟,而他們能脫穎而出並不是因為他們本身有多能幹,更多的是因為他們的母族。

韓卻若是能記在吳夫人名下,那麽他就跟其他公子不一樣了,不僅跟公子琮無甚差別,大韓最強盛的家族也將是他的後盾。

吳夫人本還有些猶疑,這確實是個很大的**,她本以為韓卻會感恩涕零的答應,倒不曾想他不僅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還問為什麽是他,似乎並不是很樂意的樣子。

她反而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沒看錯人。

“你一直跟在琮兒身邊,這麽多年你們兄弟二人的感情我是看在眼裏的,我相信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所以想給彼此一個機會,怎麽,難道你不願意?”她脫口而出,“若是如此,我也不會勉強。”

隻要她開口,哦,甚至不需要開口,隻要透個口風,多的是公子在後麵排隊,隻不過韓卻確實身份更低,人又上道,這樣就必須依附她。

再推辭就虛偽又得罪人了,況且本就是設計好的,韓卻順勢“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夫人在上,請受阿九一拜。”

吳夫人對韓卻的表現很滿意,她伸手虛扶一把,朝身後使了個眼色,“快起來吧,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多禮。”

秋姑是吳夫人的貼身女官,聞此趕緊上前扶起了韓卻。

盡管保養得宜,吳夫人臉上還是有些許細紋了,“阿九,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天上不會有平白掉餡餅這種事情,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選擇了你,即使琮兒去了,以後咱們依然還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若是有事,我跟吳相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韓卻哪裏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不過沒有見著兔子,他是不會輕易撒鷹的,“有些事情,夫人不說阿九也明白,隻是父王那裏?”

嘴上說著把他記在名下,可是沒有過明路誰又當個真?還不是得韓王同意了上了玉碟才算。

眼見著韓卻不上當,吳夫人心裏暗罵“小兔崽子”,可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先給點誠意了,“這些事情我都想好了,等你大哥出殯,我會跟他提議,王上念著舊情,總不會拒絕我的。”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韓卻拱手,“夫人費心了。”

“這不算什麽,我也不瞞你,你大哥去了,我是看世子璟十分不爽的,”吳夫人伸手撣去護甲上紅蔻,“你也知道從前他們就是不對付的,你記在我名下,以後隻怕明槍暗箭也少不了。”

話已經挑得如此明白,韓卻也不裝了,“夫人放心,且不說我從前跟著大哥,早就與世子不對付,現在更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麵了。”

“那你打算如何做?”沒有什麽比給兒子報仇更重要的,吳夫人著急道:“隻要王上同意將你記在我名下,我要你當場指證世子璟謀刺琮兒。”

韓卻有些猶豫,“可是現在證據不足……”

“那就給我找!”吳夫人一甩衣袖,“琮兒出殯還有這幾天,也是時候讓我跟吳相看看你的本事了,你該不會以為我的兒子那麽好當吧?”

這才是她的本來麵目,聽她如此說韓卻心下反而安定了,隻麵上不動聲色,“夫人放心,我會盡快辦好這件事,定不會讓夫人跟吳相失望,隻是陸予他們……”

“隨你差遣便是。”

“行吧,”韓卻見時機也差不多了,略一拱手,“夫人,那我這就先去辦事了。”

吳夫人其實很矛盾,一方麵韓卻確實是她能找到的最理想的棋子了,另一方麵她又打心眼裏厭惡他,她總覺得他像個披著羊皮的小狼崽子,擔心有一天會被他反噬。

她巴不得他早點離開,故很快地擺了擺手,“去吧。”

眼見著韓卻的身影消失在了宮門口,秋姑上前捧了吳夫人的手指輕輕吹著,“夫人,這護甲倒罷了,您可別傷著了自個兒。”

吳夫人聽出來她這一語雙關,看了秋姑一眼,“阿秋,你說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夫人,比起其他沒有接觸過的,九公子也算知根底了,親娘又卑微,死了百八十年了,從前就唯長公子馬首是瞻,將來不孝敬您孝敬誰去。”

秋姑看了眼膝蓋,她年輕時傷了腿,天冷了膝蓋總免不了疼痛發作,這事兒不知為何被韓卻知道了,還特意差人從南疆帶了藥材回來泡酒,沒想到服了幾劑竟然好多了。

不過這事兒她是不可能跟吳夫人說的,她了解她,“依奴婢看,九公子倒也算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

聽了這話,吳夫人心頭的擔憂落下來不少,沒錯,韓卻現在確實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她揉了揉眉心,“那就這樣吧,這事兒你先給哥哥傳個信,總還要聽聽他怎麽說。”

秋姑聞言,不禁又替韓卻捏了把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