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淩君毅剛梳洗完畢,便聽辛夷在門口說道:「淩公子,總管來了。WWw,qUAnbEn-xIaosHuo,cOM」淩君毅心裏暗忖道:「她準是來告訴自己,三天限期之事了。」口中答應一聲,舉步迎了出去。

玉蘭霓裳如雪,已在客堂中坐候,看到淩君毅走出,盈盈起立,粲然笑道:「淩公子早,賤妾打擾了。」淩君毅慌忙拱手道:「姑娘早,快快請坐。」兩人落座之後,辛夷先替玉蘭沏了一盞茗茶,然後端上早餐,輕聲道:「淩公子請用早餐了。」玉蘭道:「淩公子還沒用早餐?那就不用客氣,隻管請用。」淩君毅淡淡一笑道:「不要緊,姑娘一早枉駕,必有見教,還是請說吧。」玉蘭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膘了他一眼,笑道:「淩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賤妾確有兩件事,要向公子奉陳。」淩君毅聽得一怔,忖道:「她此來第一件事,不用說是三天限期之事,隻不知還有一件,是什麽事情。」一麵含笑道:「不敢,姑娘有什麽事,但請直說。」玉蘭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望望他,說道:「敝幫主因黑龍會一再尋釁,雙方已成水火,最可慮的是對方兵刃暗器,都用「毒汁」淬過。萬—率眾來犯,「毒汁」毒性極烈,中人無救,敝幫姐妹,必有慘重死傷。因此要賤妹前來,和公子打個商量,不知能否為敝幫盡速試驗,早些求出解藥來?」好一篇動人的說詞!

淩君毅淡淡一笑,問道:「幫主和總管之意,要在下幾天研製完成?」顯然,這句話問的大出玉蘭意料之外!她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著淩君毅臉上,問道:「公子看看最快能在幾天之內完成?」淩君毅爽朗的笑道:「在下既有化解「毒汁」的前例,目前隻是把幾種藥物重複作個試驗,也許曠時耗月,耗費許多日子,依然一無所獲,也許很快就可得到結果。」玉蘭緊接著道:「你說大概要多少時間?」淩君毅大笑道:「這很難說,快則一天半日,慢則十天半月,怎麽?姑娘莫非是要限期完成麽?」玉蘭輕輕歎息一聲道:「十天半月,恐怕等不及了,賤妾衷心默禱,希望公子能盡速完成才好。」她當著淩君毅的麵,實在說不出限三天完成的話來。

淩君毅道:「多謝姑娘美意,在下覺得還是姑娘規定日期,在下也好有個準則,盡快赴著完成。」玉蘭脈脈含情地道:「你要我說個日期?」淩君毅笑道:「寫文章的人,要逼急了才寫得出來。在下疏懶成性,姑娘規定一個日期,在下就會日以繼夜,努力從事,自可加速完成。」玉蘭粲然一笑,道:「你看三天如何?」本來就隻有三天期限。

淩君毅暗暗好笑,但卻皺皺劍眉,說道:「三天時間,稍嫌倉促,好吧,三天就三天罷。」玉蘭疑信參半,死命的盯了他一眼,徐徐說道:「淩公子不是和賤妾說笑吧。」淩君毅道:「軍中無戲言,姑娘可要在下寫下軍令狀來?」玉蘭舒了口氣道:「賤妾自然信得過公子。」接著眼珠一轉,淺淺笑道:「我看公子好像胸有成竹,倒教賤妾替你擔了不少心思。」她不待淩君毅開口,又接道:「公子既然一口答應,三日之期,該不會有問題吧?」淩君毅道:「姑娘但請放心,在下說了一定算數。」玉蘭幽幽的道:「但願如此,賤妾也可以交差了。」淩君毅瀟灑一笑,問道:「姑娘方才說有兩件事要和在下說,還有一件呢?」玉蘭道:「賤妾要請教公子,你到敝幫來,一路上可有同伴在後跟蹤?」淩君毅聽得不由又是一怔,說道:「在下是玉蕊姑娘從絕塵山莊弄出來的,一路上,哪有什麽同伴跟蹤?姑娘此言,不知是何所指?」玉蘭微微一笑道:「那麽賤妾再請問公子,你有沒有兄弟?」淩君毅愈聽愈奇,說道:「在下子然一身,並無兄弟姐妹。」玉蘭道:「那麽有幾個人,不知你認不認識他們?」淩君毅道:「姑娘說的是什麽人,能否說出來,讓在下聽聽?」玉蘭道:「她們一行有三個人,那是祝靖、唐文慶、淩君平……」淩君毅聽她說出前麵一人姓名,自然並不認識。但聽到「唐文慶」三個字,心頭怦然一動,暗想道:「這人會不會是唐文卿呢?」等到玉蘭說出「淩君平」來,心頭更是—震,暗想:「淩君平,那不是方如蘋的化名麽?有她在內,那麽唐文慶果然是唐文卿了,她們莫非找我來了?」他不待玉蘭說完,急急問道:「他們可是被貴幫擒住了?」玉蘭微微搖頭道:「是被黑龍會的人捉去了。」淩君毅吃了一驚道:「是被黑龍會的人捉去了?姑娘如何會知道的?」玉蘭反問道:「你認識他們?」淩君毅點點頭道:「其中的淩君平,是在下義弟,還有那唐文慶,則是在下一位至交兄弟,他們如何會落在黑龍會的手裏,姑娘能否見告?」玉蘭從袖中取出一封密柬,隨手遞了過來,說道:「這是黑龍會給敝幫下的書,他們認為這三個人是敝幫的護花使者,要敝幫用公子去交換他們五個人的性命。」淩君毅看了密柬,果如玉蘭所言,唐文卿、方如蘋等三人已被黑龍會留作人質,用以交換祝文華。他一想到方如蘋、唐文卿兩人都是女兒之身,落入賊窩,如何得了?一時心頭大為焦急,搓搓手道:「這可怎麽是好?」玉蘭輕笑道:「瞧你急成這副模樣,黑龍會既要拿他們三人換回假扮祝文華的人,一時自然不會難為他們的。如今之計,隻有寄望公子早日研製出「毒汁」解藥來,咱們就給他來一次突襲,才能把人救出來。」這辦法本來不錯,但淩君毅除了身邊有一顆「驪龍辟毒珠」,哪裏真的會配製什麽解藥?

