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別離了一位故人,我若有所失地回家,我在倫敦越來越出名,也越來越孤獨,我能感覺到自己開始與眾不同,而且是超出我想象的與眾不同。

倫敦街頭雖然繁華卻並不喧鬧,公車在“哐啷”聲中駛向城郊,M25是連接倫敦市區與科爾尼小鎮的高速通道,路兩旁茂密的矮樹林看起來與中國的高速路差別不大,原來英國的綠色也並非像童話裏那樣蔥翠。

英國汽車是靠左前行,其實在英國呆久了,我回國反而很不適應靠右的行駛觀感。此刻左側路邊灰色蘆葦草被夕陽映得更是金黃,我揉揉有些發酸的疲憊雙眼,在阿森納,我的一切總算順利起來,日漸熟悉的隊友,逐步被我征服的球迷。

我從玻璃中看著自己的臉,車窗外的微風送過一陣植物的清香,也許人在順境的時候總是容光煥發,我能感覺自己的眼神是有電的,自信,前所未有的自信在今天酋長球場那ling-ling-ling後在我心底滋生。

也許,我真可以成為一個傳奇射手呢?我摩挲著背包那質地絲滑的表麵,其實到了我這一層次,我可以窺見足球高手們的世界。

職業運動員,踢到英超這一級別,已經是塔尖上的塔尖。僅以英國來說,全英人口有6000萬,足球人口就高達700萬,300萬踢球的成人,400萬踢球的孩子。如同張婷所感悟的,這我們國內學不了,也沒法學,這是社會經濟、文化、傳統各方麵的累積。

300萬踢球的成人中,頂級聯賽英超的人數差不多也就800人,還要除去近一半外援,這樣算下來,差不多近1萬人可以踢出一個英超球員,名副其實的萬中選一。

而就在這萬種選一的球員中,勘稱優秀的球員又是十裏挑一,但當你到了這一層次,已經不是僅僅提高技巧或者身體就能進步的。

天賦,我望向被夕陽染成一片金黃的天空,冥冥中仿佛有神在世間挑選著我們,當某個幸運兒被看中,神就賜予了他天賦。梅西那無敵的啟動過人,C羅那超一流的身體素質,他們應該都是被神看中的人。

而我,一個中國的普通青年,竟不知道何時被神勾錯了名字。一個個進球就這麽找上我,我的進球率之高,讓我自己都覺得毫無理由。

有時候臨門順著感覺那麽一碰一射,球就飛進了大門。每當我看著電視機裏,或者球場上其他前鋒在球門前那苦惱的樣子,我就在想,是我錯了還是他們錯了,進球並不困難啊?

想想也許好笑,像張婷那樣有夢想的足球人,他們麵臨著無數的難題和苦痛,而我這樣懶散無欲的家夥,卻擁有著這樣的能力。

造化弄人,仿佛我們在命運手中,是一個永遠不知道未來的玩偶。

公車早已拐下了M25高速,經過A1081公路,褐色的建築群在小路右邊出現,我又回到了科爾尼。

我雙腳踏上堅實的地麵,身體在背包的拉拽下覺得有點沉重,小鎮路燈已經亮起,路邊人家燈火通明,我仿佛聞到飯菜的香味。

望著這些溫馨的光,我真覺得我沒有什麽追求,其實做球星也好,掃大街也好,我覺得每天回家能看見這樣的燈光,聞到飯菜的香味,就已經很滿足。

所幸,我的家還有燈光。

打開門,一陣濃鬱的土豆湯香飄來,客廳裏電視正嘰裏呱啦作響,我一望透亮燈光下的飯桌上,羊排,布丁,炸魚,蔬菜,一應俱全。

“馬上開飯,”華頓穿著維尼熊的黃色圍裙,盤了個發髻,額頭還有兩三顆晶瑩的汗珠,她用大湯勺敲了敲一個全新的電飯煲,“有米飯喔,中國人。”

我警惕地摸了摸下巴,“你要繳學費了?”

華頓被我識破,臉上泛起兩朵紅暈,她抓了抓圍裙角,“嘿嘿”對我笑了下。

“笑個屁,”我扔下背包,“先報數字。”

華頓將牛肉土豆湯和大米飯完完整整地擺好,才在一片四溢的食物香味中綻放著兩個精巧的小酒窩,“這一頓,成本價,隻收19英鎊。”

我甩著洗手後亮晶晶的水漬,大不咧咧劈腿坐下到桌前,“AND?”

華頓用兩根白皙手指從桌上青綠的長方抽取紙盒中抽出一張餐巾紙,輕巧地扔到我麵前,壓出一種嬌嫩的聲調說:“洗手後請擦幹淨手,小朋友,姐姐友情提示,請不要將水滴得到處都是。”

我哪裏理她,象征性地拿起紙擦了擦,狠狠地“嘩哢哢”將滿是花紋的柔軟紙張揉成一個小團,然後盯著華頓動來動去的淡藍瞳孔。

我等著她的話。

“額,那個,我不是說要你的,是借,是借,”華頓豎起兩個手掌表示無辜,“3000英鎊,3000英鎊,我可以打借條。”

“你這頓飯3000英鎊啊哈?梅菲爾區皮埃爾·加尼爾(Pierre-Gagnaire)開的Sketch吃一頓也就600多鎊。”我抓起一塊排骨,肉香裏那不成熟的孜然調味告訴我,華頓還真是自己親手弄地,並非用打包貨忽悠我。

華頓小嘴擠扁,彎出一個微笑弧線,兩片嘴唇裏壓抑著火氣,艱難地蹦出兩個字:“是借。”

“OK,做為朋友,我們來聊聊你經濟情況,”我一邊大肆開動著這豐盛的晚餐,一邊問她:“其實以你的能力,連打工帶坑蒙拐騙,應該手頭不拮據啊?怎麽還一直搞成這樣?”

