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後的阿森納休息室。

亞當斯皺著粗粗的眉毛，鄭重地警告我們：“這個周中是國家隊比賽日，有要代表國家隊出賽的，要盡量保護自己不要受傷，比賽完立即飛回球隊報到，記住，下周末是對曼聯，他們就在我們屁股後麵隻落後2分。”

訓示完畢，亞當斯轉頭看向溫格，教授看來最近心情不錯，他一揮手，表示我們可以解散。

我早偷偷換好了球鞋，見狀飛快地溜出了更衣室，我得去好好招呼下張婷。

身為阿森納內部人員，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好處，我可以從內部通道直接去看台包廂找張婷，而不必去外麵享受球迷們的注目禮。

來到小包廂裏，張婷直直的長發遮著她秀氣的臉龐，她怔怔地望著玻璃窗前方空蕩的球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紅色的酋長球場即使沒什麽人，看起來依然氣勢非凡。繁華的倫敦，繁榮的英超市場孕育了這樣的奢華。

張婷從玻璃倒影中發現我的來到，轉身對我笑了笑，她今天神色有些憔悴，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

“你麵子真大，”張婷輕輕地搖搖頭，“我一個人在這個包廂，有三波接待人員進來問過我需要什麽服務。”她手一指旁邊的餐車，水果桌，茶，撇撇嘴，：“真是太豐盛了。”

我去揭開餐車蓋子一看，是鬆露煎海鱸魚。我對阿森納的細節奢華深有感觸，叫過張婷說，“一起來吃點吧，順便跟我講講今天的心得？”

張婷在我麵前凳子坐下，卻並不動手，她端起茶杯，“你踢球餓了，你吃吧。”

“也好，”我倒真是有些餓，一邊開動一邊問她：“在海布裏看球感受如何？對你有幫助嗎。”

張婷點點頭，“謝謝你，帶我深深地感受了一次英國的足球，讓我也有了新的想法。”

“喔？”我看向張婷，她的眼神忽然不同了，有認真，有希冀，有思考。

“以前我總是想著，來英國學一些東西，學習人家好的，然後回去國內改掉不好的。”張婷緩緩說著，“可來英國這幾個月，直到在你幫助下真正開始了解英國足球，我才發現，這是學不了的。”

“怎麽說？”我停下手中的餐具，看著張婷。

“其實，我爸爸，我家裏都是足球圈的人，”張婷看向我，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女生我從未了解過，她平時看起來文靜、內向、羞澀，可此刻的她，像是一個充滿熱血和夢想的人。

“我從小就在中國足球的種種討論中長大，”張婷眼神裏露出思索，“我小時候就在想，既然大家都在抱怨這不好那不好，怎麽不改變它呢。”

我心裏一陣震動，我是個很客觀的人，雖然當了國腳，成了中國隊核心球員，可我對國內足球圈的看法從來都是悲觀的，我認為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也不斷地告訴自己，你一個球員，有什麽用？你能改變什麽。

說穿了，我內心深處無非是想明哲保身罷了。

可張婷，這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卻有著要改變中國足球的理想。不管現實如何，一個女生有這樣的氣概，就足矣讓我感動。

“你也知道，女生，大家不會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我以語言為跳板，來到英國學習正統的足球理論，可是，”張婷歎了口氣，“我發現這裏的足球，是植根在英國人血液中的。換個通俗點的說法，跟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我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張婷，這一刻，我覺得她想的也許比我更多。

“英國人的生活方式，他們的文化，甚至是語言與習俗才是這裏足球的根，這個，我們學不了，你不可能讓中國老百姓像英國人一樣生活。”

我點點頭，如同我在德國看到的，這兩國平民總的說起來比國內生活鬆閑的多，這讓他們有足夠的精力去從事業餘愛好。和我們國內的人際交往通常靠飯桌、牌桌不同，這邊的人際交往通常靠party或者大型的活動。

而足球，則是活動中的盛典。

“他們的國家富足，而且管理合理，”張婷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也許是在英國獨自打拚悶了太久，她將自己的思考心得對著我一次倒了出來。

“我不是說英國的足球管理就一定好，也一定就沒有缺點或者黑幕，可至少，他們的足總也好，足協也好，管理都是透明且有民眾監督的。這些管理組織存在的目的，是協調幫助整個聯賽係統正常運行，合理發展，以求長期的繁榮，而不是成為一個統治的工具，借以作威作福。”張婷歎口氣，頓了一會，說了句很悠長的話，“隻要權力過度，必會腐敗。”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麽，繼續沉默著。

“所以，我認為英國足球的繁榮方式，我們學不了，也學不到。”張婷搖搖頭。

我也歎了口氣，我隻能同意，還能說什麽。

“不過，我還是不打算放棄，我想走自己的路，去摸索中國足球自己的路。”張婷抬起眼睛，此刻這個漂亮的姑娘似乎在發光。

我被她的話震撼了，渾身有點發麻。

“我這次來是跟你說再見的，”張婷看著我，“我有個非常好的機會，大連XX隊新來的西班牙教練提出需要一個精通兩到三國語言的助理教練，你也知道，國內不可能有這樣的人，雖然我很年輕，可我在英國學了幾個月的足球理論，語言也不成問題。”

“你要回國？放棄這邊學業？”我不禁為張婷擔心起來，國內的足球圈我接觸得很少，不過光聽隊友八卦，也知道*，有豺狼，有鱷魚。張婷這樣的小女生，怎能去那樣的泥潭打滾？

“你冷靜一些，”我向下按了按手，“張婷，純以朋友來說，我建議你想清楚，你太年輕了，又是女生，你最好在英國拿完學曆，再慢慢說不遲。”

張婷眼角略微上揚，微笑著搖頭，“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我願意為了我的夢想努力。我喜歡足球，可是中國足球如果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做好它，它就永遠是那樣，也許我的力量很微薄，可我願意去奉獻。”

我咬了咬嘴唇，有點犯傻，有點羞愧。

和這姑娘比起來，我什麽都不是。

“也許，”張婷暗自點了點頭，“我能創造一個女教練的神話也不一定呢？我在你哪裏學到了很多先進的足球思想，我希望能摸索出一條中國足球自己的路。如果可能的話，以後我還需要你的很多幫助。”

我無法再說些什麽，對張婷，除了感動，我還生起了從未有過的尊敬，一個人的力量也許是有限的，可她所做的，帶給人的精神感染，卻可以是無窮的。

“任何事，找我，赴湯蹈火。”我一字一字地認真說道。

“那好吧，現在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件事？”張婷站了起來，她小巧的嘴唇微微有些發抖。

“任何事都行，說吧。”我點點頭。

“讓我抱抱你。”張婷忽然這麽說道。

我不禁笑了，這算是什麽要求，自從來了英國，我每天都在抱人。我張開雙臂，笑著對張婷說，“那有什麽，祝你一切順利，我相信你會我比想象的做得更好。”

張婷一埋頭，衝過來緊緊抱住了我。

我從來沒想過她的力氣這麽大，而且抱得這樣緊，一時間傻了，張著兩臂，動也不敢動。

玻璃窗外，球場中的工作人員漸漸離去，諾大的酋長球場在我眼前空無一人，夕陽漸斜，雲彩將整個世界變得陰暗下來。

包廂裏成了一個灰灰的世界，隻剩下僵硬的我，和在我胸前輕輕顫抖的張婷。

良久，張婷才輕輕鬆開我。

“再見了，吳麟，你是一個好人。”

張婷的話語回蕩在我耳際，這個內心擁有著比男人更偉大夢想的嬌弱女子，消失在阿森納地鐵站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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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以此章為一些默默奉獻的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