※※※※※※※※※※※※※※※※※※※※※※※※※※※※※※※※※※※※※※祝雅琴已經把她的玉龍駒打發回家。那是方如蘋的意見,隻要在江湖上走動的人,誰都知道,玉龍駒是龍眠山莊的名駒,容易引人注意,不如打發馬匹回去的好。現在祝雅琴有唐文卿和方如蘋做伴,三個易釵而並的姑娘家,有了淘伴,一路上有說有笑,再也不覺得孤單。一行人為了去找江老大,從北峽山動身,又朝安慶趕來。唐文卿、方如蘋要找的是淩君毅,祝雅琴則並沒有明確的目標,隻是靜極思動,想在江湖上走走。

趕到安慶,已是萬家燈火,城門早就關了。三個人繞到北城較為冷僻之處,才施展輕功相繼躍登城垣,翻入城中。如今,他們已經瀟灑的走在大街上了!凡是看到他們的人,誰都認為這三個俊俏少年,定是到府城裏來應考的讀書相公,許多在街上經過的姑娘,還偷偷的朝唐文卿、方如蘋和祝雅琴丟媚眼哩!

安慶府位於長江北岸,是水陸交通碼頭所在,從北門通向大南門的一條直街,足有三裏來長,兩邊店舖櫛比,越近南門,越見熱鬧、茶樓、酒肆和客棧,全都集中在這一帶附近。興隆園茶樓,就座落在南大街的一條橫街上,三開間門麵,生意也和招牌上寫的一樣,十分興隆。這時候,樓上弦管丁冬,賣唱妞兒那又清又脆的金嗓子,一陣陣從窗口飄傳出來!樓下的書場,更是爆滿,說書先生的那方驚堂木,拍得猛響,自然正說到最精彩之處,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居然靜得雅雀無聲。

方如蘋等一行三人,剛走近茶樓,早有一名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夥計,躬著身陪笑道:「各位公子爺請高昇一步,樓上雅座。」跨進大門,迎麵就是一道寬闊的樓梯。大家登上樓梯,舉目瞧去,樓上果然雅靜得多,三間敞廳,上了約有八成座。茶客們也比樓下那些褐衣短靠的販夫走卒要高尚的多。有的人泡上一壺茶,就閉上眼睛打噸,有的落於丁丁,正在下著棋,也有些人正在低聲談話。

唐文卿目光一瞥,就皺皺眉,低聲道:「咱們走錯了。」祝雅琴道:「這裏不是興隆茶樓麽?」唐文卿道:「自然是……」話末說完,樓上夥計已經迎了上來,陪笑道:「公子爺一共幾位,請到這邊坐。」他領著唐文卿,走到一處空座頭前,躬躬腰道:「諸位公子爺請坐,要喝些什麽茶?」大家因唐文卿已經跟了過去,也相繼走了過去,各自落座。

唐文卿抬頭道:「你給我們來一壺清茶就好。」夥計答應一聲,便自退去。

祝雅琴問道:「唐兄你方才隻說了一半,就沒說下去,到底是怎麽回事?」唐文卿笑道:「兄弟是說咱們走錯了地方。」祝雅琴道:「你說這裏是什麽地方?」唐文卿笑道:「這裏自然是興隆茶樓,隻是咱們要找江老大,就不該到樓上來。」祝雅琴「哦」了一聲,輕笑道:「對了,江老大若是喝茶,也是在樓下,不會到樓上來的。」她這一笑,露出一口白得發光的貝齒,但她立時用手抿了抿嘴,又道:「咱們那就到樓下去找他好了。」唐文卿道:「咱們既然上來了,就喝了茶再下去也不遲。」方如蘋看到表姊用手抿嘴,心裏暗暗好笑,附著她耳朵,輕聲說道:「表姊,你穿了男裝,怎好用手抿嘴?隻有女孩子笑的時候,才用手抿嘴的。你以後可得注意,別露了馬腳。」祝雅琴「噢」了一聲,臉上不禁一紅,正好茶博士送上一把瓷壺,三個茶盞,在各人麵前放好,然後沏上了開水。

唐文卿抬目叫道:「夥計。」茶博士忙道:「公子爺有什麽吩咐?」唐文卿道:「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爺要找誰?」唐文卿道:「江老大。」茶博士道:「小的知道,他是咱們茶園裏的常客,手裏有三條船,專走長江上下遊,隻要一回來,就到咱們這裏來喝茶,許多客人要雇他的船,都到咱們這裏來找他,公子爺可是要雇船麽?」唐文卿微微頷首道:「我們是聽朋友說的,江老大的船,乾淨穩當,所以想找他雇船。」茶博士笑道:「說來真巧,江老大今天下午才回來,方才還在樓下喝茶,小的這就找他上來。」唐文卿道:「好吧,那就麻煩你了。」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爺太客氣了,小的馬上就去。」說完,轉身朝樓下走去。

祝雅琴道:「唐兄真要雇他的船麽?」唐文卿笑道:「找江老大,除了雇他的船,就沒有旁的話好說……」話未說完,方如蘋輕咳一聲,接口道:「唐兄說的是,咱們沒逛過廬山坐船到大姑塘上岸,就比走陸路車馬顛簸,舒服得多。」他突然說去逛廬山,聽的眾人齊是一怔!回頭看去,隻見一個四旬左右的黃臉漢子,帶著一個十七八歲,頭挽雙髻的姑娘,一前一後,正朝這邊走了過來。那黃臉漢子臉型瘦削,手中抱著一張胡琴,朝幾人連連拱手,陪笑道:「幾位公子爺,可要聽一曲麽?」他笑的時候,擠出滿頰皺紋,看去可憐兮兮的樣子。

但他身後跟著那個姑娘,雖是一身青布衣裙,卻生得粉麵朱唇,螓首蛾眉,兩截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一雙嫩藕似的皓腕。懷抱琵琶,低垂粉頸,模樣兒十分俊俏。唐文卿平日很少出門,看的心裏不覺生出憐憫,問道:「她會唱什麽?」黃臉漢子慌忙從懷中摸出一個黑黝黝、髒兮兮的折子,雙手奉上,賠笑道:「公子爺隨便點。」唐文卿看了那個油垢發黑的折子,哪肯伸手去接?說道:「不用了,叫她隨便唱吧。」黃臉漢子喏喏連應了兩聲「是」,回頭道:「小姐,公子爺要你隨便唱,你得把最拿手的曲子唱出來。」那姑娘低垂著頭,星目流波,偷偷的望了唐文卿一眼,手抱琵琶,五指走弦,稍作調撥,丁丁冬冬的彈了起來。接著輕啟櫻唇,曼聲唱道:「暖溶溶玉酷,白冷冷似水,多半是相思淚。眼麵前茶飯伯不待吃,恨塞滿愁腸胃。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拆散鴛鴦在兩下裏。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籲氣。」唱的是《西廂記》一闕「朝天子」。不但音若笙簧,清脆甜潤,如珠轉玉盤,而且也唱出了崔鶯鶯當時的幽怨情懷,纏綿悱惻,聽得人回腸蕩氣!