聽到“坑蒙拐騙”四個字時,華頓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我譏諷的話音剛落,她終於忍不住原形畢露。這女人撕去了扮了還不到十分鍾的淑女偽裝,右腳“啪”地踩在樺木椅上,左手抓起透亮的鋼叉指著我:“老娘就一句話,你借還是不借?”

我嚇得舉起雙手投降,我麵前的肉骨頭緩悠悠地掉向地板,然後摔地“pia嗒”一聲。我吞了下口水,“借,不過我需要知道原因。”

華頓收起凶猛的動作,一屁股頹喪地坐下,她似乎看起來有些沮喪,“改天帶你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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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仍然在啃排骨,不過此刻坐著的地方,卻是麥克家,手裏的排骨也專業和香了很多。

麥克家今天眾人齊聚一堂,道森、阿雅兒、華頓、我,一夥人此刻正激動地圍坐在珍妮那裸眼的3D電視前,唯獨缺了格曼。

因為他現在正在電視裏。

電視裏解說強普倫正激情地為屏幕外數寸的立體人像解說著,“今天英格蘭隊將以一幫史上最沒有星味的陣容來迎戰比利時,讓我們來看看,門將喬.哈特,這個毋庸置疑,他已經是英格蘭的鐵打班底。左後衛吉布斯,阿森納的主力左後衛,本賽季他在博爾德點撥下進步神速,我想不僅是霍奇森,就是全英的球迷都在期待他有接班阿什利.科爾的表現。”

我點了下頭,我對吉布斯的實力很了解,他已經夠班和世界級的右邊路球星們挑一挑。

“右後衛是來自曼城的米卡.理查茲,他這個賽季在曼城右路非常穩健,據說阿森納和皇馬都對他有興趣,不過以槍手那支票簿,你懂地,他們也就YY一下。中後衛位置上,特裏今天帶隊,他已經是英格蘭唯一的驕傲,而他的搭檔是切爾西的卡希爾,27歲的前維拉青訓球員早就該在這個位置為英格蘭大放光芒了。”

我皺起油油的嘴唇,這條英格蘭防線非常完美,幾乎沒什麽毛病。

“中場方麵,今天先發的後腰是米爾納,曼城又再次為英格蘭培養了一名後腰人員,詹姆斯在場上總是跑個不停,他這個賽季的阻截能力為人稱道,左右前衛是阿什利.楊跟沃爾科特,他們兩個就是像是兩輛勁爆的跑車。今天英格蘭的中場中路讓人眼前一亮,我們擁有年輕的亨德森與格曼,傑拉德的接班人亨德森在利物浦磨練了三年,他能否接過傑隊的旗幟還又待檢驗。阿森納的金發少年格曼,這個來自伍爾弗漢普頓的年輕人19歲就在狼隊成為了中場核心,今年他在阿森納迅速地占據了中場一席之地,他是英格蘭未來的希望。”

“就得意吧你。”華頓推了一把阿雅兒那張笑得無比燦爛的臉。

“這個怪物應該沒問題吧?”道森拿肩膀撞撞我。

“你都說他是怪物羅。”我笑著拿紙巾擦手,抽起啤酒瓶與道森碰杯。

屏幕裏,格曼的眼神顯得格外堅定,我知道,他的機會來了,這個有時候強大到我也覺得有點發寒的帥哥,終於有了展示自己夢想的機會。

強普倫繼續解說著:“這次魯尼因傷再次缺陣,霍奇森令人意外的采用了維爾貝克出任單前鋒,曼聯新殺手能否扛起攻擊手大旗,我們都很期待,你覺得呢?約翰。”

時至現在,球評家約翰才懶懶地發話:“這支新英格蘭的陣容看起來不差,但我想說的是,比利時的先發陣容身價是英格蘭的一倍,這多少有點扇我們耳光。看看得意的比利時球迷,他們擁有阿紮爾,維特塞爾,盧卡庫,這三個人加起來就過了一億,比利時的後防線更是擁有硬朗阿森納隊長維爾馬倫,曼城隊長孔帕尼,熱刺王牌維爾通亨,英超為比利時人送上了一條強大到爆的防線。”

“那你認為英格蘭現在是比利時人對手嗎?”強普倫問道。

“我們還缺球星,在魯尼缺陣的情況下,英格蘭中前場還少一個壓軸的人物,以前我們有傑拉德,蘭帕德,現在我們有誰呢?”約翰的語氣有些發酸。

我卻完全不這麽看,我看著格曼飛快踏腳準備開賽的姿勢,微笑著準備迎接我的朋友冉冉升起。