一曲甫畢,餘音易畏,不絕如縷,直欲繞梁三匝!唐文卿不由得鼓掌喝采道:「唱得好,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姑娘真不愧是風塵中的奇女子。」那姑娘粉臉飛紅,明眸含情,皓齒微露,淺淺一笑道:「多謝公子誇獎。」唐文卿已經掏出一錠五兩來重的銀子,用兩個指頭夾著送到那姑娘跟前,含笑說道:「不成敬意,請姑娘笑納。」那姑娘低垂粉頸,說了聲:「公子厚賜,小女子多謝了。」也用兩個尖尖玉指,把銀子夾了過去。黃臉漢子連聲道謝,帶著那姑娘朝樓下而去。

祝雅琴眼見唐文卿出手大方,那姑娘隻唱了一個曲子,就賞了人家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心頭不禁奇怪,輕笑道:「真大方啊。」唐文卿望著祝雅琴,微微一笑,問道:「你難道沒看出來?」祝雅琴問道:「看出什麽?」唐文卿輕聲道:「你大概沒注意她的琵琶吧?」祝雅琴道:「她的琵琶怎樣?」唐文卿道:「她手上琵琶,頸細身長,分明是鐵琵琶一類兵刃。」祝雅琴聽得一怔道:「什麽,她的琵琶是鐵的?」唐文卿道:「這類兵刃,最難使用,必須軟硬功夫有相當火候的人,才能運用自如。而且琵琶腹中可以暗藏機簧,隻要輕輕撥動,就可發射飛針一類細小暗器,三數丈之內,休想躲閃得開。」祝雅琴冷笑一聲道:「你怎不早說?我方才該試試她的。」方如蘋笑道:「二哥方才已經試過了。」祝雅琴眼珠一轉,望著唐文卿問道:「唐兄幾時試的,我怎麽沒有看到?」唐文卿微微一笑道:「兄弟心中有些懷疑,當時靈機一動,就取了那錠銀子,暗暗運起三成功力,送到那姑娘麵前。她若是不會武功,隻要手指接觸到銀子,手腕承受不起,就會被兄弟內力震得顫動。」祝雅琴道:「她沒有顫動?」唐文卿臉上一紅,搖搖頭道:「說來慚愧,她卻若無其事地把銀子接了過去,兄弟貫注指上的三成力道,在她手指碰上銀子的一刹那,就像泄了氣一般!兄弟右手竟然絲毫勁力也使不出來。那姑娘雖沒說什麽,但兄弟這個暗鬥,可也栽得不小。」祝雅琴哼道:「下次再遇上她,我非和她較量較量不可。」正說著之間,共見那茶博士領著一個漢子,從樓梯走了上來。

到得幾人桌邊,茶博士立時陪笑道:「就是這幾位公子爺要雇船。」那漢子拱手道:「小的見過幾位公子爺。」唐文卿朝他點點頭,含笑道:「你就是江老大麽?請坐。」漢子連連暗笑道:「小的叫**,不是江老大。公子爺要雇船,和小老兒說也是一樣,他今天才回來,該是小老兒的班了。」說到這裏,接著問道:「幾位公子要去哪裏?」唐文卿道:「我們想去逛逛廬山,坐船舒適一點。」口風一轉,又道:「我們是朋友介紹來的,想請江老大辛苦一趟……」**道:「咱們船行裏規定,三條船輪班休息,但客人要指定誰去,自無不可,隻是這事小的作不了主,公子爺最好還是和江老大當麵談的好。」唐文卿道:「江老大不在樓下?」**道:「是,是,他下午一回來,就在茶園裏喝茶,晚飯前離開的,大概回家休息去了。」唐文卿心中一動,問道:「不知江老大住在哪裏?」**道:「不遠,不遠,就在八角井巷。」唐文卿道:「你可以領我去麽?」**陪笑道:「公子爺要去,小的自當替你帶路。」唐文卿道:「如此有勞,咱們立刻就走。」一麵朝祝雅琴和方如蘋道:「咱們走。」唐文卿、方如蘋、祝雅琴三個姑娘不疑有他,緊隨他身後而行。這時已快初更時光,大街兩邊的店舖,差不多全已上了排門。平時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一片冷落,隻偶而有一兩個醉漢在街頭躑躅。那漢子領著三人,腳下逐漸加決,奔行了裏許光景,前麵已是一片廣場。這裏正是南校場,足有百來畝大小,四周圍以樹木,黑夜之中看去一片有黝黑,黑忽忽,影幢幢,好像潛伏著不少鬼魅影子!南校場是處決重犯的地方,民間一直流傳著,說南校場是鬼的夜市。據說有一個賭徒,回家經過南校場,看到路旁有幾個人圍著餛飩攤吃餛飩,這位仁兄賭了一夜的錢,肚子正在唱著「空城計」,也就坐下來,叫了一碗來吃,吃的時候,是蝦**鈍,味道鮮美,吃得津津有味,那知回到家裏,忽然惡心起來,大吐特吐,吐出來的竟是些蚯蚓、碎草。

那漢子敢情是個心直的人,生來就不伯鬼,居然領著三位姑娘,腳下不停,筆直朝南校場奔了過來。三位姑娘家可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南校場鬧鬼的事兒,自然並不在意,前麵有人引路,她們也就跟著奔行。正行之間,突聽前麵不遠,傳來—聲沉喝:「站住。」那漢子慌忙答應—聲,停下步來。唐文卿問道:「前麵是什麽人?」那漢子顫聲道:「小的不知道。」祝雅琴道:「你不知道,就隻管走,有什麽事,自有我們擔待。」話聲甫落,突聽黑暗中傳來一聲森冷的嘿嘿冷笑,隨著這聲冷笑,但見兩個身穿黑色長衫的人從左首並肩緩步而奔。這兩人走得極緩,但卻並肩齊步,動作如一,舉左足時,同時跨出左足;舉右足時,也同時跨出右足。好像廟裏的皂隸一般,看去雖然在動,但舉止僵硬,簡直如同鬼魅。

祝雅琴心頭有些發毛,一手緊握著劍柄,忍不住微微卻步,口中低啊一聲道:「表弟,你看這兩個人是什麽路數?」方如蘋冷笑道:「管他什麽牛鬼蛇神,咱們有三個人,也未必怕了他們。」唐文卿接道:「待我來問問他們再說。」她挺了挺胸,跨前一步,喝道:「你們攔住去路,想做什麽?」兩個黑衣人走到相距三丈來遠,便自站停下來,不言不動。對唐文卿喝問的話,恍如未聞。這時校場右首,也同樣出現了兩個身穿黑色長衫的人,並肩齊步走來,到得三丈來遠,也自停步。這四個人麵對麵的站定,就像泥塑木雕一般,雙手下垂,沒有走動一步,也沒交談一句話。隻是板著死氣沉沉的麵孔,站在那裏。唐文卿暗暗攢下了眉,低聲道:「三弟,這情形有些古怪。」方如蘋咭的笑道:「一點也不奇怪,這四個人,隻是跑龍套而已正主還沒到呢。」唐文卿道:「你看出他們路數來了?」方如蘋道:「這還用問,他們自然是黑龍會的人了。」祝雅琴低聲道:「表弟,你看咱們該怎麽辦?要不要動手?」她終究沒有江湖經驗,遇上事就顯得有些緊張。

芳如蘋笑道:「俗語說的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他們主兒沒到以前,這四個跑龍套的還不值得咱們動手。」唐文卿道:「對,咱們索性等他們到齊了再說,也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方如蘋輕笑道:「豈止顏色?全叫他們爬著回去。」祝雅琴本來還有點膽怯,給兩人一說,不覺也笑了起來,抿抿嘴道:「不要讓他們全數爬著回去,好歹也要留下一兩個活口。」三位姑娘說得很得意,不禁都笑了起來。黑暗之中,萬額俱寂,她們說的雖輕,但雙方相距,不過三數丈距離,對方四個黑衣人,耳朵沒聾,自然全聽到了。但他們依然呆宜,沒有一個開口,就是四張臉上,也絲毫沒有表情,隻是垂手肅立著,一動不動。校場上,靜得寂然無聲,隻有夜風吹過,刮得草叢間簌簌作響。要來的,終於來了!遠處已出現了兩盞紅燈!紅燈冉冉,貼地疾移,來勢相當快速,轉眼之間,便到了個十丈左右。這回,有了燈亮,三位姑娘可看清了。那是兩個青衣使女挑著宮燈前導,稍後是一頂黑色軟轎,珠簾低垂,由兩個黑衣大漢抬著如飛而來。這情形,方如蘋曾在龍門坳見過一次,口中不禁低呼道:「來的原來是**仙子。」祝雅琴低聲問道:「**現在是誰?」方如蘋道:「**現在就是絕塵山莊的人,咱們大破絕塵山莊之時,她剛好不在。」權雅琴輕笑道:「那不是正好?今晚可不容她再有逃走的機會了。」說話之時,黑色軟轎已到了四丈遠處,緩緩停下,兩名青衣便女手挑宮燈,一左一右在轎前侍立。這回相距更近,兩盞宮燈上的字也清晰可見,赫然正是「代天巡獰」四字。軟轎才一停下,先前那個自稱江老大手下的漢子,突然身形掠起,奔到轎前一丈來處,撲的跪到地上,說道:「小的叩見天使。」隻聽軟轎中呐起一個婦人聲音,問道:「二十三號,你已經把人帶到了麽?」那漢子道:「小的帶到了。」這話聽得唐文卿三個姑娘齊是一怔:

祝雅琴怒哼道:「原來他不是江老大手下的人,我們被他騙了。」方如蘋左手袖底早已暗藏舅舅給她的一管「袖珍連弩」,這時左手一抬,指著那漢子喝道:「你不是江老大派來接我們的?」那漢子回過頭來,厲笑道:「老子自然不是。」方如蘋冷哼一聲,左手再指,冷冷的道:「那你就該死。」大拇指輕輕一按,「嗒」的一聲,一縷銀芒電射而出,朝那漢子當胸打去。潛龍祝文華精擅機術之學,這「袖珍連弩」是他精心設計製造,箭長不過寸,隻有竹筷四分之一的粗細,但固有強力機簧發射,七八丈以內的目標,均可命中。而且發射出去的小箭,速度也比一般弩箭快出一倍有奇,箭頭上還淬了龍眠山莊獨有的「綠雲散」奇毒,沒有他的解藥,天下無人能解。

但就在方如蘋的「袖珍連弩」一點綠光,堪堪射到一半,忽見從軟轎珠簾中,突然飛出一根極細的紅線,輕輕一卷,便把小箭纏住,朝轎中縮了回去。接著但聽軟轎中響起一個婦人低低的聲音哼道:「這支小箭,還淬了奇毒,你是什麽人的徒弟?小小年紀,竟然使用這等歹毒的暗器。」方如蘋冷笑道:「你就是**仙子麽,你管我是什麽人的徒弟,告訴你,我這歹毒暗器,就是對付你們這群匪徒的。」軟轎中人冷峻的道:「好個狂妄的掛兒,小小年紀,居然敢在老身麵前如此說話。」方如蘋冷笑道:「你當我們怕你了麽?哼,**仙子四個字,還唬不倒人。」軟轎中微曬道:「你當我是**仙子麽?」方如蘋道:「難道不是?」軟轎中人又道:「你這袖中匣弩,製作的相當精巧,大概可以連續發射,是不是?」方如蘋聽得暗暗震驚,忖道:「她隻看到射出去的一支小箭,就知道我這筒箭可以連續發射,此人眼光倒是厲害得很。一麵哼道:「是又怎樣?」軟轎中人道:「很好,你要知道我老身是誰,那就不妨朝我連珠發射幾支試試。」要知道她是誰,這話好不奇怪?

方如蘋心中暗暗忖道:「你這是找死。」一麵冷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軟轎中人道:「不錯,是我自己說的,你如果不相信,就把一百二十支連珠箭,一起朝我射過來,亦無不可。」方如蘋聽她一口道出自己手上共有一百二十支連珠箭,心頭更是震驚,但她確實有些不信!舅舅說過,這「袖珍匣箭」,威力極強,慢說你坐在轎中,沒處可以躲閃,就算你走出轎來,自己隻須一按機簧,一百二十支小箭,密集如雨,六七丈方圓,全在射程之下,連飛鳥也逃不出去。心中想著,一麵說道:「你這麽說了,在下倒非要試試不可了。」話聲一落,口中也跟著喝道:「你小心了。」這話是多餘的,因為她左手一抬之際,大拇指已按上機,一陣驟密如雨的「嗒」、「嗒」輕響,連珠般暴發。

但見她銀芒連閃,一支接一支的小箭,快如流星,挾著呼嘯,朝軟轎中激射過去。別說一個人隻有一雙手,就是生了三頭六臂,也無法接得下如此密集,如此快速的連珠匣弩!唐文卿出身於以毒藥暗器享譽江湖的四川唐門,但看了方如蘋的「袖珍連弩」,也暗暗驚歎不已。一時不覺技癢,玉指,三點細小的紫影,快若流星,一閃間,夾在連弩之中,朝轎中投去。

「袖珍連弩」,發為連珠,朝軟轎中激射過去。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方如蘋暗暗計算,這一陣工夫,自己少說也已射出四十支以上,但連珠小箭去如流水,射入軟轎,就像石沉大海,杳無聲息,不見半點動靜,心頭不覺大驚,立時住手。隻聽轎中人輕哼一聲道:「你隻發了四十三箭,怎麽不發了?」連發四十三箭,連軟轎前麵的珠簾上的珠子都沒射下一顆來,好像每一支箭,都是從成串的珠箔隙縫中鑽進去的。這箭還有什麽好發的?方如蘋越想越覺氣餒,冷冷說道:「你不是**仙子,你是什麽人?」軟轎中人冷峭的道:「老身能收下你四十三支淬毒連珠弩,你還不知道老身是誰麽?」方如蘋道:「我不知道。」軟轎中人道:「難道你也沒聽師傅說過?」方如蘋心中暗道:「看來她一定是個大有來曆的人。」隻聽軟轎中人又道:「你們之中,不是有一個是四川唐門的子弟麽?別人不知道老身是誰,難道四川唐門出來的子弟,也沒聽說過江湖上還有老身這號人物?」唐文卿即心中暗想,「她口氣托大得很,好像咱們唐家的人,都該知道她一般,但自己何以從未聽娘說過?」—麵接口道:「唐門的人,非知道你不可麽?」軟轎中人道:「不錯,普天之下,能接下你們四川唐門暗器的,也隻有老身一個。」唐文卿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不覺失聲道:「莫非你就是千手觀音柳仙子?」軟轎中人哼了一聲道:「總算你是唐門子弟,還想得起老身名號來。」說到這裏,朝左右兩個使女吩咐道:「好,你們打起轎簾來。」轎前兩個青衣使女答應一聲,把珠箔從中間分開,往兩邊鉤起。如今大家都可以看清楚了!轎中端坐著一個青布衣裙的婦人,花白頭發,麵貌白哲,看去不過五十許人。在她前麵,擱手的橫案之上,整整齊齊堆放著一疊小箭,正是方如蘋射去的「連珠小箭」。另外還有三隻細小的「紫蜂針」,那是唐文卿的東西。

柳仙子目光一指,望望轎前三個俊秀少年,朝唐文卿微微一笑直:「衝著你還說得出老身名號來,老身也不想難為你們,還是乖乖的跟在老身轎後走吧。」唐文卿道:「你要我們到哪裏去?」柳仙子道:「老身途經此地,接到當地屬下的報告,調查一件案子,隻要你們三個小娃兒和此案無關,老身自會釋放你們。」方如蘋道:「聽你口氣,是調查「逃婢案」來的了?」柳仙子目光一凝,問道:「你們也知道「逃婢案」?」方如蘋道:「我們自然知道。」柳仙子道:「那很好,你們跟老身走吧。」祝雅琴道:「你想我們會跟你走麽?」柳仙子目中飛閃一絲寒芒,冷峭的道:「難道老身還請不動你們三個娃兒?」「客氣,客氣。」祝雅琴冷冷哼道:「你想和咱們動手?」柳仙子臉露不屑,微微一曬道:「老身何須親自動手?」方如蘋目光一溜,看了四個黑衣人一眼,接口笑道:「就憑他們?」她笑的有些輕蔑,似是未把四個黑衣人放在眼裏。

柳仙子冷哼一聲道:「無知娃兒,你們能在中條四友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經不錯了。」祝雅琴搶著道:「那就叫他們來試試。」柳仙子朝站在轎前的四個黑衣人揮了揮手道:「你們誰去把這三個小娃兒拿下了。」四個黑衣人中,站在左首的兩人同時舉步走出,齊聲道:「屬下去。」柳仙子口中唔道:「好。」兩個黑衣人身上既無兵刃,隻是空著雙手,比肩齊步,朝三人走來,但誰都看得出,這兩人雖然身子僵直,但步履沉穩,一身功力,分明甚是精純。祝雅琴冷哼一聲道:「你們有什麽了不起?」雙肩一晃,搶了出去。

方如蘋雖然不知中條四友來曆,但她畢竟和淩君毅一起,在外麵多走了幾天,遇上過幾件事兒,見聞較多,聽柳仙子的口氣,這「中條四友」好像不是等閑之輩,此時一見祝雅琴連劍也未拔,就迎了上去。心頭不由吃了一驚,叫道:「表哥小心些。」祝雅琴和她的武功,都是跟潛龍祝文華學的,祝雅琴有多少能耐,她哪會不清楚?祝雅琴一下搶到兩個黑衣人跟前,一麵回過頭,說道:「不要緊,我還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哩。」兩個黑衣人因祝雅琴已經搶到麵前,隻得一齊停步。左首一個冷冷說道:「小子,亮兵刃吧。」祝雅琴道:「你們的兵刃呢?」右首一個麵情冷漠,徐徐道:「咱們不用兵刃。」祝雅琴道:「你們不用兵刃,我為什麽要亮兵刃?」左首一個嘿然道:「那麽就讓你先動手,你出招吧。」祝雅琴冷笑道:「先動手就先動手。」話聲出口,突然欺身而上,左手一探,朝左首那個黑衣人抓去。左首那個黑衣人見她朝自己欺來,而且出手就抓。

這一抓之勢,極似少林「降龍拳」中的「青龍探爪」,但招式極漫,根本不成招數,手上也不見有何勁力。就算是「青龍探爪」,也隻是初學乍練,稀鬆得很,未必有何奇奧可言,他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口中哼了一聲,右手輕輕向前揮出。在他想來,祝雅琴武功平常,自己隻須用上三成功力,這一揮哪還不把祝雅琴震退出數步之外?哪知事情並不如此,他右手堪堪揮出,就碰上祝雅琴抓來的左手,這下倒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隻覺祝雅琴五個手指,一把搭上了自己的脈腕,他雖然暗感驚異:「這小子手法普通,怎麽會給他一下子搭上了自己的脈門?」但依然毫不在乎,因為祝雅琴五指根本沒有勁力可言,他揮出去的右手,依然自顧朝前揮去。

照說,以黑衣人的功力,縱然被祝雅琴扣住了脈門,但這順勢揮出,祝雅琴必被震的五指一鬆,連人震飛出去。哪知就在此時,這黑衣人陡然發覺不對,不知怎麽的,這一咬祝雅琴毫無勁力的五指扣住脈門,刹那之間,自己揮出去的右手,竟然使不出絲毫力道,心頭不禁大吃一驚!祝雅琴出手可並不慢,扣著他手腕,往下一頓,黑衣人不由自主,被她拉得上身往下一俯。祝雅琴左手一頓之後,接著向上一抬,五指一放,往前送去。黑衣人俯下的上身,就跟著向後一仰,高大身子,糊裏糊塗的就一個筋鬥,往後翻了出去。這一段話,說來雖慢,其實兩人一抓一揮,不過才一照麵的時間,快得何殊閃電?雙方的人,根本連看都沒看清楚,黑衣人已經一個筋鬥,被祝雅琴摔了出去。

右首那個黑衣人,本來隻是袖手旁觀,驟見同伴隻一個照麵,就被人家摔出,心頭不覺大怒,口中「嘿」的一聲,突然縱身躍起,雙手箕張,朝祝雅琴飛撲過來。他這下來勢奇快,嘿聲未落,人已到了祝雅琴右側,右手直抓祝雅琴有肩「肩並穴」,左手橫打,閃電般朝祝雅琴背後左腰部抓落,一招兩式,行動如風。祝雅琴不慌不忙,身形一縮,朝左旋退半步,這一縮之勢,已經避開了黑衣人抓向「肩並穴」的右手,左手輕抬,正好迎著對方朝腰部抓來的左手。輕而易舉一下扣住他的脈門,五指一攏,又是往下一頓,往上一拾,再往前一送。右首黑衣人繼左首黑衣人之後,依樣葫蘆,往後一個筋鬥,摔了出去。這是因為祝雅琴畢竟是姑娘家,真力不足,隻摔了他們一個筋鬥,若是換上一個內力深厚的人,這一抖手不把他們像稻草人般,直甩出去一二丈遠才怪。

就在她堪堪把有首黑衣人摔出,先前被她摔出去的左首那個黑衣人已經一躍而起,又複朝她身後撲到。這一下,他是老羞成;怒,來勢之猛,有如餓虎撲羊,向祝雅琴背後直襲。方如蘋眼看表姐連使兩記怪招,把兩個黑衣人摔出,心中暗覺奇怪,正待拍手!此時瞥見先前那個黑衣人一下欺到視雅琴身後,心頭又猛吃一驚,急急,喊道:「表哥,小心你的背後……」祝雅琴連頭也沒回,她剛把右首黑衣人拍手送出,那隻手順勢後拍去。這一式,看去就像隨隨便便朝後一揮,根本不著半點力氣,但奇事也在此時發生,左首黑衣人欺到她背後,十指如鉤,朝她左右兩肩骨縫戳下,這下要是給他戳中,祝雅琴哪裏還能活命?但就在他勁貫十指,指尖快要戳到視雅琴背後衣衫之際,但聽「拍」的一聲,祝雅琴朝後揮來的左手,巧妙無比地拍在黑衣人左肩之上。這一掌看去毫不著力,但使的恰好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黑衣人來勢極猛,給祝雅琴一掌拍在他左肩之上,不由的身形一歪,頭前身後,往右首衝出去了三四步,還是收勢不住,蓬的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這時,右首那個黑衣人也已一躍而起,他臉如喋血,雙目凶光暴射,一襲黑衣也鼓得如同氣泡一般,厲笑一聲,雙手作勢,正待朝祝雅琴撲進,卻聽軟轎中的柳仙子冷冷喝道:「住手。」這一聲沉喝,使得已把全身功力運集雙臂的右首黑衣人急急把雙臂垂了下去,他一襲鼓騰騰的黑衣,也像泄了氣一般,立時癟了下去。左首那個黑衣人也在此時,從地上爬起,站住身子,垂下手去。但他一雙深沉的目光,流露出陰毒之色,惡狠狠的盯了祝雅琴一眼。柳仙子道:「你們退下去。」兩個黑衣人一齊躬身道:「屬下遵命。」他們雖然站立的地方不同,但卻同時出聲,同時起步,依然步伐整齊,走到原來的地方並肩站定。

柳仙子依然端坐在軟轎之中,臉色平靜,兩道湛湛眼神,投注在祝雅琴的臉上,徐徐問道:「你是反手如來的門下?」原來祝雅琴方才用左手連摔了兩個黑衣人筋鬥,使的就是一記「抓狗式」。後來左手朝後揮出,又打了左首黑衣人一個狗吃屎,使的是一記「打狗式」,都是左手使出來的。反手如來名震武林,一生習慣使用左手,無怪柳仙子把祝雅琴看作了反手如來的門人。其實傳祝雅琴這兩記手法的人,祝雅琴隻聞其聲,未見其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誰。這時她聽柳仙子說自己是反手如來的門人,不覺心中一動,暗想:「聽她的口氣,反手如來一定是一位很厲害的人,自己何不唬她一唬?」心念一轉,不由的抗聲道:「是又怎樣?」這話聽得方如蘋不覺一怔,暗想:「淩大哥是反手如來門下,表姐從未出過門,幾時也拜在反手如來的門下了?」隻聽柳仙子冷冷一哼道:「令師反手如來,武林中人人敬仰,但老身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用拿令師唬人。再說你師傅也不敢找上黑龍會惹事,你還是聽老身相勸,乖乖地跟著我轎後走一趟,老身決不為難於你,否則莫怪老身把你們三個綁起來走。」祝雅琴道:「那你就來綁綁看?」柳仙子冷哼一聲道:「無知小子……」目光一瞥轎前麵兩個使女,冷冷說道:「你們去給我拿下了。」兩個青衣使女躬身領命,把手中提著的宮燈,就轎上插好,翻然走出,擄擄女袖,朝祝雅琴道:「你要我們動手麽?」祝雅琴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方如蘋閃身掠出,叫道:「表哥,這回該我來了。」祝雅琴忙道:「不用,不用,這兩個小丫頭,我一個人已經夠打發了。」口中說著,人已朝左首一個欺了過去,喝道:「你們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左手一探,朝她當胸抓去。

須知江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男女雙方動手,男子絕對禁止朝女子當胸抓去。但祝雅琴自己本是女兒之身,二來也想羞羞她,隻要她出手封架,或是閃身躲閃,自己一樣可以使出「抓狗式」,扣她手腕。左首使女一見他出手第一招,就當胸抓來,心頭大驚,一張粉臉登日寸羞得通紅,忙不迭地身形一縮,向後閃退。祝雅琴早就算定她要躲閃的,雙肩一晃,欺身直上,口中輕笑道:「你逃不脫的。」左手原式不變,依然朝前抓去。但當她話聲堪堪出口,臉色立時大變,再也笑不出來了!那是因為她伸出去的左手,突然間再也不聽她的指揮,整條手臂,好像已經不屬她所有!左首青衣使女卻在此時,一把扣住了祝雅琴的左手,隨手一扯,祝雅琴便身不由已朝前一個跟艙,她左手突然麻木若廢,心頭一急,咬緊牙關,右手正待拔劍!但那青衣使女動作比她還快,右手一扯之後,左手跟著閃電點出,一下點了祝雅琴右肋「乳根穴」。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方如蘋既已知道表姐是反手如來的門下,而且方才又親眼目睹祝雅琴隨便出手,侄把兩個黑衣人像稻草人一般的摔著筋鬥。這次出場的兩個青衣使女,雖是柳仙子的侍女,也許武功比先前黑衣人要高,但也想不到她會失手得如此快法。何況祝雅琴一出手,就把左首那個青衣使女嚇得後退不迭,心中還暗暗覺得好笑!青衣使女一把扣住祝雅琴左手,她還當是祝雅琴已經得手,扣住青衣使女的手腕呢。直到兩人身形—錯而過、左首青衣使女右腕一抖,把祝雅琴摔倒地上,祝雅琴毫無掙紮餘地。

方如蘋才知她反被人家製住,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急一掠而出,縱身朝左首青衣使女飛撲過去,喝道:「你把我表哥怎麽了?」唐文卿也在此時,看出情形不對,刷的一聲,掣劍在手,跟著掠出。

左首青衣使女早巳退後幾步,回過身去,朝轎中柳仙子躬躬身道:「啟稟仙子,這人是個女的。」柳仙子似乎微感意外,口中唔了一聲,說道:「還有兩個呢?你們一並給我拿下了。」左首青衣使女躬身道:「婢子遵命。」這兩句話的工夫,方如蘋和右首青衣使女已經動上了手。

原來方如蘋飛掠而出,就被右首那個青衣使女閃身攔住,說道:「你要動手,就找我好了。」話聲出口,麵對麵,她才看到麵前這青衫少年,競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美少年!心頭不覺一怔,兩片粉嫩的麵頰,登時飛紅!方如蘋心急救人,口中喝了聲:「讓開。」左手一揚,呼的一掌,朝前推去。右首青衣使女一雙俏眼,還盯在方如蘋的臉上,驟見她舉手推來,要待避讓,已是不及。左手一搶,立掌如刀,硬接方如蘋的掌勢。兩隻玉掌,掌心互擊,發出「拍」的一聲脆響,兩人各自後退一步。

方如蘋喝道:「你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右首青衣使女望著她,脈脈含情道:「你不客氣,又待怎樣?」這時正好唐文卿也飛身掠到。

方如蘋叫道:「二哥,這丫頭由我來對付,你快去救人。」右首青衣使女目光一冷,說道:「你可是看不起丫頭麽?」方如蘋不想和她糾纏,右手鏘的一聲,撤出長劍,口中喝道:「你亮劍。」右首青衣使女道:「亮劍就亮劍,誰還怕你不成?」一探手,抽出長劍。

方如蘋喝道:「你小心了。」左足倏地跨前一步,長劍一擺,直指青衣使女眉心。

右首青衣使女哼一聲道:「你這人很狂。」右手一抬,使了一招「手底翻雲」,長劍劃起一道寒光,朝前封出,但聽「鏘」的一聲,雙劍接實,兩人硬拚了一招。

方如蘋不待對方還手,又是一劍,劈了過去。右首青衣使女冷冷一笑,橫劍硬架,又是「鏘」的一聲,把方如蘋的長劍封出門外。方如蘋一連兩劍,都被對方封開,心頭不禁火發,右手連揮,劍光飛灑,接連刺出五劍。這五劍,著著搶攻。快速絕倫,使得劍風颯然,寒光進射,煞是淩厲。右首青衣使女被逼得後退了一步,也不和她搶攻,隻是見招拆招,沉穩化解。再說唐文卿飛掠而出,聽了方如蘋的話,身形轉動,朝祝雅琴撲去。

正好左首青衣使女從轎前退下,轉過身來,口中冷喝一聲:「站住。」揮手一劍,朝唐文卿攻到。

唐文卿縱身飛撲,誌在救人,玉腕一揮,長劍一招「順風送帆」,蕩開左首青衣使女的劍勢,雙臂一振,身發如風,依然朝祝雅琴飛射過去。她身形不停,蕩劍搶進,動作原極迅速,但左首青衣使女一身武功,出自柳仙子親手調教,也極矯捷,口中冷笑—聲,寶劍倏然一轉,挽劍上挑,陡地向唐文卿小腹刺來。這一劍聲出劍到,速度驚人!唐文卿雙足離地不過數尺,瞥見森寒劍鋒,飛襲而至,心頭不覺一凜,手中長劍,疾然下沉!雙足上揚,施展「紫燕抄水」身法,一道劍光,朝下劃去,同時左手拚力一掌,淩空直劈青衣使女頭臉。這一劍一掌,輕巧淩厲,兼而有之。左首青衣使女不敢硬接,連人帶劍,橫閃而出。

唐文卿身形一沉,劍尖在地上一點,雙腳堪堪落地。左首青衣使女一退倏進,劍演「吞雲吐月」,又自攻到。唐文卿心頭不禁有氣,怒哼道:「我就先收拾了你也好。」抖手發劍,長劍青芒連閃,快疾無倫的攻出三劍。左首青衣使女原也不是弱手,毫不退讓,人隨劍走,劍隨勢發,和唐文卿揮劍搶攻。

兩人以決打快,以攻還攻,兩道劍光飛舞盤旋,交而不擊,聽不到劍與劍擊撞的聲音。但卻打得難分難解,十分激烈!唐文卿殺得起性,口中一聲輕叱,劍法突然一變,手腕連搖,刷刷刷,連續攻出八劍。這八劍,劍劍銜接,連綿不絕,如天機雲錦,幻出一片繽紛光影,淩厲得令人眼花撩亂,目眩神搖!左首青衣使女隻覺周圍劍影繚繞,劍風諷然,幾乎沒有她還手的機會,一時被逼的緊守門戶,步步後退。

端坐在軟轎中的柳仙子忽然目光一凝,冷冷笑道:「天藍八劍,這小子難道會是唐天縱的兒子?」接著低哼一聲道:「春花,不用和他戀戰。」左首青衣使女正在節節後退之際,頓時身形一停,揮手一劍陡然橫劈麵出。這一劍是硬砸的招法,但聽「鐺」的一聲金鐵交鳴,兩人同時感到虎口劇震,各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後退,唐文卿頓時感到不對,自己執劍右手,在這一瞬間,竟然沉重得再也舉不起來!心頭驀然一驚,左手一揚,要待打出「紫蜂針」,但左手也已沉重得抬不起來,掌心空自握著兩隻精巧紫蜂,自然也打不出去。唐文卿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雙目怒芒飛時,盯注著左首育衣使女,噸道:「你……」左首青衣使女已經一下掠到她麵前,笑道:「你雖是四川唐門子弟,但莫要忘了我是九仙陽柳仙子的門下。」話聲一落,突然駢指如戮,點了唐文卿胸前兩處穴道。沒錯,四川唐門,以毒藥暗器馳譽江湖。不但唐門毒藥,天下無人能解,就是唐門製作的暗器,精巧細密,天下無人能及,也無人能破。但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女子,雙手同時能發十幾種暗器,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她暗器之下。大家因她年輕貌美,但卻出手毒辣,隻要遇上她,非死即傷,從無幸免,這就替她起了個外號,叫做千手羅刹。但也有當麵奉承她的人,卻叫她千手觀音。

這千手觀音成名之後,聽說武林中有一個獨樹一幟的「四川唐門」,也以暗器聞名遐邇,自成門派。她一時興起,居然單人雙劍,找上四川,要和唐天縱比試暗器。唐天縱屬守祖訓,何況來的又是一個女流,再三謙讓,始終不肯和她比試。千手觀音當著唐天縱,說出唐門暗器,天下隻有她能破,唐天縱也含笑點頭。據說千手觀音在離去之時,還露了一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唐天縱帽沿上,釘上一支飛針。唐天縱也許是故意示弱,不想和她計較。但等千手觀音走後,他曾說:「此女一身所學,江湖上確已無入能敵,再過二三十年,咱們唐門暗器都不足與抗了。」這話,如今已有三十年了!千手觀音柳仙子的暗器手法,究竟如何厲害,也可想見了。

閑言表過,卻說方如蘋和右首青衣使女連打了三十餘招,兀自不分勝負。此時瞥見唐文卿也被左首青衣使女製住,心頭不禁又驚又急,猛地奮不顧身,踴身一縱,朝左首青衣使女撲去。右首青衣使女和方如蘋動手,本已略占上風,隻是她含情脈脈,不肯施展殺手,是以和方如蘋打成平手。這時一見方如蘋舍了自己,朝春花撲去,立即扭腰閃身,一下攔在方如蘋身前,說道:「咱們還未分出勝負,你想往哪裏走?」刷的一劍,劍光一閃,由方如蘋麵上漾過。

方口蘋怒喝一聲:「你還不讓開?」揮劍朝右首青衣使女就刺。要知右首青衣使女攻出的一劍,隻是虛晃了一招,但方如蘋這一劍,卻是朝她惡狠狠地刺去。

右首青衣使女臉色一寒,哼道:「不識好歹,你當我真的勝不了你?」隨著話聲,身形輕輕一閃,避開方如蘋一劍,右手一揮,一劍朝方如萍左側削來。方如萍揮劍封架,右首青衣使女早已撤回劍去,第二劍又已攻到。方如蘋吃了一驚,一時封架不及,疾忙退了兩步。右首青衣使女如影隨形,跟著路上兩步,一劍迎麵飛西過來。

方如蘋心頭暗暗震驚,忖道:「這丫頭好快的劍法。」縱身橫躍,避開一劍,揮起長劍反擊過去,但她劍勢未發,右首青衣使女早巳閃了開去,從側麵欺來,劍光一閃,削向右腕。方如蘋一劍刺空,心知要糟,急忙收劍,正待變招,哪知就在她收劍之際,隻聽右首青衣使女突然一聲輕叱,長劍改削為拍,朝方如蘋劍身擊落。這一招不但變化迅快,而且拿捏的方位十分準確,方如蘋再欲閃避,已是不及,但聽「鏘」的一聲,被她擊個正著。這一劍勢道甚重,方如蘋五指一鬆,長劍跌落地上。

方如蘋心頭大吃一驚,急急往後躍退。右首青衣使女左手揚處,兩縷目力難見的寒芒,已然打中方如蘋雙臂,身形閃電般欺進,劍交左手,一把扣住她脈腕,往懷中一帶。口中忽然低咦一聲,死命的盯了她一眼,輕笑道:「原來你也是女的。」方如蘋雙手穴道,被青衣使女飛針所製,絲毫動彈不得,口中怒聲道:「你決放開我。」右首青衣使女悄聲笑道:「你雖是女子,我還是很喜歡你,不會讓你吃苦頭的。」挾起方如蘋,朝轎前走去。

柳仙子問道:「秋月,她也是女子喬裝的麽?」右首青衣使女應了聲「是」。

柳仙子頷首道:「她們可能是百花幫的人,先帶回去再說。」轎前兩脾春花、秋月立即放下珠簾。四個黑衣人不待吩咐,僵直的並肩齊步,朝前行去。兩名漢子也立時抬起軟轎。如今,兩盞宮燈,就掛在轎前,春花、秋月卻押著唐文卿、祝稚琴、方如蘋三人,跟隨轎後而行。(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